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何家人上京后,就再也没人回来过,只每隔上一两月的大房家的大少奶奶会过来瞧上一瞧的,看看哪里还需要动一动的。
  小厮激动得很,把人往府上引,等人进去,他突然身子一顿。旁边守门的小厮见状问他:“怎么了这是,见着主家的公子太激动了不成?”
  在何家当差是件美差,活计轻松,上头又没主子压着,可谓再轻松不过的了,唯一便是不能在主子跟前儿出头当差的,没甚么出挑的机会。
  先前的小厮压着声音儿同他说:“你忘了里头大管家的事儿了?”
  小厮想了想,撇了撇嘴儿:“大管家这一年都快忘了咱们做下人的本分了,整天给狂得很,我听说早前咱们夫人放在院子里的首饰都被动过了。”
  “不会吧?”
  “我媳妇原本在里边当差,如今管着针线房,听到点风声,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要是真的也好,正好咱们公子们来了,也让公子们杀杀他的威风,如今在咱们跟前儿就不时摆着他大管家的威风派头了,以后还不知道怎的呢,要是他再狠点,以后再克扣咱们的月银咋办?”
  这可就是动了根的事情,这些下人如今不在主子跟前儿当差,没有三五不时的赏银来,只有逢年过节的才得上几俩,这月例便是命根子了。
  “大少奶奶跟老太太还在呢,他还敢办这事儿,就不怕咱们都给告到大少奶奶和老太太跟前儿!”
  “大管家那嘴会说啊,谁知道他能瞎扯甚么,咱们府上连个主子都没有,大管家不还说府上差人硬是给招了好几个么?”
  说起大管家招来的这几人,两个守门的小厮都不由得蹙眉。
  招来的都是一丘之貉,跟大管家一伙的,连个点契都没签,比他们这何家正儿八经的下人还趾高气扬的。
  两小厮说着话,里边何楠几个已经顺着回廊过了前厅里。
  他们在府城里住得久,连最小的何敬都不陌生,更不需要下人来引路,不过这会儿看着这空荡荡的府上,何楠还是下意识的有两分不悦:“这人都去了哪儿?”
  在他的记忆里,当初这府上热闹得紧,往来穿行的到处都是仆婢,哪怕被带去了京城不少,在府城里也是留了不少人的,何至于他们一路从回廊过来,竟然一个人都看不见的。
  正说着,一路到了后院里,正要继续走,一声不悦的呵斥传来:“做甚么的,你们是哪来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进来的,这小林子也是,都不跟大管家汇报一声就放了人进来,回头看我不跟大管家好生说说。”
  一身着靛青色褙子的婆子立在廊下,头发梳得光光滑滑的,齐整得很,还插了两支金钗子,吊着个脸,一副刻薄的模样。
  这婆子自顾自的说着,看也不看他们这一行的穿戴,自顾说着话,连连摆手,睥睨不屑,通身的优越:“快走快走,我们何府那可不是甚么人等都能进得来的。”
  何楠沉着脸:“你是这府上伺候的?”
  婆子是大管家请来的,自觉得身份不同,平日里在府上也很是有些身份,这会儿挺着个胸:“咋了,老婆子就是这何府的人,你可别想唬弄我老婆子去的,不妨告诉你,这府上的大管家那跟我家早前是拐着弯儿搭着桥的亲眷人家,你在我老婆子跟前儿说这些那是没用的。”
  何楠兄弟几个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在他们离开府上前,府上可没这么个跟大管家是亲眷的婆子的。
  何府用人可不是那等随意的,必是请了牙行再三查验过,又给签了定契的人,向来不在外边寻那做雇契的人来做活,尤其他们几个是谁,那可是这府上的小主子的,连外边守门的都认得他们,这么一个瞧着威风得很的婆子却认不得,只能说明这人是从他们走后才进来的。
  恐怕还是他们府上这位大管家给请来的。
  可真是一个好管家啊!
  何楠当即要开口,身后,严柱儿的声音迟疑的响起:“外、外祖?”
  他的声音里尽是不敢置信,从身后几步走了出来,目光中还带着疑惑。眼前这婆子样貌与他前些时候见过的生母庄氏的娘家外祖一模一样,但整个人的神态却是截然不同。
  庄家寻到他的时候,那一身的穿戴跟打秋风的破落户一样,廋弱廋弱的,脸色不好,又一脸的凄苦模样,哪像如今这浑身穿着齐整将就,穿金戴银的,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的,要不是这五官,简直称得上是两个人了。
  庄婆子也是满脸不敢置信,下意识的说出口:“柱、柱儿。”
  这话一出,严柱儿就知道眼前这婆子就是他的亲外祖庄家婆子了,顿时又气又怒的,他还记得当时庄家一家上下跟他诉苦示弱的模样,恍然让严柱儿以为他们落魄到吃不上饭的地步,在生母庄氏的苦苦哀求下动了恻隐之心,还给庄家了几俩银子让他们去渡过难关。
  如今...
