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箱中装着的,却是一个比正常人的头颅大出了两倍有余的石膏灌注的骷髅头,骷髅的额骨上还刻着四个字:只此一家。
这哪里还是贺礼?
这分明就是恐吓!
吕尧也是一怔,但随即便笑开了,自嘲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这些个洋人,以为我吕尧离开了安良堂就是一只大花猫了?真是愚蠢!”
马通宝拭去了额头的汗珠,应道:“先生,那咱们该如何应对?”
吕尧一字一顿道:“韬光养晦,蓄势待发。”
吕尧的自信和气势感染了马通宝卢通河二人,他们两个也迅速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卢通河点了点头,咬着牙关挤出了两个字来:“明白!”马通宝则以严厉的目光扫视着那两名抬过来纸箱的兄弟,沉声喝道:“你们俩知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俩兄弟还算是聪明,连声应道:“我们什么都没看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马通宝点了点头,道:“很好,去忙吧,今天开业第一天,生意就这么红火,今后咱们赌场只会更加火爆,跟着吕先生,你们不会有亏吃的。”
马通宝说的是实情,这才是午时刚过,按理说,本应该是赌场刚刚上客的时候,但眼下赌场中已然是人声鼎沸了,若是到了晚上,恐怕出现了比肩接踵的现象都不奇怪。
开业庆典的场面以及随后赌场的生意均令吕尧颇为满意,于是便安心地让几名门下兄弟将他送回了家中。马卢俩兄弟留在赌场照顾生意,眼见着进场的人远远多于离场的人,那心中的滋味,比喝了蜜还觉得要甜了许多。
到了深夜,赌场中才见到客人开始稀落,但留到深夜仍不肯归去的赌客才是真正的赌客,赌场在这种赌客身上的抽水往往会达到一个顶十个的效果,因而,马卢二人不再躲在后台,而是亲自出来相陪,一直忙活到了凌晨三点多钟。
最后一台赌客终于结束了,马通宝赶紧清点了赌场账目,以以往的经验看,他心中估计,赌场这一天的收入绝对不低于两百美元。账房用的人都是之前的老部下,做起事情来熟练的很,不过十分钟的样子,账目便核算清楚了,开业第一天,赌场的毛利润便达到了二百八十美元。
这个结果可以说是相当满意了,只要能维持住这样的生意,莫说养活手下五十多个兄弟,就是再多上一倍也是绰绰有余。马卢俩兄弟兴奋之余,在送走了手下弟兄后,忍不住开了瓶酒,也不用什么下酒菜,哥俩就着开心便喝了起来,边喝,边商讨了一些对未来的打算。
天蒙蒙亮,这哥俩终于从兴奋状态回归过来,醉醺醺准备关门走人,好不容易将铁锁挂住了门栓,只见其身后忽然闪出数条人影出来。这些个人影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个个身手不凡,其中四人将马卢二人夹在了中间,四把寒光闪闪的钢刀分别架在了此二人的脖颈处。“咱们不图财,也不想伤人,希望你们二位能够配合。”
马通宝陡然酒醒,冷静回道:“好汉有何要求,尽管明说。”
对方为首一人道:“咱们想请你二位其中一人跟我们去个地方喝喝茶说说话,另一人待天亮后知会吕三爷一声,咱们想跟吕三爷约个地方见个面,谈谈合作事宜。”
卢通河带着三分酒意抢道:“我,我跟你们走!”
马通宝轻叹一声,道:“你还是留下来吧,通河,跟先生说清楚,对方并没有几分敌意。”
对方为首那人赞道:“马兄果然是明眼人,没错,请转告吕三爷,生意不成情意在,咱们既然是江湖人,就会守江湖规矩,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咱们绝不会伤人。”言罢,那人令帮手取出黑布袋子,将马通宝卢通河的眼睛都围了个严净。“卢兄稍安勿躁,待咱们离去后便以呼哨声告知与你,你方可摘去遮挡,兄弟们不才,但一手弓箭功夫却能在二十米之外将你射成只刺猬,还望卢兄多多配合。”
卢通河心中虽觉憋屈,但性命落在了人家的手上,也只能是乖乖地点头同意。
对方为首之人挥了下手,这帮人随即便架着马通宝迅速消失在了晨曦之下。
虽然被蒙住了双眼,但马通宝仍旧能够感觉得到对方一共乘坐了三辆马车,先是向东走了大约有三四里地,然后转向了南,又转向了西……分明是在兜圈子,但终于将马通宝彻底兜晕了方向。待马车停下,那些人仍旧没有解除其双眼上的黑布,而是架着他登上了一座不算高的山,再下来后,这才摘去了他眼上的黑布。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农舍。
“马兄一路辛苦,其实,咱们本不必如此麻烦,你也能看得出来,这儿仅仅是咱们的一个临时落脚点,跟你说完话之后,咱们再也不会到这儿来了。”说话之人正是那对方为首之人,此人一身夜行打扮,身材魁梧却不失干练:“咱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姓刘名进,大清朝内机局领正四品任职统领。马兄虽然人在美利坚,但根应该还在大清朝,理应配合朝廷的道理就不需要咱再多讲了吧!”
