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瑶手里的孩子差点掉出去,吓得她立即收紧了手,问道:“怎么了?”
  “下面好像有东西,”望月说道,“我去看看。”
  她们船的旁边就是个造型奇怪的塔状建筑,看着像是什么祭祀用的,夏瑶等了片刻,就见望月从水里摸出来一把东西,拿上来一看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骨头?底下不会是垃圾场吧?”
  夏瑶转过头看了两眼,也有些茫然,这骨头看着很小,但又不像是鸡鸭骨头,她说道:“很多么清理一下能不能走?”
  “挺多的,底下都是,我再试试。”望月说着又要下去。
  “姐姐,别去!”船上有个小姑娘突然说道,“那是……不吉利的地方。”
  “不吉利?”夏瑶转头看向她,“什么不吉利?”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可能会引起不适,慎点……
  第61章 朝廷辩论
  救完人回来, 夏瑶情绪一直格外低沉,那些细小的,白森森的骨骼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实在是叫她难以接受。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残忍?”夏瑶对沈世安道, “哪怕是对陌生的孩子都下不了这样的手啊,何况是自己的孩子?他们没有为人父母的本能么?”
  “当所有人都这样做的时候,无论是愧疚感还是负罪感,都会减少。”沈世安摸了摸她的头发。
  夏瑶摇了摇头:“传宗接代的执念如此之重, 重到人性都泯灭了,简直可怕。”
  “对了,你之前不是想要开女子私塾么?”沈世安突然问道。
  “嗯, 陛下没有同意,”夏瑶奇怪道,“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我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沈世安沉吟片刻, “我觉得你若是想要说服皇兄,这里的女婴塔倒是可以做一做文章。”
  夏瑶脑子不笨, 很快就明白了沈世安的意思:“你是说……利用这里弃女婴的风俗?”
  沈世安点点头:“皇兄向来看重百姓,对于他来说, 这分量足够重了。”
  夏瑶看了看外面被救回来的那群年轻女孩子, 逝去的已经逝去, 活下来的还要继续活着, 点了点头:“三皇姐之前说, 朝中反对声众多,我觉得上折子没什么分量,既然要做,就保证绝对的成功吧。”
  五日后, 一场罕见的朝廷辩论在宫中展开,也是开国以来的第一次,允许女子上朝。
  “妇孺之辈,大多无知蠢笨,让女子念书,不过是浪费国力罢了,”群臣中有人站出来说道,“更何况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在外能做什么,家中事务清闲,更适合女子来做。”
  “无知蠢笨,是因为她们没有念过书,而不是天生愚笨,您若是和田边的老农讨论政务,谈论文学,也会觉得他们无知蠢笨,”夏瑶反驳,“至于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更是无凭无据,您若是去外面看过便知道,无数底层妇孺,做着男子都做不来的工作,运货打铁,砍柴种田,无一不比外头端个盘子跑个腿的活儿来的轻松,何来不能做事一说,她们不过是没有机会做更加轻松的活计,只能卖苦力勉强糊口。”
  那人愣了愣,不发一言的退下了。
  后面又有几个人出来反对,一一被夏瑶说退,大家都有些骚动起来。
  “你们和我说到现在,不过是老生常谈,”夏瑶说道,“无非就是不相信女子的能力,也不愿意给女人机会罢了,一样也站不住脚,那女子私塾自然也没有理由不能开了。”
  “陛下,万万不可,”礼部的陈尚书站出来说道,“若是让女子也上学堂,参与科考,出门工作,谁还愿意在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国家岂不是乱了套,王妃,如今励国正值发展之期,处处需要用人,若是女人们都不生孩子,不养育子女,如何保证足够多的人来做事?”
  夏瑶笑了起来,转向了那个老头:“这回对了,这回便对了,总算是有人说出了实话。”
  陈尚书被她笑的有些慌张,不满道:“本来就是实话,女人便是人丁兴旺的保障,若是女人也和男人一般,如何保证国家的延续?”
  “人丁兴旺,子孙满堂,这便是你们想要看到的,”夏瑶说道,“是啊,只要有孩童们源源不断的出生就够了,于你而言,女子就如同圈养的牲畜,什么都不必做,只管叫她们生孩子就是了,哪用得着管她们受了多少罪,底下埋葬了多少尸骨。”
  陈尚书皱起眉:“什么尸骨?岂能在朝堂之上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夏瑶转过身,看向沈澈:“陛下,您可知道女婴塔?”
  “女婴塔?”沈澈疑惑道,“什么东西?”
  “我这回去救灾,看到村庄里有个奇怪的高楼,圆柱形,大概有两层楼高,里面堆了满满的白骨,”夏瑶说道,“我觉得疑惑,问了村中的人,为何那些尸骨如此幼小,而且没有好好埋葬,那里的人告诉我,那都是村里的人丢弃的,刚刚出生的女婴,家里不想要,就抱来丢在这女婴塔中,时间一长,村中的野狗和天上的秃鹫也知道,只要有啼哭声,就说明又有了新的食物,便会来将婴儿啃食干净。”
  她的语气很是平淡,然而朝堂之上却是一片寂静,半晌之后,才有个年纪不大的声音问道:“为何……为何他们会做这等灭绝人伦之事?”
