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综合其它 > 提灯看刺刀 > 提灯看刺刀_29
  韩越那微弱的希望在这沉默中被一点一滴磋磨殆尽,就如同伤口被暴露在空气中,血液慢慢流干,肌肉缓缓腐败,一分一秒熬过的时间就仿佛剔骨尖刀,把他血肉和骨髓都一片片凌迟敲断。
  那痛苦来得如此剧烈,甚至比在公路上承受高能粒子流冲击的痛苦还要猛烈千万倍,比连人带车翻下山崖的瞬间还要恐惧千万倍,比束手无策等待死亡的感觉,还要让人绝望千万倍。
  韩越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整个人几乎都灰败了,半晌才点点头,声音沙哑的说:“我知道了。你出去以后去查一下我留在保险柜里的信封,里边有我的……信和几张卡。卡是给你的,信封你拿去交给律师。我以后的大部分财产都给你,那套房子当时写的也是你名字……”
  他很响的抽了口气,勉强笑了一下:“这几个月一直在看医生,聊起跟你在一起的日子,还有我们以前的事情。我以前确实对你不好,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弥补的。如果以后没机会……你就忘了吧。”
  风穿过山谷,树丛摇曳着发出潮水般的声音。韩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楚慈,目光奇异的平静。他看了很久很久,才慢慢闭上眼睛,说:“你走吧。”
  他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听见脚步声落在泥地上,然后慢慢的,一步步走远了。若是在平时,那细微的声响可能不注意就根本听不见,然而在此时混合在呼啸的风中,竟然清晰得让人耳膜发痛。
  因为楚慈走了。
  韩越紧紧闭着眼睛,仰起头。
  他从生下来为止就从没感觉到这样刺骨的剧痛,就像用刀子捅穿心脏,连死亡都比不上。
  “——一辈子太长,有很多未知的事情再前方等你,你以为白头到老只是区区几十年的岁月,实际上那比永恒还要难以企及。”
  “但愿你真的知道珍惜,但愿你有一天,不要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韩越把脸深深的埋在掌心里,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连求生的力气,都完完全全的泯灭了。
  “你能不能稍微坐过去一下?”楚慈的声音突然毫无预兆的响起,“还有,把腿挪开。”
  韩越全身一震,猛的抬头望去,只见楚慈手里拿着一块石头,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
  “你……你不是……”
  楚慈一句话都懒得多说,把韩越那边凸了的车门用力往外一推,俯下身去观察了一下韩越右腿被卡住的情况。仪表盘下坠把韩越的小腿压在了油门边上,一截断裂的钢化塑料突刺出来,扎进了韩越的小腿肉里。血已经凝固了,但是如果把那节塑料砸断的话,势必会加重突刺在肉里造成的创伤。
  楚慈举起石头说:“忍着。”
  韩越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他狠狠一石头砸向那块塑料板。这一下简直是暴力,石头和钢化塑料摩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让人听了牙齿发酸。不过韩越是没心思去听的,楚慈手劲出乎意料的大,这一下砸过去竟然让突刺松动了几分,同时在韩越的小腿肌肉里一划。那剧痛让人汗毛倒竖,鲜血哗啦一下就涌出来了。
  “我操!痛!痛!你轻一点!”