此人正是耿汉手下得力干将,原内机局右统领刘进。如今内机局虽然已经飞灰湮灭,但刘进却习惯于以势压人,当耿汉不在身边之时,还是不自觉地将自己原来的身份亮了出来。
马通宝稍显唯诺回应道:“刘大人想问些什么,请尽管开口。”
刘进沉吟片刻,道:“那吕尧究竟因何缘故跟安良堂曹滨闹翻?”
马通宝冷哼一声,回道:“先生跟了曹滨二十年,这二十年来,先生不辞劳苦呕心沥血,为安良堂经营着赌场生意,安良堂今日之资产,少说也有一半来自于先生。可如今,那曹滨说一声要转型,便抛下了先生还有先生这一枝下的所有兄弟。”
刘进锁着眉头疑道:“曹滨不会如此绝情吧?如此做法,他又何以服众?”
马通宝冷笑道:“他倒是做出了一副仗义的样子来,说安良堂即将要开办一家玻璃厂,要之前吃赌场饭的这帮弟兄都去玻璃厂做工人,还说能保证各位弟兄的收入不至于下降。可是,弟兄们吃惯了赌场这碗饭,谁还乐意去工厂做劳工?咱们这一枝吃赌场饭的兄弟在安良堂均属于外堂弟兄,曹滨的这种做法,跟抛弃了咱们又有何区别?先生看不下去,从赌场的收入中截留下来一笔钱,准备分给弟兄们预备个不测风云,哪想着那曹滨早已经像防贼一般防住了先生,派了董彪前去查了先生的账目,硬说是先生私吞了安良堂的公款。”
刘进听着,微微点头,马通宝的说辞和江湖中的传言基本吻合,看来其说法应是有相当的可信度。“吕三爷截留下来的那笔钱有多少呢?竟然能导致他跟曹滨反目成仇?”刘进不动声色地再抛出了一个问题。
马通宝道:“具体多少我也不知,但咱们这一枝弟兄足有一百七八十人,最少的也拿到了五十美元,多的人,就像我,拿了先生的两百美元。”
刘进在心中盘算了一下,粗略估计,这笔钱的总数应该不低于一万美元,这绝对是一笔大数目,难怪那曹滨会跟吕尧翻脸。“咱还有个疑问,咱听说安良堂的惩戒规矩是小错斩指,大错断掌,大字辈以上弟兄可以三刀六洞相抵断掌之罪,然而那曹滨却未对吕三爷下此狠手,这其中,又究竟是何缘故?”
马通宝道:“刘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先生,乃是董彪同村兄弟,二十多年前,他们一同渡海来到了美利坚,过程中可谓是九死一生,同村十余人,活着踏上美利坚土地的只有我家先生和董彪二人,那曹滨顾忌董彪脸面,当然不敢处以断掌之罚,也就无需谈及三刀六洞了。”
刘进道:“吕三爷也算是江湖上响当当一号人物了,受此欺辱,难道就不记恨那曹滨么?”
马通宝愤恨道:“谁说不恨呢?”
刘进微微摇头,道:“咱亲眼看到那安良堂罗猎代表安良堂前去道贺,而吕三爷拖着伤残之躯出门迎接,看他神情,只有欣喜却无厌恶,哪里又有丝毫怀恨在心的表现?”