  严柱儿见到庄婆子头上带的金钗忍不住苦笑。
  他给的几俩银子都是他自己挣来的,但却连人头上一只金钗指不定都买不起的,庄家哪里需要他这几俩银子的,指不定得了银子还在背后骂他好骗呢。
  何敬也没说错,这些人接近他本就是不安好心!
  “上回你们说已经找了活计,在大户人家家里当差的,原来是在何家。”
  庄婆子见到严柱儿时还有两分慌乱,这会儿也冷静下来,还扯着谎:“是啊,这不何家的大管家早前正好跟咱家有几分关系么,便托了关系进来了。”
  严柱儿又不是个傻的,要当真是才托了关系进来,有银子穿金戴银的?何家的月例还没大到这份上的,怕是人大户人家的主子一月都没这多银子的。
  庄婆子可不想让他再深究下去,忙问何楠几个:“这几位是柱儿你认得的么,若是你认得的,那便在这何府上下走走就是。”
  这会儿她也不说甚不能进府的话了。
  何敬听得有趣儿,直接问道:“你先前不还让我们赶紧走吗。”
  庄婆子暗暗瞪了他一眼,这小子穿得人模人样的,偏生不懂此一时彼一时的理儿,若不是看在她外孙子严柱儿的份上,她能让他们进?
  简直是不知好歹!
  “你们进不进的,要是不进就赶紧走就是。”
  正好她家今日有喜,这会儿正请了大管家帮着撑撑腰的,庄婆子也不想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来坏了好事。
  “进啊,怎么能不进。”
  他们自己家中有甚么进不得的?
  庄婆子也不管他们,有心想再跟严柱儿解释解释,只严柱儿左躲右闪的,又一直跟着何楠等人,任由庄婆子怎么使眼色都当看不见,庄婆子也只得歇了这心思,去后边忙她家的事儿去了。
  他家小儿子说了个亲事,今儿正好人登了门,庄婆子还特意请了大管家来装门脸的。
  大管家中年模样,挺着个肚子,一脸的油光泛着,这会儿腆着肚子享着别人的阿谀奉承,他身边的小子是庄婆子的小儿子,人倒是高高壮壮的,在那桌上有块布,上头有好几个金光闪闪的首饰,大管家很是自得的说道:“不过是几个首饰,拿回去给你家姑娘用吧,庄家是我家的亲戚,别的不说,但这首饰可是尽够的。”
  正说着,庄婆子走了过来,大管家压着声儿,有些不悦的说道:“去哪儿了,这可是你儿子的亲家人来的,你反倒不在了。”
  庄婆子念了声儿晦气,说:“还不是我那外孙子,带了好几个进府里来,还差点害我没法解释的,都怪那小林子,怎么甚么人都放进来的。”
  大管家不比庄婆子,他顿时心里生起了几分警惕:“甚么人?”
  “这我哪儿知道的?”她说着,突然眼瞪大了,朝着大管家身后努了努嘴儿:“咯,就这几位。”
  大管家顿时回头看去,这一看,险些魂儿都飞了。
  “二二二...”
  何敬已经拿起了桌上那布上的首饰看了起来:“这些首饰倒是精美得很,怕是拿出去也得值个几十俩银子的,这一堆下来,少说也得个一二百俩的。”
  “不过,我怎么瞧着这些首饰这么熟悉的。”
  他随手拿了一只钗在阳光下照射,语气又轻又慢,但大管家脑门的汗水却哗哗的流下来,双腿也直打哆嗦,口中含糊不清的话一下说了出来:“二公子三公子,小公子!”
  大管家早前还不是大管家,那时候只是前头管家带着的小厮,是后来何家人去了京城后才被提拔了上来的,从前也是个身材偏瘦的,如今肚大腰圆,整个人都变了一圈。
  庄婆子原本还想开口斥责,一听大管家这话,顿时“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了。
  何楠在他们二人身上看过,又看了看惊诧看着他们的胡二。
  这胡二正是庄婆子小儿子要娶的胡家小妹的亲哥哥,也正是昨日夜里他们投宿的清远村的胡村长家。
  他声音冷冷淡淡的:“好好好,好一个大管家,好一个婆子。”
  何楠没想到,不过是三两载的没回来,这府上的人就开始起了异心,不止无视府上的规矩招了人进府冒充起了下人,还敢偷拿主子的首饰随意赠送给人当嫁妆。
  “你还有甚么不敢的?”何楠问:“是不是我们要是不回来,这府上指不定都要被你们给搬空了的?”