  楚慈充耳未闻,哐哐几下把那块碎裂的塑料板整个砸了下来,紧接着用力掀开仪表盖,哐当一声连线路和指针都啪啦啪啦掉下来了。
  韩越从不知道楚慈手劲这么大,忙活了几十分钟,几乎把仪表盘和油门整个都拆了,最后终于把韩越已经血流满地的右腿给搬了出来。这时候韩越都痛得没感觉了,脸色苍白的倒在那里喘息着,小腿上被刺穿的那块肌肉简直被戳出一个洞来,让人一看就头皮发麻。
  “你终于也体会到当初给我带来的痛苦了,我感到非常欣慰。”楚慈丢给他一根半人高的树枝,说:“拄着,走路。”
  韩越哆嗦着捡起那根树枝,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但是根本没法迈开步子。只要那条受伤的小腿一着地,他就控制不住的往地上摔。连续摔了好几次都没能走上几步,最终楚慈终于不耐烦了,一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半扶半拖的费力往前走。
  楚慈这个体型,要背起韩越实在是件不可能的任务,就算这样半扶着他也十分吃力。韩越偷眼去看楚慈的侧脸,看见他微微皱着眉,汗水把他额角的头发都浸湿了,顺着脸颊慢慢的流到下巴上……
  这一刻山谷下的陡坡崎岖陡峭,风里的空气湿漉漉的,天空中阴云密布,似乎马上就要下起大雨。他们刚刚才逃脱一场惊险的截杀,身后是一辆报废了的奔驰,眼前是好几公里漫长的山路,身上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全是伤。韩越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但是,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过。
  他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恨不得永远这样被楚慈扶在身边,互相依偎着,互相搀扶着,一辈子漫长的走下去。
  他甚至恨不得这段路,从此永无尽头。
  26、卧床休养 …
  那天楚慈扶着韩越,整整走了两个多小时才走出那条盘山公路。
  他们刚走出信号屏蔽段,韩越的手机就疯狂的响起来。前前后后足有二十多个未接来电,有的来自韩家,有的来自军委,有的来自韩老司令的老战友,有的来自裴志等人……
  韩越一个都来不及接,就因为伤口失血过多而厥过去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在他困在山谷中的这段时间里,韩老司令已经被上边的人半监控半保护的控制在了浙江台江,司令夫人遭到九处的追踪和监视,韩强已经被秘密的转移到了他情妇阿玲家里。
  所有人都在为他那几个小时的失踪而心急如焚。
  韩越以为自己一定会被人送到医院去,谁知道醒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的却是楚慈卧室的天花板。
  “醒了?”裴志翘着腿坐在床边,头也不抬的拿着手机发短信,大拇指飞快的在键盘上移动着,“老任说你就应该这时候醒,还好他说的是实话。”
  “……楚慈呢?”
  “书房。”
  韩越费力的抬起头,只看见自己的右腿被结结实实绑成了个粽子。他抽了口凉气,低声道:“我要水。”
  裴志头也不抬的发短信,说:“等我弄完。”
  “老子就要渴死了,你还在搞你那什么破短信?!”
  “这不是破短信,”裴志说,“我必须在第一时间把你醒来的消息通知令尊令堂、家父家母、你的亲戚朋友、战友同事……包括此时正坐在书房里打盹的楚工。”
  他按下群发键,说:“我爱现代科技。——你说你渴了?”
  裴志顺手抄起床头柜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冷茶水塞给韩越,韩越喝了一口,感觉有点发酸,不由得脸色黑了一半:“操你娘的,给我弄点新鲜热水来!”
  “哦,我不知道你家的水壶放在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叫楚工去烧水?问题是楚工昨晚不眠不休的看护了你一夜,现在好不容易打个盹儿……”
  韩越额角抽动了一下,刹那间脸上的表情竟然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难以置信,半晌才轻声问:“他真的……看护我一夜?……”
  裴志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心说滚蛋吧,人家要是真这么爱你,还三更半夜打电话把我召来干什么啊。
  韩越脸上的神情刹那间十分复杂,有种压抑不住的喜悦和爽快从眉梢眼角里露出来,又拼命想要在裴志面前掩饰,一时间表情让人哭笑不得,“那……那就算了,让他休息,其实我也不太想要水,让他睡让他睡……”
  裴志心说渴死你活该,你怎么不早点渴死呢?
