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走下楼梯,白炽灯散发冷调的光。
每走下一层阶梯,他就觉得更轻松一些,长久以来的负担被突然放下,形式还突如其来。
大概每个人都需要这样鼓起勇气的瞬间。
林辰走过转角,下一层楼梯口,围着不少人
有之前看守所的人,不认识的警员,和估计准备随时上天台抢救他的医生。
所有人都低头不停看手机,微信群和微博刷新声此起彼伏。
“出什么事?”林辰猛地清醒过来,问。
说完,他手机应声而响,电话来自刑从连。
林辰示意所有人回去忙自己事情,到安静窗边,问刑从连说:“说吧。”
“好了?”刑从连插了句话。
“不算太好,但可以再振作一会儿。”
“那好,我长话短说。”
刑从连简明扼要陈述,林辰默默在听,不去再想黄泽和之前所有的故人。
刑从连讲了麦林服务器上的发现,讲了病毒学家的回函,讲了他们的分析,当听到牛肉面馆无辜被炸死的四位白领时,林辰面容冷峻。
但无论是达纳雨林和无国界医生,或者保险公司以及周瑞制药,所有一切细节串联起来后,林辰第一反应不是惊惧。
他大概体会到现在天台上黄泽的情绪,一种深深的震撼。
今天像往日,是很普通的一天。
和在天台时方位不同,他现在面朝医院正门口。
救护车闪烁红蓝灯光,进进出出,雪白医护人员因为突发病毒消息而更加忙碌,但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并不显得杂乱无章。
各部门已经提前做好应对群体性恐慌的预案,各大网络平台、电视平台都以各种形式科普关于博纳尔病毒真相。
苏凤子在写给刑从连的预案中,安插了一条实际上不存在的病毒感染症状,以分辨真正病患和以为自己感染病毒的群体性癔症患者。
当然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也有谣言、也有不信任,也有人在惶恐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大规模投毒或者病毒扩散。
事件好像又恢复最初大投票开始前的状态,一种暴风雨降临前的微妙平衡。
但林辰知道,快结束了,一切都快结束了。
“林辰。”
刑从连在电话里喊了他两声,林辰收回看向医院大门口的视线。
“在想什么?”刑从连问。
林辰思考该如何形容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当刑从连说完那位被打乱到七零八落的宏伟计划后,林辰才猛地意识到,其实是那些受害者们,无论是方志明还是方艾子,或者许染宋声声,以及段万山和端阳……
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默默抗争,如细流汇成汪洋,把一位无数倍强大于他们的敌人撕扯到现在这样疯狂无措。
那个人绝不会想到,他视作蝼蚁和棋子的所有普通人,包括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最终会将绞索系上了他的脖颈。
“我现在有种奇怪预感。”林辰说。
“什么预感?”刑从连问。
林辰觉得自己在天台上睡了一觉,好像就从无神论者变成彻底神棍。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赢。”他回答。
说完这句话后,林辰挂断和刑从连的电话。
有人从走廊尽头而来,那是位医生。
林辰握着手机,转过头,医生脱下口罩,疲惫却坚定地对他说:“你们警队的人让我上来通知你一声,沈恋抢救过来了,不过还没脱离生命危险,在重症监护室。还有,楼下神经内科病区在开和达纳的连线会议,你可以去。”
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阳光自窗口斜射而下,医生神情洁白明亮。
林辰点了点头,鞠躬致意,说:“谢谢。”
第299章 找到
林辰抬头,神经内科病区标牌在他头顶上方。
白底黑字,牌子很旧,但被擦拭得非常干净。
病区内外非常嘈杂,加床将走廊挤得满满当当,病员哀嚎和家属交头接耳声充斥整条走廊。
林辰记得一个多月之前他也过这里。
那时神经内科病区非常寂静安详,仅有老人努力步履蹒跚,试图康复行走。但仅仅数日内,这里已经摇身一变,成为整间医院最繁忙的病区。
而那时带他来这里的人,已经在万里之外。
林辰踏出一步,向病区内走去
虽然周围确实非常嘈杂,但青年人清晰而坚毅的声音又太明确,仿佛能穿透一切时间和喧嚣,将他带回一月前的某个时刻。
那时青年硬拉他来这里,向他分析周瑞新药的危害,并忧心忡忡对他说“如果出现这类药物,很多老人愿意为了这种新药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林辰几乎能记得青年当时说的每一句话,虽然现在可以证明,他所掌握关于周瑞新药的信息是沈恋为利用他而编造扭曲的内容。
但这并不影响林辰怀念那番忧心忡忡谈话。
一个已经跌倒人生低谷、成为宠物医生的小大夫,仍试图想尽一切办法揭开黑幕、掀翻庞然大物,除了一些尊敬,林辰也不知道该对青年抱以何种态度。
他在某一病房前停住脚步。
有住院医生举着自拍杆,通过手机视频电话,与达纳方面的医生共同探讨病例。
连线大概已接近尾声,双方说着林辰不很能听懂的医学名词,他只能逆着夕阳光线,认真观察视频里的青年。
他皮肤黝黑,神情坚定,正和他曾经的上级从容不迫交谈。
“从临床表现来看,您这里的病例,与我在达纳接触的某些病人应该是受同种药物影响所致,不过具体仍以化验结果为准。”
“因为段老师长期以来的努力,达纳地区的卫生条件并没有各位老师想象的那样悲观,我们这里集结了相当数量的医务工作志愿者……”
“博纳尔病毒感染情况较为复杂,但经过十几个小时排查,我们确实找到疑似感染者,我这里的大致处理方案如下……”
也不过几日未见,端阳像以年为单位成长,一下就从青涩树苗长成雨林里的参天巨木,庞大宽阔,能为很多人遮风挡雨。
而那位曾经讽刺过端阳的医院医生,则躲在病房角落,低头记录。
林辰想了一会儿人生际遇,对话也一点一滴走向结束。
那是还是端阳,段万山的端阳,林辰很确定。
“那这次视频会就到这里,我们各自回去总结下情况,大概每6小时进行一次情况交流,您看可以吗?”