马通宝难免现出一丝鄙夷神色,道:“那是先生仗义,为了给兄弟们讨口饭吃而委曲求全。要知道那安良堂不出面,金山各大江湖门派便不会有人出面道贺,我们新开的赌场又怎么能获得火爆生意?那马菲亚又将对我们产生怎样的小人之心?你不懂我家先生,但我马通宝跟了先生十多年,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若是不恨,又怎么在好端端一餐午饭期间跟那罗猎闹了个不欢而散?”
午饭时发生了什么,那刘进断然不知,但见马通宝说话时的神情,绝非是撒谎之言。那刘进问完了这些话,像是心中有了数,脸上不由地荡漾出开怀的神色。
出这间农舍,有一山间小道,沿小道绕过半个山,便可见到一条山涧溪流。溪流清澈见底,其间罕见鱼儿游动,然而,山涧旁一块巨石上,却端坐一人,手持一杆长竿,正在静心垂钓。刘进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人,距离尚有五步之远,便停下了脚步,一言不发杵在了那儿。
“都问清楚了?”那人说是在钓鱼,可除了手上一杆长竿之外,却别无他物。
刘进垂手应道:“问清楚了,老大,跟咱们得到的信息几乎一致。”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正是消失已久的耿汉。“几乎一致?那就说明还是有细微出入,是么?”
刘进点头应道:“是的,老大,马通宝说,庆典后罗猎留下来吃了个午饭,却在饭桌上跟吕尧闹了个不欢而散。”
耿汉似笑非笑道:“哦?怎么闹出来个不欢而散的?”
刘进叹道:“那吕尧对曹滨还是心有愤恨,当着罗猎的面,发了几句牢骚,罗猎听不下去,二人红了脸。”
耿汉点了点头,道:“那你以为,这一切究竟是曹滨设下的圈套还是自然发生的呢?”
刘进道:“难以断言!老大,我以为只有见到了吕尧,才能判断出这中间究竟是真是假。”
耿汉微闭了双眼,沉思了片刻,道:“曹滨为了得到我手中的玉玺,不惜以整个金山的赌场生意和山德罗做了交易,这难怪那山德罗会背叛我,换做了谁,也无法经得住这等诱惑。山德罗死了,那曹滨原本可以毁约,他只需要拿出当初的转让合约来证明他的清白也就够了,可他却执意完成这项交易,这其中,难道只是一个简单的转型吗?唉!都怪我当时太着急了,没能静下心来好好琢磨一番,否则也不会漏下了那份合约让它眼睁睁又回到了曹滨的手上。”
刘进道:“但老大您接下来的以退为进却也扳回了一局,那曹滨虽然找到了剩下的货,可他拿在手上却犹如烫手的山芋,吃不下,又舍不得扔,只是这样拿着,更是无用。”
耿汉微微摇头,道:“鱼无饵则绝无上钩可能,曹滨手上掌握的那批货便是诱我上钩的饵。我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他,我始终感觉,吕尧之变,应该是曹滨卖给我的一个破绽。”
刘进道:“是故意卖出的破绽也好,是无意间生成的变故也罢,兄弟们已经决定了,就按老大您的设计拼上一把,成了,咱们弟兄们跟着老大吃香的喝辣的,只管享受那份三辈子也花不尽的财富,输了,咱们弟兄们也没二话说,权当是报答老大这些年来的照顾和提携。”
耿汉摆了摆手,道:“你们的一番决心和勇气令我感动,可是,大刘啊,我耿汉现在只剩下了你们这些个忠心耿耿的兄弟,若是连你们也搭进去了,我耿汉独活于世又有何意义呢?稍安勿躁,容我仔细想想,要么不出手,继续跟曹滨这样耗下去,要么就出手必成事,运走那批货,咱们从此过上富甲一方的日子。”
刘进抱拳施礼,朗声道:“弟兄们听从老大吩咐。”
耿汉微微颔首,道:“正如你所说,是真是假,或许只有见到了吕尧方可做出定论。大刘,事不宜迟,尽快去见吕尧吧!”