  “灭绝人伦?”夏瑶嗤笑了一下,“你们猜不到为什么?刚刚陈尚书不是说了么,女人,只能在家中相夫教子,生儿育女啊,又没有什么别的用处,留着做什么?”
  “胡说八道!我何曾说过女人无用,”陈尚书大声道,朝着沈澈跪下,“陛下明鉴,这都是无知的村妇们做的,和老臣刚刚说的话并无关系,女子是国家人丁的保证,怎么会不重要。”
  “并无关系?”夏瑶朝着他走近一步,“您是想不到,还是压根不愿意去想?您可知道民间管女儿叫什么?赔钱货,因为养大一个女儿,花费心力之后什么也得不到,她的孩子是为丈夫生的,她的人是属于丈夫的,她要为别人生儿育女,要为别人的父母养老送终,她对自己家最大的作用,不过是在兄弟们娶不起妻子的时候,用自己去给兄弟换亲,或者换钱,即便如此,家中有一两个女儿也就够了,多余的女儿有什么用?还不是为别人家养的,与其叫别人占便宜,不如早早送去喂野狗,你们所写下的,觉得于国有益的,不过脑子的每一条规则,都是给她们铺下的死路!”
  “这……这……”陈尚书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和你想要女子读书做工又有什么关系,她们依旧要嫁去夫家。”
  “如果她们能和男子一样,自己赚到工钱,至少可以不用以自己为代价,为兄弟换亲,”夏瑶稍稍后退了一点,她刚刚太过激动,差点怼到陈尚书脸上,“若是能赚钱,能读书出人头地,她们的父母可能会留下她们性命,再说了,这只是第一步罢了,连这一步都不愿让,陈尚书,你何来脸面说自己在意这些女子的性命。”
  陈尚书喏喏的说不出话来,夏瑶又说道:“您说国家需要人丁,要我说,将女子强行压在家中生儿育女,才是竭泽而渔,数以千万计的女婴消失,半数国民沦为就是我们保障人丁兴旺的方式?”
  “我……我实在是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陈尚书背后冷汗津津。
  “因为她们的声音太弱,压制的力量又太大,她们呼救的声音连村子口都出不去,更别说上达天听,”夏瑶闭了闭眼睛,“您知道我看到那些尸骨时候的心情么?那么小,手臂的骨头还没有我手指长,上面布满了野狗的咬痕,我光是想一想她们怎么消失在那些畜生的口中,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陈尚书声音颤抖道:“王妃,您……您别说了。”
  “光是听您就受不了了么?”夏瑶声音里带着凉意,“我还把她们带回来了呢,如今就在宫门外等着,你们想看看么?”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宫殿中的人却因为这句话觉得浑身发冷,陈尚书抖得更厉害了。
  夏瑶转向沈澈跪下:“臣擅自将尸骨带入宫中,还请陛下降罪,只是她们已经无法开口,若是我也不帮她们开口,她们的冤屈将永远无处诉说了。”
  沈澈面上一片冷寂,片刻后道:“你何罪之有,将那尸骨呈上来吧,连一个小姑娘都能看,你们这些人看不了?刚刚不是还口口声声说女子不如男么?”
  装满了白骨的棺木被抬了上来,棺盖掀开,里面不是一具骸骨,而是满满当当细小的骸骨,乱七八糟的摆放在一起,殿内沉寂了片刻,隐隐传来有人忍不住反胃的声音。
  “抱歉,塔中的尸骨实在是太乱了,只能这样拿来。”夏瑶说道。
  沈澈的声音更加低哑,咬着牙问道:“还有么?”
  夏瑶点点头:“还有五台棺木,都是一样的。”
  沈澈闭了闭眼睛,半晌后睁开,声音疲惫:“下罪己诏吧。”
  群臣刚刚被吓的心情还没回复,又被吓了一跳,顿时跪了一地:“陛下!不可啊!”