市立医院主任医师这样说。
视频电话中的青年人点点头:“听您安排,如有需要我们也可以随时电话联系。”
“好。”
电话正要挂断的当口,端阳忽然开口:“麻烦稍等下,我想和林顾问单独说两句,可以吗?”
……
林辰举着手机,靠墙而立,努力把镜头对准自己的。
在得知自己从头到尾被沈恋利用后,林辰一直没时间和端阳深谈过。
换做往常,他大概会想写办法开解对方,但现在的端阳已经不需要这些。
“林顾问,这几天,你挺不容易的。”
端阳真的完全不一样了,竟然用拉家常的方式作为“单独聊两句”的起始,他确实也只想随意聊两句。
“不是我,是大家。”林辰说。
端阳调转视频电话中的镜头,让林辰看到水泥地、很多简陋病床和忙碌的医护人员,他们肤色不同种族不同,却有相同职业。
阳光穿过木窗透下,照射在标准医疗用品柜上,所有器械摆放整齐,角落还有呼吸机、心电图仪,有医生头戴口罩,在为病人检查。
“我这里的‘大家’也很好。”端阳说。
视频中有人抬头,冲镜头挥了挥手,那都是很年轻的医生,朝气蓬勃,脸上没有任何阴霾。
“嗯。”
“刑队长让我接手老师留下的这些,其实以我资历完全不够,但越接触这些,我越发现自己对什么样的人生更有意义的认识还不够深刻。”
端阳指了指角落的两台仪器。
“之前听说达纳很多地方连消毒酒精棉都没有,靠血压计和听诊器给病人做术前检查,但这里实际情况好很多,你所看到的东西在这里很多医疗援助点都有……我也不知道老师从哪里找来这么多钱。”
“不止是钱,还有人。”林辰继续看向在端阳身后忙碌的年轻医护人员。
“是啊林顾问,这里还有从世界各地著名医学院毕业的学生,他们放弃高薪来这儿,有些人一呆就是七八年。”端阳又转了转镜头,给他看一个身材敦实、满头卷发的拉美人,“她来这已经十二年了,家里在大城市开连锁医院,来这儿以后就没回去过,现在我们这家医院的‘大金主’。”
说话间,那位热辣的卷发中年女人,冲林辰比了个飞吻。
讲到这里,端阳才略显遗憾地道:“如果老师多活几年,达纳说不定会成为医学院指定实习机构。”
端阳说起“多活几年时”只有感怀,而谈话进行到现在,他也没再说“如果我能鼓起勇气来达纳陪老师就好了”一的话,人成长的标志之一,就是不再说“如果怎样就好了……”
他们隔着视频同时沉默了一会儿。
林辰终于问:“病毒危险吗?”
端阳说:“暂时可以控制,如果bdv真发生危险变异,我们这里也有可应对的a级防护服可以使用,老师还在安戈多组建了四级生物安全水平防护实验室,真的太了不起了。”
“问题是我们都亲眼见过他拥有的东西,知道那玩意会让病人变成怎样的疯子,一旦他们攻击医护人员,你们有应对措施吗?”
端阳安静了一会,然后才从另一个角度,回答了这个问题:“对老师来说,那些高孟人都是病人,那么对我们来说,也一样。”
“并且……”端阳又说,“我怀疑,老师救下的高孟人里,可能有博纳尔病病毒新型毒株感染者康复病例,这或许有助于我们提取干扰素或者后期疫苗研制。”
林辰没有点破端阳,他只能说:“我明白了。”
“很抱歉,沈恋的事情,我帮不上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