刘进再次抱拳,一揖至地,唱了声‘嗻’,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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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通河蒙着双眼,贴在了赌场的大门上不敢动弹,可等了半天,却没等来说好的那一声唿哨。胆战心惊地摘去了那条黑布袋子,再小心翼翼转过身来,天色已然大亮,可身后哪里还能见得到半条身影。卢通河不敢怠慢,稍一定神,连忙向吕尧家奔去。
吕尧昨日活动颇多,使得屁股上的伤痂有些开裂,疼了大半夜,自然没能睡好,到了黎明时分,疼痛稍稍有些缓解,这才有了深睡。可刚沉睡了没多会,便被卢通河急促的敲门声所惊醒。
“出什么事了?”吕尧让夫人去开了门,不等卢通河进到卧房,便急切问道。
卢通河冲进了吕尧的卧房,焦急道:“先生,就在刚才,一伙陌生人劫走了宝哥,还交代我给你知会一声,他们想跟您见个面,谈谈合作。”
吕尧猛然一怔,愣了半晌,迟疑道:“一伙陌生人?是洋人还是什么人?”
卢通河道:“听口音像是从大清朝来的人,地方口音重的很。哦,对了,先生,宝哥临被劫走的时候跟我说,让我跟先生说清楚,那伙人并没有几分敌意。”
吕尧冷哼了一声,皱着眉头道:“没有几分敌意?没有敌意的话,又何必以这种方式相约呢?”吕尧趴在床上,弯起手指来以指关节敲着脑门,一边思索,一边呢喃自语:“……从大清朝来的人……莫非是初春时分内机局剩下的那伙子残渣余孽?他们约我谈谈合作……莫非是想针对曹滨不成?”
卢通河道:“那不是刚好么?先生,咱们可以借助他们,给曹滨找点闹心事,也好出了咱们心头的那口恶气!”
吕尧趁下了脸来,喝道:“说多少遍了?你们这些小辈兄弟,不能直呼滨哥名讳!”但见卢通河认了错,那吕尧接着道:“再有,那曹滨不管怎么待我,毕竟都是堂口自家人的事情,咱们现在虽然脱离了堂口自立了门户,但毕竟吃了二十年的安良堂的饭,胳膊肘始终是要往里拐的,硬是要往外拐的话,只怕会先伤到了自己哦!”
卢通河道:“那宝哥怎么办?那伙人虽然口口声声说不会伤人,可我听得出来,咱们要是不配合他们的话,只怕宝哥他……”
吕尧叹道:“我们尚不知对方是谁,又是什么用意,所以,现在说配合还是不配合,似乎为时过早,通河啊,你也别回去了,就在我这儿凑合睡一会,等吃了午饭,就赶紧回赌场等着,他们既然说要跟我见面谈,就一定会去赌场通知你时间地点。”
卢通河道:“可先生您的伤……要不,我约他们到先生的家里来?”
吕尧苦笑道:“通河啊,遇到事情最忌讳的就是慌乱,心里一旦慌乱,就会做出错误的举措,而你,却始终未能冷静下来。”
卢通河挠了下后脑勺,道:“先生,我确实有些慌乱,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吕尧叹了口气,道:“他们是不会到我家里来的,如果他们愿意来我家,就没必要劫走通宝了。既然你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么就少想一些,踏踏实实去补个觉,然后等着他们来找你就是了。”
卢通河应下了,跟去了客房,和衣而卧。却因满肚子心思消褪不去,躺在床上,却始终没能睡着。
到了中午,吕尧的夫人做好了午饭,叫了卢通河起床。卢通河起来后,简单洗漱了一番,草草吃了几口,便告辞吕尧,回到了赌场。
人毕竟还是有生理极限的,那卢通河来到赌场之后,坐在经理室中,只是一小会,那满肚子的心思便不再有作用了,不由地打起了瞌睡,恍惚间,忽然感觉有些动静,猛然睁眼,面前赫然站着一人。
卢通河反应极快,立刻拉开了抽屉,拿出了枪来,指向了来人。
倒不是那人的反应太慢,而是那人根本没打算跟卢通河动手,但见对方如此紧张,那人只是呵呵一笑,道了句:“想让你宝哥安然无恙,你最好还是收起手枪。”
卢通河愣了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垂下了枪口。
那人再是一笑,道:“我只是过来传个话,今晚十点钟,四号码头的四号仓库,有人要见吕三爷,见到了,不管谈得怎样,你家宝哥都会安然无恙,见不到,那就去海里捞尸好了,也不能迟到,迟到一分钟,你家宝哥就会少一根手指。”
卢通河沙哑着嗓子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又是一笑,道:“和你一样,来自于大清朝的人!”
卢通河微微一怔,再问道:“你们究竟是为何而来?”
