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穆云觉得自己应当是疯了。
他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赶去马车上的少女身边,而不是选择先将跪倒在地的阮珺玥扶起来。
但幸好,阮珺玥伸出手牢牢地拽住了他的衣摆,这才让楚穆云从魔怔一般的状况中脱离出来。
“云哥哥,云哥哥!”阮珺玥满脸都是泪痕,她的手紧紧攥着楚穆云的衣服,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手上的颜色已从青紫向深黑色过渡了,“我的手——我的手啊!”
楚穆云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他可是亲眼看见顾盼的血溅在了阮珺玥手上。
顾盼身为药人,自身含有剧毒,但这毒并非不可解,所以楚穆云倒不是特别担心阮珺玥的状况。
要说起来,躺倒在马车上的少女,才令他更为担忧。
那般孱弱的身躯,如何受得了两剑……若是,若是她死了……
楚穆云思绪混乱,无意识地向向前走了两步,若不是阮珺玥牢牢地抓住他的衣服,他或许就要立刻飞到顾盼身边了。
他自己也搞不清,这种铺天盖地、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的巨大恐慌,到底是基于顾盼死了,阮珺玥便无药可救的假设,还是……
“云哥哥!你救救我,我中毒了,救救我……”阮珺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能死在这儿……她不要!
楚穆云余光发现墨流已快速结束了战斗,正像向着这边赶来,于是低下头哄到:“玥儿,没事的,有神医在,你的毒很快就能解掉。你先放手,我得去看看侍月……”
一听见这个名字,阮珺玥身子一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声音尖锐得令楚穆云不禁皱起眉头:“云哥哥,杀了她!杀了她!那是个怪物,她的血,她的血……”
阮珺玥语无伦次,眼泪掉得更凶。
或许是情绪激动的原因,她体内的毒发作得更快,手上的深色蔓延至脖颈上,就连下巴处都沾染了些许。
幸好阮珺玥照不到镜子,否则看见自己的脸变成这样,她非疯了不可。
楚穆云眉头紧锁,他心里清楚阮珺玥会没事,所以望见她慌到了极点的模样,再回想起之前顾盼给她挡剑的举动,头一次对她生出了一丝不耐烦。
就在这时,墨流终于赶来,他神情冷淡,路过阮珺玥身边时,扬手甩出金针,干净利落地封住她身上的穴道,而后朝她扔出一颗朱红的药丸。
“吃了。”
仅掷下两个字,墨流便不作停留,身形一闪,飘到了马车上,俯身抱起染血的少女。
阮珺玥没能接住那颗药丸,圆滚滚的颗粒从她裙上滑落在地,但她却顾不得地上脏,手忙脚乱地捡起药丸,塞进嘴里。
这期间,她的一只手仍死死拽着楚穆云,不许他离开。
楚穆云忧心着顾盼的状况,见阮珺玥吃下药,顿时松了口气,将自己的衣摆从她手中抽出,转身就要离去。
阮珺玥大惊,她连忙扑上去抱住楚穆云的大腿:“云哥哥,你还管那妖女做什么!”
阮珺玥不傻,她看得分明,她的云哥哥正心系那绝色的少女,于是咬牙切齿:“她……她差点害死我!”
阮珺玥选择性遗忘了顾盼救她的事实。
楚穆云被她拖住,又不好用力挣脱,一时动弹不得。
他听见这话,心底本能地涌上反感的情绪,但还未开口,就听见墨流冷冷的声音,如玉石相击:“她替你挨了两剑,生死未卜,这也算害你?”
阮珺玥一愣,抬头望去,只见那白发飘飘的神医怀抱着顾盼,一双寒凉的眸子正盯着自己,里面的冰雪亘古不化。
她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楚穆云下意识问:“她怎么样了?”
墨流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简要回答:“血已止住,伤口看似严重,但都避开了要害。”
听他这样讲,楚穆云眉间的焦躁淡了些:“这么说……”她会没事吧?
他还没说完,墨流就泼了一盆冷水:“然她体质极弱,是否能熬过去,便得看造化了。”
楚穆云双手紧握成拳,他的视线牢牢地钉在少女身上,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声音沙哑:“……你有几成把握?”
墨流取出金针,扫了眼还瘫在地上的阮珺玥:“若她没有挨第二剑,我有八成把握能救活。”
阮珺玥被他那毫无温度的目光盯得一抖。
“现在……不到三成。”
楚穆云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感情尽数褪去,唯余冷静。
“无论如何……务必要让她活下来!”年轻的皇子展露出杀伐果决的风采,“清瑶,留一个活口问出主谋,其余的——立斩!”
