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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篇目涉及各个领域,但林辰的手速却非常稳定,他只是不断将页面拉又下拉,期间刑从连看到两篇与心理学有关的文献,想叫停林辰,可当他看向林辰时,却发现林辰目光冷静平和,毫不犹豫将那两篇文献掠过,像有明确目标,只是在找他想找的东西而已。
而正因为林辰的方向和目的性极其明确,刑从连反而有种不良的预感,林辰太熟悉这一过程,仿佛曾经历过一般。
文献库极端安静,唯有台式电脑滋滋作响,他仿佛眼睁睁林辰进入另一片空间中,这令他不由得想打断这一进程,把林辰从里面捞出来。
“你怎么确定这篇讲经济的不是我们要找的?”他指着一篇,问林辰。
“因为关键词1103和1126间没有连接符。”林辰答。
“你到底在找什么,我是否可以帮忙。而且你要找的篇目有没有可能不是英文文献,比如法文、俄文、中文什么的……”
“不会。”林辰打断他,拖动鼠标的手也随即停顿下来。
“为什么?”
“因为,英语是世界范围内通用程度最大的语言。”林辰说。
刑从连很想再问通用程度最大的语言又怎样,但林辰却已经点开其中一篇,近乎自言自语道:“找到了。”
——《on the conflicts between biological and social evolution and between psychology and moral tradition》
作者是doland t.campbell,刊载于《american psychologist》,刑从连注意到,这篇文献的刊发时间是1975年。
1975年,这也略显古早。
“是这篇吗?”他因此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但林辰已经从口袋里掏出圆珠笔,在掌心里抄了串数字,尔后关掉电脑,折回铁质书架前,开始对着上千本合订本文献标签查找起来。
刑从连快跟不上他这种突变的节奏,偌大的图书室里空得吓人,他必须不断用声音来填满:“直接下载不行吗,要回去找原文?”
林辰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机械地移动视线,一排又一排扫视过或新或旧的书刊,并最终在某处停下。
“是这里吗?要找1975年对吗?”刑从连问。
但林辰却僵直地立在原地,他摊开掌心,垂眼看了眼编号,尔后再抬头,却骤然停顿住。
刑从连心中的不良预感更加浓重,他注意到,林辰掌心中的圆珠笔字迹甚至被汗水洇湿。
顺着林辰视线向上的,刑从连再次看向那排《american psychologist》,1973、1974、1976、1977……
1974、1976……
他终于意识到林辰为何浑身紧绷,在这排期刊中,并没有那本1975年合集。
或许是被人提前取走,也可能有别的什么原因消失,但不论怎样,这本消失的期刊显然与那位特意发短信引他们来这里的人有关。
而这册失踪的1975年,更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为什么直接下载原文不行?
刑从连拍了拍林辰肩膀,后者猛一颤,终于握起拳头,说:“刑从连,戴好手套,把这几册都取下来。”
林辰边说,边非常明确地垫脚,用指尖隔空划过1975年前后几册。
刑从连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找了张靠在角落的爬梯,踩上去,将那几本书取下。
就在他拉开厚重期刊的瞬间,他就知道林辰为什么让他这么做,这又是精准到极点的判断。
在他取出的那四册期刊后,赫然躺着那本失踪的1975年合订本。
灯光下,尘埃浮动,手掌厚的合集安静平躺在书后的空间内,刑从连一时间没有任何动作,直到林辰声音唤醒他。
“找到了吗?”林辰问。
刑从连低下头,林辰在下方仰头看他,眉目中带着不安。
“在后面。”他说。
林辰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刑从连将那四本期刊放回原位,爬下梯子,冲林辰点了点头,尔后看向窗边的书桌,示意林辰去那里说。
林辰缓慢地拖开靠背椅,衣衫单薄,像行将就木的老者般徐徐坐下,窗外夏日的阳光都不能让他暖和起来。
“可以告诉我,我们会在这里找到什么吗?”
戴着手套的手压在书上,刑从连问。
“我不知道。”林辰答。
“可你知道来这里,知道单纯网文文献库搜索不起作用,知道通过几个数字在茫茫文献库中找到准确的篇目,你甚至知道这本‘失踪’的期刊究竟藏在哪里,我想,你应该知道自己要在这里找什么。”刑从连非常心平气和地问道。
“或许会找一个词。”林辰只答。
“什么词?”
“blind arbiters。”
“这个词有什么意义?”
“blind arbiters,可以译为‘盲眼的仲裁者’。”林辰停顿下来,但那并不是欲言又止,而是陷入漫长回忆中非常自然的反应,“它和体育或者政治没什么关系,常见于研究人类道德和人类进化的书中。大概是指,自然环境在对物种筛选时没有任何意图,自然所做的工作完全是机械的,因此自然所充当的角色,更像是一位盲眼的仲裁者。”
“我不理解。”刑从连非常直接地答道。
“正因为自然是盲目的,所以它并不像人类早期所认为的那样,是非常严谨、审慎、细心的主体,我们不可能在盲目的自然中寻找任何公平感和心灵慰藉,而这也会造成一个后果……”
林辰幽深的目光望了过来,这明明是非常无趣刻板的学术议题,但刑从连却不由得也跟着打了个寒颤。
“什么后果。”
“那么,无论是大自然的形成还是人类社会的形成都只是一个可怕的意外,世界没有任何终极目标,没有所谓的秩序和道理,当然,也就不存在我们人类所制造出的、所谓的善与恶。”
林辰终止叙述。
刑从连想到论文标题最后的moral tradition,也很自然想到林辰曾做过的那个选择,这样的联想毫无逻辑,但他没有再问下去,而是选择打开面前的期刊,翻到1103页。
白纸反射着刺目的阳光,每一个英文字符都显得深浅不一,在他面前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属于林辰的领域。
刑从连的视线迅速扫过页面,很快停下,因为他看到在书籍缝隙中,有人以极小的铅笔字写了一句话。
那字迹温柔,语气仿若呢喃,却令人如堕深渊。
——亲爱的,你做好选择了吗?
