只可惜他绞尽脑汁地说,周倚眉始终旁若无人低着头,连一道眼神都没给过来。
  宁宁用力把嘴唇抿平,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
  虽然有点恶毒,但从她的角度来看,此时此刻的场景……
  真的很像一只狗在对着一个扫地机器人狂吠。
  谢逾忍着怒火,深吸一口气。
  他似乎已经被这样冷待过许多次,多少有了点抗压能力,哪怕被如此扫面子,也不过咬牙切齿道了句:“装清高?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顾昭昭被迷人茶香腌入了味,轻轻抚着他手臂,声音软得像是煮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泡面:
  “阿逾莫要生气,小姐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你我处处向着她,她却从来不领情,一直都是冷冰冰。”
  “我那师尊的白月光总想刻意接近我,谁不知道她心里装着的恶心主意。”
  宁宁往嘴里塞了颗花生米,对身旁的裴寂道:“万事先想想自己配不配,娘亲让我别和傻子玩,我搭理她干嘛呀。”
  顾昭昭神色僵了一瞬,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决定不去理会她,继续对谢逾吹耳边风:“她这样的性子,曾经让你多累啊。别去想了,咱们走吧,你若是不开心,我会心疼。”
  宁宁目光怅然,两眼望天地回忆起从前:“她那么爱装,一定很累吧。心疼。”
  顾昭昭终于忍不下去了,右腿一迈就冲上前去:“你……!”
  裴寂面无表情地握住剑柄。
  谢逾蹙眉:“昭昭,做什么!”
  “顾姑娘,你怎么了?”
  宁宁像是被吓了一跳,向裴寂身后瑟缩一步:“我在说师尊的那位白月光,半个字都没提到你呀……你与魔君伉俪情深,难道不应该与我同仇敌忾,一道抨击那坏女人吗?”
  顾昭昭的嘴唇抽搐一下。
  “对不起,我不会讲话,是不是惹顾姑娘生气了?我很少与旁人打交道,不像姑娘你擅于此道,什么话都讲得出来,好厉害的”
  宁宁面露委屈,说着轻轻吸了口气,转而望向一旁的谢逾:“这事儿怪我,魔君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并非顾姑娘性子差脾气火爆,全是我嘴笨的原因。”
  顾昭昭的嘴角已经开始扭动着疯狂跳舞了。
  白晔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内心激荡不已,就差拍案而起,大呼一声“实属无敌”。
  宁宁此人竟然生猛至此,硬生生以守为攻,把顾昭昭那套花里胡哨的语言艺术化为己用,不但暗讽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点明了那女人性子暴躁脾气坏。
  至于一句“这事儿怪我”当属精髓,瞬间把宁宁塑造成柔柔弱弱的受害者形象,让谢逾找不到理由来质询。
  至于顾昭昭。
  她一心要维持不谙世事的圣母白莲花形象,绝不可能承认自己与宁宁口中的“白月光坏女人”如出一辙,只能干吃哑巴亏,保持微笑接受嘲讽。
  妙啊。
  若是来日宁宁出了书,他绝对第一个买。
  顾昭昭和谢逾像两只气急败坏的火烈鸟,没过多久便双双离开。
  宁宁大战告捷,懒懒打了个哈欠,再一睁眼,与不远处的周倚眉撞了视线。
  周小姐心如明镜,当然能看出这陌生姑娘是在帮她,望向宁宁的视线里虽然仍有戒备,却显然比之前柔和许多:“多谢。”
  “不用。”
  宁宁朝她咧嘴笑笑,抬头瞥一眼天边。
  不久前还挂在穹顶的太阳,已经不知何时蜷缩到了云层底下。
  日晕一层一层往外旋,越来越淡、越来越轻,最终在蓬絮般的云层里,与一道幽谧浅灰悄然相接。
  再往旁看,便是翻涌如潮的淡淡墨色。
  有风轻佻地拂过来。
  快下雨了。
  “周小姐。”
  宁宁收回视线,笑着对她说:“今天天气不错。”
  适合拔剑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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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不对,各位冷静一点,在周倚眉复仇之前,我们得先弄明白一个事实。”
  与周倚眉道别后,宁宁便跟着大部队来到白晔的房间,与另外几人进一步商议后续计划。
  屋外的天色果真越来越暗,却并未下雨,仿佛只是有谁不小心打翻了墨汁,衬得他们越发做贼心虚。
  “如果这儿是现实也就罢了,可它偏偏是处浮屠境。浮屠境什么原理?执念所生。”
  白晔看一眼层层乌云,压低声音:“咱们待在这里面,要干的事儿不是行侠仗义,而是替幻境主人解决执念。”
  他说话时敛了笑,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要是帮错了人,我们突破浮屠境的难度恐怕要猛增十倍不止——你们觉得,这鬼地方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永归道:“谢逾乃浮屠境主人,周倚眉是他永生伤痕。倘若知晓错付情深,如何能从愧责脱身?没得争,只可能,待在炼妖塔这一层,自我放逐以让心理平衡。”
  白晔:“说人话。”
  “永归小师傅的意思是,谢逾的执念在于愧疚。”
  宁宁摆弄着桌上的圆镜,拖住腮帮子说:“话本子里不都这样写吗?只有在女主角死掉之后,男主人公才终于察觉自己有多么爱她,于是一夜白发,整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唔,大概就是这种剧情。”
  白晔冷嗤:“怎么,你不会还相信这些玩意吧?除了话本子里的角色,真有正常人能把爱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着翘了腿,很有耐心地悠声道:“作为一个男人,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们这群兄弟不可能为所谓的白月光守身如玉一辈子,更不会因为那么点后悔和愧疚一蹶不振。花花世界那么大,何苦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这番言论话糙理不糙,白晔猛地往嘴里灌了口水,又补充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的爱惨了那女人,到死都在打光棍,可爱情算什么?只不过是生活里可有可无的调剂品啊!没了它,我照样可以步步高升、家财万贯、饱受万人敬仰——诶嘿,美滋滋儿。”
  简而言之,他不觉得谢逾对周倚眉的歉疚能造出如此庞大的幻境,现实不是全员恋爱脑的话本子。
  孟诀没反驳,顺着他的意思接话:“不知依白道友所看,这浮屠境的成因是何缘由?”
