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袁家村,他最后回头看一眼那杂乱无章的房子和小巷,说:“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佟跃东走向汽车:“走吧,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翟丽没来接蒋赟,佟跃东和夏云开车护送他去台城。
他的行李不多,除了四季衣服就是一箱子书本,还有些对他来说特别重要的东西——奶奶的遗物、章翎送的礼物、学校发的奖牌和奖状等等。
把相册装进行李箱时,蒋赟记起章翎的话,入校近两年,他真的一张集体照都没拍过,高一(6)班没有,高二(1)班也没有,十几、二十年后,那些同学大概就会把他给忘了吧?
去台城开车要四个多小时,蒋赟现在坐车水平有进步,但开过一个半小时后,他还是吐了。
“真可怜。”佟跃东把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蒋赟撑着塑料袋呕吐,开始回忆往事,“我小时候也晕车,上大学后才慢慢好起来,有一天突然开窍,坐几个小时车都没吐。”
蒋赟接过夏云递来的矿泉水,漱口后问:“东哥,你哪个大学毕业的?”
佟跃东说:“a省警察学院,侦查学专业,怎么?想做我小师弟吗?”
夏云大笑:“你可拉倒吧,你那个学校录取线才几分?550分稳上了,人家蒋赟能考600多的!好意思让人家做你师弟吗?”
佟跃东嘿嘿笑:“那让他做你小师弟,你那学校分高。”
夏云和蒋赟都坐在后排,蒋赟转头看她,夏云说:“我是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毕业的,犯罪学专业,我那学校在a省招生620分起步,我那届录取的最高分有670多。”
“这么高?”蒋赟问,“学校在北京吗?”
夏云点头:“对,在北京。”
蒋赟不说话了。
他还没具体想过将来要考的大学和专业,不过,梁军一年前就问过他,有没有想过报考警校。
不知为何,蒋赟记得很牢。
还有余蔚,十岁的余蔚曾说过好几次,他长大后要当警察,把那些魔鬼都抓起来枪毙。
蒋赟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他被葛朝阳盯着,对方可能是一时兴起,也可能会惦记他很久,要是警方一直抓不到葛朝阳,蒋赟也许这辈子都过不上安生日子。
如果成为警察呢?那就不一样了。
警方就不用再保护他,他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可以跟着梁军一起去抓葛朝阳,去抓像康大海、成可那样的人渣,可以不再惧怕犯罪分子的打击报复。
那身警服其实很帅,蒋赟看佟跃东穿过,他靠在座位上,没头没脑地想着这些东西,又觉得……太遥远了。
他就像被发配去边疆,一年多,不能和钱塘的任何人联系,也不知道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下午,一行三人抵达目的地,蒋赟是第一次来台城,看着窗外的街景,想到自己也算半个台城人,对这陌生的城市多少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佟跃东直接将车开去蒋赟即将借读的高中,翟丽已经等在那里。
他们与翟丽碰头,佟跃东和夏云说自己是五中的老师,翟丽带着他们走进校门,一路给蒋赟做介绍。
这所高中叫台城玉桥国际学校,是一所民办的寄宿制高中,在当地算贵族学校。里头有近一半毕业生不参加国内高考,会直接出国,因此教学内容有所区分,一半是双语教学的国际班,一半是高考班,蒋赟自然是进高考班。
翟丽把一切都打点好了,领蒋赟去宿舍安顿行李。
那居然是一个带卫生间的二人间,床位都不是高低铺或上床下桌,而是普通的1米2宽落地床。床上用品都已铺好,配一套书桌椅和衣柜,装修风格年轻时尚,色彩也很鲜明,看得佟跃东和夏云都惊艳了。
翟丽说:“老师说,现在是学期中,别的寝室没人落单,蒋赟只能一个人住。等下学期开学,如果高一有落单的男生,可能会安排进来。蒋赟,这房间你满意吗?”
蒋赟没想到寝室都能这么好看,还能一个人住,怎么可能不满意?
他说:“房间很好,谢谢你。”
翟丽又开心又有些无措:“你别这么客气,来,行李放下,我们去办手续吧。”
佟跃东迟疑着说:“蒋赟妈妈,电话里和您说的事,就是那个名字……您没忘吧?”
翟丽说:“没忘,我登记的是蒋斌,那个……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改名啊?”
夏云笑着说:“因为蒋赟在学校里出的事,对方同学的家长一直不依不饶,我们帮蒋赟保留了学籍,怕对方家长再追究,想着出来借读还是改个名吧,人家就查不到了。要什么手续我们都能协助,一会儿对方老师如果有疑问,我也可以解释。”
翟丽很感激:“谢谢,谢谢你们没有真的开除蒋赟,他就是年纪小,不懂事,可能奶奶去世对他打击太大了,无论如何,打架真的太不应该,如果对方家长要赔偿,你们尽管和我说,我可以赔。”
夏云说:“您放心吧,赔偿的事已经谈妥了,对方看蒋赟被开除,后来也没再有别的要求。”
蒋赟板着脸站在一边听他们对话,偶尔还要接受翟丽落到他身上的复杂目光。
他想,翟丽肯定觉得很烦,他信誓旦旦地说不会找她,才过半年就食言,还是因为打架被开除,甚至跑来台城要她安排借读,她心里估计快悔死了吧?
在寝室安顿好,一行四人去教学楼办公室,办完手续后,蒋赟被领进一个教室,他抬头看一眼班牌,是高二b班。
蒋赟:“……”
妈的,二逼班?这是哪个缺心眼定的呀?