有人这样问道。
第265章 玩火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它无论出现在这个图书馆任何一本杂志或图书的角落,都不会令人多看一眼。
但它偏偏出现在这里。
刑从连脑海中却闪现过无数可能性,例如什么倒霉孩子随便写了一句话,他们又恰好不小心翻到之类,但实际上他也很清楚,那些所谓的其余可能性都不成立。
从林辰收到这条短信开始,到他们一步步被引到这里、查找书架,翻到这本被藏起的期刊、看到这句话,都说明有人特意把这个问题写在这里,那个人确定林辰会看到。
这显然与林辰的过往有关。
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后,刑从连反而不再忧心忡忡。
“这是什么?”
他波澜不惊地将书摊开,转过来,将书朝向林辰,指了指书页缝隙中关于选择的疑问句,像问一个很普通的问题那样开口。
“这是一个问题,也是一个答案。”
林辰的回答依旧极具个人风格,刑从连却并不觉得他在隐瞒。
“什么的问题?”刑从直视他的双眼,问道。
“我最近一次被迫回答这个问题,是去年在太千桥上,遇到冯沛林的时候。”林辰顿了顿,清晰而有条理的说,“他替某个人来问我:在这一粒沙的世界中,在这极微小与极宏大的对抗中,我会选择站哪一边。”
“怎么这么文艺?”听到“冯沛林”三字时,刑从连眉头轻蹙,纵然这是意料之内的名字,但这完完全全代表了一段他从未触及的关于林辰的往事。
现在,这段往事以毫无预兆的方式骤然跳出,林辰脊背挺直,目光清凉,显然已经做好揭开伤疤的准备。
刑从连有些不忍,他稳了稳气息,继续问下去:“一粒沙、微小、宏大,分别指示的是什么,而所谓的‘选择’,又是什么?”
“我也很难猜清楚。‘一粒沙’是个人意识,‘微小’是指他们的,‘宏大’可能是整个社会道德法制。冯沛林整句话翻译过来就是问我,他们要反社会,问我帮不帮他们,但你不要把这句话理解为请求,这是炫耀。”林辰有些烦躁地用手指下意识蹭着台面,“真的很烦。”他强调道。
此刻的林辰终于有了活人的气息,并不悲伤,他只是单纯厌恶这些玩意。
“既然谈到这件事,那么有个问题我必须要问,当时你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冯沛林死了。”林辰回答,“事实上我很清楚,他最后一步是杀人然后自杀,这说明他根本不会水,他掉进江里没道理活下来。我设计这个局面,用我自己引诱他自杀,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既不符合法律程序,在道德层面上又有瑕疵,老实讲我于心有愧,所以选择离开。”
“这么说,你那时候不喜欢我?”刑从连忽然问道,“不是一见钟情?”
“你怎么说话比王朝还会跑题?”
“很重要的问题,比那些破事重要。”
“那时候只是觉得你很英俊,是我喜欢的类型,没有看到你的内在美。”
林辰很诚恳的回答,刑从连一时间不知该哭该笑。
“你呢?”林辰也顿了顿,问他。
“我那时候觉得你内在很美,有种吸引我的神秘气质,但现在……”刑从连朝林辰勾了勾手指,林辰下意识冲他靠了过来,他在阳光下亲了亲林辰的耳廓,说,“我现在觉得你长得好看。”
林辰的脸很明显唰地红了,明明他们什么都做过了,可林辰在不经意瞬间竟然还会害羞,刑从连很享受这一时刻。
大概是他调戏完林辰,气氛就不那么沉重,暖和的阳光下竟有些令人昏昏欲睡。
他合上书,问答也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他郑重开口:“既然冯沛林已经死了,那么究竟是谁在这里留下这段话,是谁给你发短信,引你来看它。”
“刑从连……”林辰拖长调子,悠悠望着他。
“到。”
“你果然没有看过当年的卷宗啊。”林辰说,“我是说,黄泽耿耿于怀的,关于我杀了她妹妹那件事。”
“虽然我没看过卷宗,但大致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在黄泽第一次到宏景找你麻烦的时候。”刑从连诚实地甩锅,“是付郝非要告诉我。”
林辰愣了愣,这点显然在他意料之外:“你早就知道全部经过?”
“没有,付郝只说,那是个铁轨难题,你被迫在四人和十六人中做出选择,但没有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样的选择。”
“他还真是多事。”林辰低着头,神色晦暗,再看不出有任何打趣的精力。但那是林辰,过了一会儿,他像终于做好准备,仰起头,直视他的双眼,坚毅地问道:“那么,你想听听,我这里的版本吗?”
……
听故事要买酒,这是林辰当初和他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