  “我觉得吧,谢逾肯定恨死周倚眉了。”
  白晔眼底尽是胜券在握的神采,语速越说越快:“你们想啊,他虽然年少与她相恋,可那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这时间一年一年地过,无论多么浓烈的感情,都难免被磨得只剩下一个薄壳——那两人仅仅是这样的交情,而周倚眉非但想要杀他,还将谢逾关进暗无天日的炼妖塔,你们说,这执念够不够重?”
  宁宁笑了:“所以你觉得,谢逾想要杀掉周倚眉报仇。”
  “对啊!”
  白晔应得毫不犹豫:“这不是挺符合他性格吗?睚眦必报的小人。”
  “但如果谢逾真想杀她,在这处浮屠境里,他曾有很多动手机会,不必非得等到报仇的这一刻。”
  裴寂沉声开口,眼底是化不开的暗色:“他至今没动周倚眉,说明心中尚有温存。”
  这两方各有各的理由,也各有各的不合理之处,房屋内一时陷入沉默,忽然响起宁宁清脆的嗓音:“哇,你们快看!周小姐出发了!”
  于是在场几人纷纷侧过头。
  宁宁在百花深处的姑娘手里得到过一份视灵,不久前与周倚眉谈话时,顺手将它放在了周小姐肩头。
  仙魔大战之时,这玩意儿尚未被研发。因此就算周倚眉察觉到不对劲,也不会对它多么上心,顶多觉得路过了不知名蚊虫,与报仇比起来不值得注意。
  “既然咱们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宁宁指了指面前的圆镜,“不如先看看剧情走向?”
  她说罢半垂眼睫,凝神看向镜面上的影子。
  身形纤瘦的白衣女子立于门前,仰头望向狂浪翻涌的天际。
  紧叠的乌云恍如变幻无常的鬼面,疾风像饕餮吞吃的声音。
  的确是个好天气。
  周倚眉没做任何准备,不过是将稍显凌乱的发丝重新束起,匆匆洗了把脸,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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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昭昭在整理带去鸾城的行李时,忽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
  她以为那是侍奉于身侧的丫鬟,低着头继续整理:“何事?”
  只要熬过今天。
  今日一过,待她与谢逾一道前往鸾城,彻底摆脱崇岭这是非之地,她顾昭昭,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魔君之妻。
  一想到这四个字,她就止不住嘴角上扬。
  其实打从一开始,她从没想过谢逾能有这么大出息,之所以暗自借了小姐的功劳,只因为他生有一张漂亮的脸。
  哪怕遍体鳞伤、瘦骨嶙峋,少年的眉眼也能在刹那之间令她面红心跳。
  只可惜谢逾对高不可攀的周大小姐情根深种,对她从未生出丝毫兴趣。
  充斥整个心口的嫉妒,应该就是自那时而起。
  周倚眉拥有女人们渴望的一切,绝美容貌、出色根骨、无懈可击的家世,以及为数众多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
  顾昭昭不甘心。
  即便谢逾不喜欢她,她有的是法子叫他上钩。
  于是她开始日复一日地编织谎言。
  周倚眉心疼谢逾,碍于周家眼线,只能托付身边的侍女为那小奴隶捎去伤药和糕点。
  顾昭昭拿着篮子悄悄跑去见他,红着脸告诉满脸戒备的少年:“你别怕,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药膏……你的伤还痛吗?”
  一天又一天,一遍又一遍。
  谢逾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柔和,偶尔会向她喃喃提起,为何周小姐总是对他不冷不热,从未来看他一眼。
  后来谢逾向周倚眉提出私奔,顾昭昭毫不犹豫告了密。
  周大小姐被囚,谢逾被打得半死不活。
  而她走到少年身边,挤出一滴眼泪:“你真傻,周小姐那样的人物,怎会心甘情愿同你离开?就在今早,她还向我嘲讽过你的无能无知……她把一切都告诉老爷,今夜注定不会来了。”
  谢逾的两只眼睛都是血红,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顾昭昭继续告诉他:“你走吧,若是来日还记得我,便回来崇岭看看我。”
  在那一瞬间,少年眼底的冷漠土崩瓦解,弥漫开浅浅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