顾盼再次醒过来,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处柔软的床铺上。
她当时虽然极力保持清醒,但架不住失血过多,最终还是真晕了过去。
但是就算没看见后续发展,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她身为世上独一无二的药人,楚穆云怎么可能让她死。
再说了,她早就计算好角度,被刺的那两剑都尽力避开了要害处,有墨流在,肯定能给她续一口气。
就是失了点血,感觉头有点晕。
顾盼手指一动,守在床边的人立刻便发觉了。
“醒了?”毫无起伏的疑问句。
顾盼费力撇过头,映入眼帘的便是神医标志性的白发。
他正自上而下俯视着自己,手里捏着好几根金针,看样子刚刚才为她做完一次针灸。
“你伤势颇重,不可妄动。”墨流脸上的情绪少得可怜,他注视着床上的单薄如纸片的少女,道,“此处很安全。”
被墨流所注视的少女微微启唇,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她的唇色极淡:“姐姐……可还好?”
她的声音不再如黄莺般动听,反而染上了丝丝沙哑。即便伤成这样,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也不是关于自己,而是询问那个把她推出去挡剑的“姐姐”。
墨流原本想实话实说,但不知为何,目光触及到少女苍白的脸庞,嘴边的话却拐了个弯:“……她弃你于险境不顾,为何还要挂念她?”
墨流是真心感到疑惑。
在他的观念里,要是遇到像阮珺玥这般忘恩负义的人,也就是一包毒药的事,所以他想不通,为何眼前的少女在遭受这种磨难后,还能心无芥蒂。
甚至笑容也半分未变,纯澈干净如最上等的琉璃。
顾盼眨了眨眼。她似乎不太理解神医为何要这样问,但仍是甜甜地笑着,耐心回答:“因为是姐姐呀。”
墨流还是不懂,直接问道:“可她说你是妖女,你也不介意?”
顾盼讶异地睁大了点眼睛,眸子里波光潋滟。
墨流抿抿唇,继续道:“还说你是怪物。”
他原以为少女会气愤,甚至已经做好了迎接她流泪的准备。
哪知道顾盼只是歪着头,水润的双眸里一片茫然:
“抱歉……可是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完全不按套路走,打得墨流措手不及。
他盯着顾盼看了半晌,确认她是真的很虚心在求教,忽然了悟了什么。
是了……眼前这个小姑娘本就不通世事,她又怎会知道,那两个词语之下包含着多么巨大的恶意呢?
她的想法,从始至终都非常单纯——阮珺玥是自己的姐姐,是唯一的亲人,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好她,哪怕这代价是自己的命。
至于阮珺玥怎么看待她,这少女其实压根就不在乎。她只是遵循着自己的心意,旁的东西都无关紧要。
墨流甚至可以肯定,就算她知晓了阮珺玥之后的举动,也绝不会怪罪分毫的。
因为她就是这般简单易懂,一眼就能看到底,心思宛如剔透的水晶。
墨流好半晌才答:“没什么意思。”
少女轻易便信了,眉眼弯弯,笑得天真无邪。
“我这是在哪里呢?”关心完阮珺玥,顾盼总算问起了自己的处境。
“阮府。”墨流没有隐瞒,“回山庄路途遥远,怕你撑不过去。”
她还没做完任务怎么可能轻易狗带?
顾盼微笑:“侍月没事的。”
没白挨两剑,可算混进敌方大本营了!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死皮白脸留在这里了。只要不回那个跟囚笼没两样的山庄,她才有搞事的机会。
“我救了你,你当然没事。”墨流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我并不准备因为你砸了自己的招牌。”
是是是,你天下第一厉害,怎么不见能解了阮珺玥的胎毒,还需要拿她炼药人呢?
顾盼压下嘲讽的欲望,礼貌地勾了勾唇:“原来是你救了侍月……”她敷衍地称赞道,“真厉害。”
即便心里是敷衍的,但民间影后念台词的功力可谓炉火纯青,听在墨流耳中,却是诚意十足。
向来清冷的神医对于这句赞叹很是受用,嘴角平直的弧度微微弯起,一闪即逝。
“以你的体质,此番能得救,已数万幸。”他提醒,“若再有下次,我便也无能为力了。”
顾盼暗地里撇嘴。
得了吧,她要真有事,那也是被这群人给折腾死的。
“不会再有下次。”
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顾盼抬眼望去,只见七皇子楚穆云挑帘而入,身后还跟着神情复杂的阮珺玥。
“这次是我的疏忽,让你受苦了。”楚穆云径自走到床边,堪称和颜悦色地对顾盼说道,“可感觉好些了?”
顾盼楞楞地点头,眼珠一转,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阮珺玥身上。
留意到顾盼关切的视线,阮珺玥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来:“妹妹,幸好你没事,不然姐姐要后悔死了。”
她虽然也走到床边,但却不去碰顾盼的身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极为紧张,手都是抖的。
阮珺玥的确害怕着顾盼,之前中毒时的体验让她一面对这少女,浑身的汗毛都腾地竖了起来。
但她说那句话,却又是真心的。
如果顾盼死了,她也别想活下去了。
阮珺玥想起刚刚自己对楚穆云的质问。她怎么也想不通,一个身带剧毒的怪物,怎么就能令楚穆云视为珍宝?
她完全不理解,所以坚决反对救治顾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