  大管家哪有先前半分威风,险些要哭了出来,一个劲儿的求情:“二公子,小人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铸下祸事,小人一直兢兢业业,二公子你明察,放小人一马吧。”
  自古人心易变,当初被提拔上来的时候,大管家也是想要好生把主子的府上给守好的,只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奉承起他来,大管家就渐渐开始迷失,从私自拿了第一回后,后边就跟着越发顺手起来了。
  大管家想着,左右这主家是不回来了,他还得在这府上给守一辈子,便是动了这些存在库房里的金银首饰主家也是不知道的。
  大房的大少奶奶一两月的也会来瞧瞧,但瞧得不仔细,也不能回回都清点,大管家也不动那些登记在册的,只这些夫人箱笼里装的首饰却是太多,随便拿个几样大少奶奶那头也发现不了,便到了现在正被主家几位公子给逮了个正着。
  要是早知道的话,就是再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1章
  米仙仙钟情玉石,向来对这些金银首饰不甚在意,当初走时也只挑了几副贵重的带走,余下尽数放在了箱笼里边,一件压着一件,一开箱,入眼的满是一片金灿灿,首饰多的瞧不清楚,这样的箱笼一共有三箱子。
  何楠还命人去请了大房的楚荷过来。
  楚荷没一会儿就赶了来,路上她也听人说了何府里头发生的事,知道管着府上的大管家竟然私自挪用了婶子的首饰,被几个堂弟给抓了个正着,心里又羞又愧的。
  何家二房去了京城,但大房还留守在府城里头,楚荷受米仙仙这个婶子托付过,让她偶尔还过来走走坐坐,为的就是镇住这留下来的下人。
  楚荷一直觉得有她坐镇,哪怕有些小龌龊,但大的问题却是没有的,谁知道转头就被人给打了一巴掌。
  在她眼皮子底下挪用了她婶子的首饰,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楚荷早前也是见过这些首饰的,知道她二婶首饰繁多,是以每回查验的时候她也只是让人开了箱笼随便看看,要真是多两件少两件的,其实以肉眼看也未必能发现。
  见了何楠兄弟几个,楚荷羞红着脸同他们道歉:“这事儿赖我,应该来的时候一个个挨着检查的,不然也早就发现了。”
  何家兄弟又不是是非不分的,这种事也怪不到楚荷头上。
  实在是他们娘这些首饰太多了些。
  这些首饰倒是被丫头们给清点过,光是单子都足足有好几页,密密麻麻的,还有些不大贵重的没有登记在册上,也随时放进了里边,一开箱子满满当当的,谁都不能一眼就看到到底丢了甚么。
  何楠已经命下边的丫头一一清点了。
  “这事儿不赖堂嫂,这回请你来也是想请你来看看,往后免得再被这刁奴三言两语给蒙混了过去。”
  大管家被押在一旁,不等兄弟几个逼问就被他做过的事交代了。
  偷拿首饰是从去岁就开始的,刚开始的时候大管事只捡两三样的拿,再卖出去,赚个几十俩银子花销,但随着花销越来越大,见得越来越大,大管事每隔上两三月的也拿一件贵重的出去当。
  庄婆子的事儿他也一一交代了。
  说起来打管家能偷拿主家的东西,除了本身性子就歪以外,便是被庄婆子等人给怂恿的。
  庄婆子一家并不是像他们跟严柱儿说的那般才回了平城,而是前几年就到了府城里头,庄家先是到处给人帮工,正巧遇上了那会还不是大管家的大管家,认了亲,有何家这个靠山,大管家还给他们找了个闲差,等何家一行上京,大管家被提拔上来后,直接就把人给招了府上来。
  府上空有财物金银,却上无人主家镇守,只一隔房的少夫人过来坐坐,可不得让人心生贪婪么,毕竟自古财帛动人心。
  庄婆子等人其中翘楚,穷惯了,又在何家见识到这等富贵,早就被迷了眼,便不时在大管家跟前儿上眼药,捧着人,最后怂恿他拿那些首饰当了来花用,大管家挪用金银,庄家这么大一个知情的在旁边当然也要跟着喝汤,靠着大管家都在城里买上个小宅子了,日子可别提多舒服了。
  唯一遗憾的是庄家人都没甚么学问。
  所以在又不小心听到严柱儿这个外孙子的出息后,庄家和庄氏等人正经严肃的商议了过后,决定把这个外孙子给认回来,这样他们庄家以后那就是耕读之家了,说不得还能改换门庭的,只等往后的小辈儿们起来后,指不定他们家也能出个有出息大官,连带着让他们也跟着沾光。
  “你们这些大富人家银钱多得放家里蒙灰,接济一下我们穷苦人家怎么了,我们又不是故意拿的,算借的行不行,等以后我家发达了再还回来不就是了。”
  庄婆子见被拆穿了,哭闹不成就示弱了。
  “我家柱儿跟你们那还有关系呢,你们就不能看在他的面儿上饶了这一回的?”却是绝口不提要把拿出去的还回来,只想着让他们看在严柱儿的份上不再追究,过了也就过了,用了也就用了。
  最多他们以后再不拿了不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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