  他飞车赶到公路加油站的时候,楚慈的情况不比韩越好多少。韩越虽然受了伤,但是他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强悍,一路上又是楚慈扶过来的,到最后还干脆的晕了过去,所以体力支出要小得多。
  相反楚慈可是个有过胃出血历史的病人,一路上不得不扶着比他沉重多了的韩越,到最后一段路韩越晕过去,是他一点一点拖着韩越走的。等裴志赶到的时候他几乎已经虚脱了过去,全身上下被冷汗浸透了一个来回,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见了裴志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倒了下去。
  裴志一把接住他,整个人都吓呆了。幸亏任家远随行而来,当机立断给楚慈灌了一杯葡萄糖,又是掐人中又是揉太阳穴,好不容易才把楚慈弄醒。
  “你们为什么不把我送医院呢?还有我家老爷子怎么样了?”
  裴志连连摇头:“谁还敢把你送医院?你知道龙纪威的人盯你盯得有多紧吗,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安全系数简直是负值!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楚工,你看,韩司令远在台江,司令夫人脱不开身,你家老大已经躲到情妇家去了……亏得楚工还敢收留你,否则你就睡街头去吧。”
  韩越呆了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笑道:“是,至少还有楚慈收留我。”
  虽然已经从楚慈那里了解到当天发生的情况,但是很多信息是模糊的,毕竟楚慈当时痛得意识不清,很多描述都语焉不详。裴志又跟韩越谈了很长时间,描述了一下韩家现在的情况,又详细问清他们从山坡上翻下去的经过,不由得胆战心惊:“这么凶险的事情你也敢做?万一有什么好歹,楚工他……”
  “我当时考虑得很清楚了。如果我被抓住,龙纪威顾忌韩家的关系,暂时还弄不死我,但是他一定会灭口楚慈。放着楚慈一个人死我是做不到的,跑路的话虽然危险,但是万一出什么事,至少咱们俩可以一块上路,说不定下辈子还能投胎成一对夫妻呢。”
  裴志默然半晌,喟然叹道:“你早这么深情,当年为什么把楚工折磨成那样呢?”
  “我也不知道,当时不懂得吧。”韩越说着还自嘲的笑了一下,“当时只觉得我这么喜欢他,他却老是不鸟我,实在是太欠抽了。有时候看到他跟别人说两句话我都生气,他既然对我不理不睬,怎么能对别人笑脸相向?我这么一个大活人杵在那,从小谁都看我的脸色,谁都敬我、怕我、奉承我,他怎么能把我当成个垃圾一样随手乱丢呢?当时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力我什么都能做,后来渐渐发现只有我生气发火折磨他的时候他才没空去想别人,注意力完完全全集中在我身上。虽然我知道那时他只是在恨我,但是没关系,只要他眼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韩越顿了顿,摇头笑道:“当时真是不懂,干了很多愚蠢的事情……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想要的根本不是那些,我只想像当初认识他时那样,看他笑着跟我打声招呼,然后坐在我身边,微笑着跟我聊天。如果时间能再回到那一刻,让我死了都心甘情愿……”
  韩越的腿伤到了骨头,却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严重,只是闭合性长骨裂缝骨折而已。任家远来看过几次,最终严令他卧床静养,不能随意走动,不能在小腿处着力,更不准随便出门。
  韩越混了这么多年,深谙忍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就算心里已经把龙纪威恨出血来了,眼下也能蛰伏不动静待时机。唯一的一个问题就是他日常生活变得非常麻烦,凡事都不能自己动手,甚至上个厕所都必须求助于楚慈。
  以前在家都是韩越烧饭洗碗打扫卫生,楚慈只偶尔扫扫地、弹弹灰、布置一下摆设而已。韩越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把伴侣照顾好是身为一个男人的义务和责任,更何况楚慈本身也未必干的来炒菜做饭、大扫除一类的活儿。
  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能做了,吃饭喝水上厕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把楚慈叫来帮忙。晚上起夜尤其尴尬,楚慈本来就是个非常浅眠的人,好不容易睡熟了,还要被叫起来扶着韩越上厕所。虽然他脸上没显出什么不耐烦的神色来,但是韩越知道,每天晚上一旦被叫起来之后,回去他就再也睡不着了。
  幸亏楚慈现在放年假,白天不用上班,否则他还得跟科研所请假,又是一场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