高二b班的班主任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叶姓女老师,她让蒋赟站上讲台,对同学们说:“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我们让他自我介绍一下,大家掌声欢迎。”
因为是小班化教学,班里只有二十多个人,大家噼噼啪啪地鼓掌,眼睛都盯着讲台上的少年,还有女孩交头接耳:
“混血儿吗?挺帅的。”
“为什么不去国际班?他要参加高考吗?”
“好开心!帅哥转学生耶,不知道性格怎么样。”
……
蒋赟开口:“大家好,我叫蒋斌,文武斌的斌。”
一阵沉默,同学们伸着脑袋问:“没了?”
蒋赟:“没了。”
“你的兴趣爱好是什么?”
蒋赟想了想:“跑步。”
“喜欢的球星呢?”
蒋赟绞尽脑汁,借郭骏骁的偶像一用:“克洛泽。”
“喜欢的歌手呢?”
蒋赟:“王菲。”
众人惊呼:“喔……”
这位男同学的品位好不一样啊。
叶老师让蒋赟坐到一张空桌子上,他没有同桌了,左右桌都离他好远。
左边的女孩朝他招招手:“嗨,蒋斌,我叫宋露璐。”
右边的眼镜男生说:“我叫迟皓。”
蒋赟对他们说“你好”,心想,这儿的同学看着还挺好相处的。
翟丽先走了,蒋赟下课后,佟跃东和夏云带他去外面吃饭,两人很操心,像一对老父亲老母亲般对蒋赟叮嘱许久。
吃完饭,佟跃东和夏云要连夜开车回钱塘,蒋赟在校门口送他们上车。
和这群可爱的小警察混过半个多月,面临分别,蒋赟挺舍不得,佟跃东拍拍他的胳膊:“小伙子一个人在这儿,别哭鼻子啊。”
蒋赟笑:“不会。”
“你妈妈说,她给你把房子租好了,就在那儿。”夏云指向学校对面的一个高层楼盘,“这几天她会找人搞卫生,添一些家具家电、生活用品,周末你可以去那里。”
蒋赟:“哦。”
佟跃东像个大哥似的劝他:“你妈妈呢,据我观察,还是挺关心你的,就是她有新家庭了嘛,她的难处可以理解,你也多担待点,别和她淘气。也就一年多,你乖乖在这儿上学,哪儿都别去,明年这事就过了,你爱去哪上大学就去哪,真的,很快的。”
蒋赟点头:“我知道,东哥,云姐,谢谢你们。”
佟跃东和夏云上车离开,蒋赟看着车子驶远,又看一眼学校对面的楼盘,面露苦笑,低着脑袋走回学校。
从这天起,蒋赟暂时消失了,一个叫蒋斌的十七岁少年,在a省台城开始了他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隐居生活。
——
蒋赟离校后,五中有过一阵子传言,有人说乔嘉桐被蒋赟打,是因为乔嘉桐对章翎单相思,章翎和蒋赟才是一对,女朋友和乔嘉桐传绯闻,弄得蒋赟很不爽,所以就把人揍了一顿。
也有人说,乔嘉桐喜欢的人其实就是许清怡,章翎只是个幌子,是为了刺激许清怡,果然,绯闻一出来,许清怡和乔嘉桐就走近了,蒋赟去揍人是帮章翎打抱不平。
还有人说,乔嘉桐渣得很,妄想脚踏两条船,一边撩着许清怡,一边吊着章翎,蒋赟作为章翎的追求者,替天行道,帮女神报仇。
总之,真真假假的传闻甚嚣尘上,一个当事人已被开除,剩下的三个统统缄口不语,彼此之间再也没有联系,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不再议论。
四月,北航自主招生面试在北京进行,乔嘉桐通过笔试,却没去面试。
心高气傲的少年主动放弃那20分降分,决定高考裸考,目标是哪儿还没定,反正绝对不会再去北京。
高二(1)班满员四十八人,教室就那么大,想再多加一张桌子都难,可是空出一张桌子就浪费了,老师们开会后决定,替补一位成绩优异的同学进入实验班。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姚俊轩背着书包走进高二(1)班教室,默默地坐到蒋赟的座位上。
这阴郁少年已经受过惩罚,又用不懈的努力换来众人尊敬,他被升入(1)班,无人有异议。
郭骏骁瞅着姚俊轩,问:“你就是那个年级第十?”
姚俊轩:“嗯。”
郭骏骁竖起大拇指:“牛逼。”
姚俊轩没再说话,把书本笔袋拿出来,又把书包塞进桌子。
他摸摸课桌,心想,大傻子,你还是把这个位子还给我了。
章翎见过蒋赟后,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连爸爸妈妈都没说。
章知诚告诉她,蒋赟离开钱塘了,去外地上高中,章翎只淡淡地回答:“哦,我知道了。”
她的情绪没再出现大的起伏,生活变回原来的样子,每天上学放学,周日去费老师家上声乐课。
只是,晚上放学后,在第四医院公交站台等着她的,再也不是那个推着自行车的卷毛少年。
章知诚每天都来接章翎放学,有时会给她买杯奶茶或芒果西米露,他好多次想和女儿谈谈心,劝她不要把心事憋在心里,想聊蒋赟都可以,章翎却说:“爸爸,我不想谈。”
学校里,和蒋赟有关的话题也越来越少。
高中阶段最后一次春游是去湿地公园,陈涛喊大家拍大合影。
姚俊轩站在队伍里,所有人嘻嘻哈哈,只有章翎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不小心眼泪就从眼角滑落。
五月的篮球赛如期举行,萧亮带领一群男生奋力拼搏,真的杀入四强,在半决赛时遭遇刘陈飞所在的班级,败下阵来。
章翎和女生们一起去为男生加油,比赛结束后,刘陈飞跑来找她,问:“学委,你和蒋赟还有联系吗?他q号你给我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