那人缓缓摇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多说。要想知道答案,那么今晚你带着吕三爷准时赴约就好了。哦,对了,今晚的约定,只能是你一个人带着吕三爷前往,多一个人影子,你家宝哥便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卢通河道:“可先生他身上有伤,只能俯卧,我一个人又如何能带他走那么远的路呢?”
那人魅邪笑道:“我说过,我只是个传话的,发话之人怎么吩咐,我便怎么把话传到,至于你做得到还是做不到,我可管不了。还有,你下次拿枪对准别人的时候,应该事先检查一下枪膛中是否还有子弹,枪膛中若是没有子弹的话,那就只是块铁疙瘩,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那人说完,再留下了诡异一笑,然后飘然离去。
卢通河下意识转开左轮的枪膛,不禁失色,那膛中,果然是一颗子弹都没有。
自从有了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卢通河总是习惯在书桌抽屉中放一把装满六颗子弹的左轮手枪。这并不是为了防身,在过去近十年的赌场工作历程中,卢通河还从来没遇见过需要用枪保护自己的情形。但吕尧有着相同的习惯,将吕尧看做了自身偶像的卢通河很自然地要模仿着吕尧的一切。
原本是装满了子弹的手枪忽地就不见了子弹,这只能说明那人在自己之前已经进到了赌场之中。这样一想,卢通河不禁是毛骨悚然,这间赌场只有大门一个通道可以进出,而那扇大门在自己离去的时候分明是锁上了的,而且,在自己返回来的时候,门上的铁锁并无异样。
那人是怎么进到赌场中来的呢?
卢通河百思而不得其解。
惊吓之后的困惑使得卢通河忘记了再等上一等,以便有兄弟赶来的时候能够将当日的赌场生意安排一番,恍恍惚惚间,卢通河离开了赌场,连大门都忘记了锁,便重新回到了吕尧的家中。
“先生,他们来了,在我赶到赌场之前便进了赌场等着我了。”那卢通河的思维已然被惊恐及困惑所左右,见到了吕尧,竟然忘记了先说重要的事情,倒是先把自己心里最害怕最想不懂的事情说了出来。
吕尧微微皱眉,问道:“来人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卢通河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应道:“他让我带着您于今晚十点钟赶到四号码头的四号仓库,不能迟到,也不能多带第三个人,要不然就会杀了宝哥。”
吕尧冷笑道:“他们好大的口气!哼,让咱们去咱们就乖乖去了?不用搭理他们,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等差不多到时间了,随便带个兄弟赶过去,告诉他们,想见我我吕尧,得由我来确定时间地点。”
卢通河惊道:“可是……”
吕尧沉着脸打断了卢通河的迟疑,道:“怎么?你怕了?”
卢通河回了回神,道:“我不是怕,我是担心他们会对宝哥不利。”
吕尧冷笑道:“他们既然有求于我,那么在没有交谈之前,就绝不会伤害通宝。而且,他们越是小心谨慎,那就说明他们越是不敢轻举易动,你就放心好了,只管大胆去,大胆说。”
口中说不怕的卢通河事实上怕的要命,前去赌场传话的那人很显然只是这帮神秘人中的一名小喽啰,小喽啰便已经能有如此身手做出如此诡异事情,那么其领头人会有怎样的身手能耐那就可想而知了。
这便是卢通河的短板。虽然跟着吕尧在江湖上厮混了也有近十年时间,可是,在吕尧以及安良堂的双重庇佑下,卢通河并没有见到过多少次像点模样的风雨,所拥有的经验也不过是处理一下弟兄们之间的矛盾以及应付一下江湖上稍有头脸的人物的醉酒找事。正如花房中养大的花见不得风霜一般,卢通河遇上了真的麻烦,难免会产生恐惧感。
但碍于面子,卢通河将这种恐惧感深埋在了心底,依照吕尧的指示,在赌场中魂不守舍地熬到了晚上八点钟,然后叫了辆计程车,赶去了四号码头。
在局面尚不明朗的状况下,耿汉自然不敢轻易露面。不单耿汉不敢露面,就连刘进也是躲到了暗处。明面上,他们只安排了两名弟兄守在了四号码头的四号仓库,为的就是万一情况有变,他们的损失可以控制在最小的范围。
十点差一刻,卢通河带着一名兄弟来到了四号码头的四号仓库附近。其行踪,早已处在了刘进等人的监视之下。对于吕尧的尚未露面,刘进并没有丝毫恼火情绪,恰恰相反,他还生出了几分欣慰。这只能说明,那吕尧对己方颇有些过分的邀约方式有着一定程度的反感,为了脸面,甚至连自己手下弟兄的安危都要放在一边。
这才符合一个江湖人的处事原则。
混江湖的,尤其是单立门户的宗主级人物,势必将脸面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而刘进提出来的见面方式明显有着逼迫就范的意思,引得吕尧的反弹实属正常。反之,那吕尧若是乖乖遵从了,就只能说明吕尧心中有鬼。
卢通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进了四号仓库的大门,仓库内幽暗寂静,四下里视线所至,并无人迹。卢通河轻咳了一声,叫了声:“有人在吗?”
身后,仓库大门无声息地关上了,铁门合拢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卢通河被惊的猛然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将手伸进了怀中。枪是摸到了,但紧张所致,卢通河竟然一时未能打开枪套,更不消说拔出枪来。
黑暗处,终于响起了一声回应:“吕三爷为何没来?”
卢通河强作镇定道:“我家先生说了,想见他,需得由他来确定见面地点和见面时间。”
黑暗处传出了几声冷笑,之后有人道:“既然如此,那就等着为马通宝收尸吧!”
卢通河情急之下陡生勇气,大声喝道:“且慢!”
躲在黑暗中的那人道:“你还有何话说?”
卢通河道:“你们约见我家先生,想必是有求我家先生,然而,你们却如此相逼相迫,毫无诚意可言,试问,谁会委屈求全同你们合作?谁又会逆来顺受按你们的指令行事?醒醒吧,我家宝哥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我卢通河也不是个胆小如鼠之人,至于我家先生,更是一个视死如归的好汉,想拿生死来要挟我们?做你的黄粱美梦去吧!”那卢通河一通硬话说出口来,心中的恐惧感竟然随之消减了许多,说到了最后,居然颇有些澎湃豪气,拉着随从的兄弟,昂首转身便往门口走去。
仓库深处忽然亮起了火把,火光映射下,闪现出两条身影,其中一人叫道:“卢兄,请留步!”
豪气和胆怯往往就在一线间,那卢通河憋出了一口豪气来,便再无胆怯之心,听到身后的叫声,他只是停住了脚步,却未转身,冷冷回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给你个后背,不刚好方便你背后偷袭么?”
这分明是在嘲讽刘进等人凌晨时分对马卢二人的偷袭,火把下的那人听到了,难免也生出一丝尴尬来。“那什么,卢兄,我们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如有得罪,兄弟在这儿给卢兄赔礼了。至于马通宝马兄,我们可不敢动他一根手指,如今他正在一处风景优美之地优哉快活,只待我们头和吕三爷见过面后,不管谈成怎样,我们都会将马兄毫发无损地送回来。”
听到对方示弱,卢通河这才转过身来,回敬道:“大家操持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营生,生生死死的早就看得淡了,拿这玩意来要挟对方,有意思吗?”
那人赔不是道:“卢兄教诲的对,是我们误会吕三爷了,不然,绝不会出此下策。好吧,就按吕三爷的吩咐,时间,地点,方式,均由他老人家确定,我等绝无异议。”
卢通河冷哼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我就答应了你,待我回去后,立刻向我家先生禀报,至于见面的具体安排,你等可以于明日午时后前来我赌场询问。”
另一举着火把的兄弟突然冷笑道:“感情你老兄是在忽悠咱们?那吕三爷派你前来,就是让你来跟咱们理论的不成?”
先前那人不等卢通河有所反应,抢先劝解道:“话不能这么说,吕三爷毕竟是一方霸主,咱们有求于他,理应顺从于他。”
举火把那人不服,当着卢通河的面,便跟先前那人争辩起来。卢通河不明就里,只得在一旁冷眼旁观。
那二人争辩了好一会,也没能辨出个高低出来,气得举火把的那人干脆将火把丢了过来,一个人躲回到了暗处。先前那人接住了火把,很不好意思地再跟卢通河解释了一番,最终还是由他拿定了主意:“明日午时,兄弟必将登门拜访,届时希望能够得到吕三爷的定话。”
卢通河只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可一时半会又想不明白蹊跷之处,于是便跟那人附和了两句,随后带着手下弟兄离开了仓库。
朗月当空,繁星闪烁,卢通河走出码头,仰首冲天,在心中怒吼了一声。那一刻,他无比畅快,自感即便是曹滨董彪这样的人物在遇到自己所处的境地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
时间已晚,路上的计程车很是稀罕,卢通河带着手下兄弟走了好久,终于拦下了一辆,待到回到了吕尧家中的时候,已经接近了零点时分。
“先生,我见过他们了!”见到了吕尧,卢通河很想细致地汇报一下,毕竟今晚的整个过程,颇为令他自豪。
吕尧却没让卢通河把话说完,以一声长叹打断了卢通河后面的话语,道:“他们已经来过了,二十分钟前刚刚离去。”
前来吕尧家中拜见吕尧的正是刘进。
这并非耿汉的原有计划,而是刘进的突发奇想。
面对这种逼迫式的约见,且不论吕尧跟曹滨闹翻一事是真是假,那吕尧既然派了卢通河前来相见,那么此刻其戒备之心必然处于最为薄弱之时。当刘进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立刻向耿汉提出了建议。
耿汉稍加琢磨,认为刘进的建议颇有道理,于是,耿汉立刻调整了策略,一边令仓库中的兄弟尽量拖住卢通河,另一边,令刘进带了二名兄弟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吕尧的家中。
对刘进的突然造访,吕尧并没有表现出几分惊诧来,反倒是流露出了些许赞赏的神色。“你便是劫走我门下弟子马通宝的那些个人,是么?”
刘进规规矩矩地抱起双拳施了个礼,道:“不瞒吕三爷,我等在金山的生存空间极为有限,以此手段对待吕三爷门下弟子,也是出于无奈,望吕三爷见谅。”
吕尧冷笑道:“见谅?你让我如何见谅?我身为一门之主,无法保护门下弟子的安危,反倒要见谅你们这帮肇事凶徒,传出去,岂不是要被江湖朋友笑掉了大牙?”
刘进赔笑道:“我等有求于吕三爷,一时又不能分辨吕三爷是敌是友,只得请贵门马兄跟我们辛苦走一趟。如此行为,确实冒犯了吕三爷,若是三爷不肯原谅,我刘进愿以贵门派规矩自惩三刀六洞以示赔罪!”
吕尧冷冷回道:“那倒不必,我吕尧已经自立门户,三刀六洞已经不是我的规矩。至于你口中所说是敌是友,在你说明来意之前,最好不要做出定论。不过,你能看到这个空档而敢于前来我家,说明你并非是平庸之辈,因而,我对你的来意也稍有期待,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
刘进道:“吕三爷痛快!明人不做暗事,那我就直说了,我来找你只有一个用意,你我联手,共同对付曹滨!”
吕尧呵呵一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应该就是年初被灭的大清朝内机局的残留分子,而你的主使,则是内机局前任领头人耿汉,对么?”
刘进迅速在心中盘算开来,若是那吕尧跟曹滨闹翻只是故意设下的骗局,那么,此刻的吕尧理应装傻才是,但眼前那吕尧却毫无顾忌地将他们的老底揭了出来,这便可说明那吕尧联手曹滨设局的可能性并不大。
又多了几分信任的刘进干脆坦然承认了,淡淡一笑后,道:“吕三爷火眼金睛,我等晚辈不敢有丝毫欺瞒,没错,我就是当日因执行炸翻火车任务而侥幸逃脱曹滨董彪设下的陷阱的刘进,但我此刻意欲报复曹滨,却绝非为内机局报仇。”
吕尧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们跟安良堂缠斗已久,为的不就是那批大烟么?我吕尧虽然没参与其中,但这些个事情,却瞒不过我。”
刘进道:“没错,兄弟我正是因此而来,那曹滨挡了兄弟的发财之道,兄弟不得已才会针对他。吕三爷,您所遭遇的处境,跟兄弟我不是如出一辙么?”
吕尧摇了摇头,道:“你错了!大错而特错!我吕尧对那曹滨虽然满心愤恨,但始终是做过一家人。我可以跟曹滨闹翻,甚或大打出手,不过,那都是关起门来的事情,而你,以及你背后的耿汉,却是外人,江湖上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我吕尧绝不会和你们走到一起。”
刘进笑了笑,道:“江湖传说吕三爷重感情讲义气,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不知道吕三爷再为曹滨讲义气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他是怎样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