  夏瑶也有些惊讶,跪着道:“陛下,这不是您的错。”
  “朕是皇帝,连朕的子民受这样的罪都不知道,怎么不是朕的错,”沈澈站起来,“下罪己诏,彻查各地的女婴塔,还有,王妃,你说的女子私塾,朕准了,后面还有什么,你呈个奏折上来,说具体一些。”
  夏瑶出了宫殿,被殿外的阳光刺的晃了晃神,有人在背后揽住了她的肩膀,是沈世安。
  “王爷。”夏瑶这时候才察觉出害怕,整个人抖得站不住,被沈世安转过来搂进了自己怀里。
  “你做的很好,”沈世安拍着她的背安抚,“即使是我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
  殿中退朝的群臣陆续走出来,有人看见她在这儿,走过来朝着她深深弯腰行了礼,不发一言的走了,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走过来,同样朝着她行礼才离开。
  夏瑶紧紧的揪着沈世安的衣服,从第一个来行礼的人开始就不停的发抖,沈世安察觉到她情绪不对,见人走的差不多了,一弯腰把人抱了起来,朝着没人的地方走去。
  夏瑶缩在他怀中,从发现女婴塔开始就一直压着的情绪突然全部爆发出来,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第62章 女子私塾
  夏瑶带回来的那些女婴尸骨被好好的安葬了, 女子私塾的事也开始有序的开展,有了陛下的批准,进展比夏瑶想象中更为顺利, 很快召集了第一批女学生。
  因为是陛下亲自批准, 这一批学生倒也有几分天子门生的意思,都是来自高门贵族的女孩子。
  国子监原本安排的依旧是和大多数女子以往所学的一样,除开琴棋书画之外,就是类似女戒, 女训这类闺阁女子常学的功课,夏瑶翻看了一遍课程的安排,摇了摇头, 对传话的司业说道:“我这里也列了一份课程计划表,劳烦司业大人带回去给陈大人看看。”
  如今陛下看重她,国子监众人自然对她也客气,那司业忙到:“说不上劳烦, 本就是要和瑞王妃商量的,既然王妃已经定下了课程, 那我带回去叫陈大人看看。”
  “法学,算术, 治术, 科外还要添加武术?”陈祭酒看完夏瑶列举的课程, 皱起眉头, “这不是和科举考试一样的内容么?女子何需学习这些?”
  “瑞王妃说了, 武术并不需要特别专业,只是为了让学生们可以维持健康,更好的学习,并非是武术考试的内容。”被派去和夏瑶沟通的那位司业说道。
  “那这科外又是什么?”陈大人继续问道。
  “瑞王妃说就是教给她们一些有趣的小知识, 当作放松,”司业答道,“王妃说这门课她会亲自教课,若是大人有兴趣,到时候可以去看看。”
  “罢了罢了,既然是陛下钦点,就照着她说的安排课程吧,到时候那些小丫头们嫌苦嫌累,坚持不下来,可别怪课程安排的太重。”陈大人将课程表还给司业,“照着这个给她安排先生吧,对了,找性情温和些的先生啊,别到时候给那些小姑娘们吓哭了,都是家里的金贵人。”
  春节过后,女子私塾和其他的私塾一样,都开学了。
  开学的第一天,照例是要让大家互相熟悉一下,也要介绍先生们,夏瑶做为第一届女子私塾的开办人,理所当然的担任了这个任务。
  “别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夏瑶介绍完几位先生,对着底下一张张稚嫩又带着些茫然与好奇的脸,严肃了神色,“你们家里想必都有长辈在朝中做事,也知道这女子私塾能够成功开办的原因来自于什么,可能有些人觉得,来这里就是为了一个名声,一个天子门生的身份,但我要告诉你们,指望天上掉馅饼是不可能的,你们是女子私塾的第一届学生,我对你们抱有十分的期盼,我希望你们能开创先河,创造历史。”
  底下有个小姑娘小声问道:“娘娘,我们要创造什么历史啊?”
  夏瑶看了她一眼,认出她是上官燕的堂妹上官兰,朝着她点点头,答道:“刚刚我介绍先生的时候,想必你们已经看出来了,我们的课程和普通私塾中男生的课程其实是一样的,我也知道,尚书大人肯定说了,女孩子嘛,随便学学,对这些东西有所了解就行了,反正学了也没用,但我不认可这种说法,我们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女孩子上学的机会,这不是我一个人争取来的,这是九泉之下,因为重男轻女而死去的万千女婴给你们换来的机会,我不允许你们在这里随便学学,我要你们做到和那些男子们一样的成绩,甚至是超越他们,让看不起我们的人看看,只要给我们机会,女子和男子可以做的一样好,你们能做到么?”
  底下的女孩子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答话,夏瑶笑了一下:“怎么了?还没有开始,你们就退缩了,那些男学生是比你们多一个头,还是多一个手?他们能做到的你们做不到?你们要知道,从我说要开办女子私塾开始,有多少人在背后说我们完全是浪费时间,浪费先生们的精力,觉得女子根本就不适合读书,只能学些女红,看些风花雪月,你们自己也是这么觉得?你们很甘心被人说自己不如那些男学生?”
  “我不甘心!”上官兰站起来说道,她的声音还有几分稚气,说出的话却很是坚定,“我娘说我从小就聪明,比我哥小时候聪明多了,可是他上了学堂,却每天被家里人夸奖有出息,学得好,我觉得肯定学的比他好!”
  “别担心,”夏瑶见其他女孩子还有几分怯意,安慰道,“除了这几位先生,我还请了其他几位来帮你们。”
  女孩子们看向门口,随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三公主,上官燕,王秋语和吏部尚书家小女儿,崔颖一起从门口走了进来。
  “这四位你们都是认识的吧?”夏瑶说道,“她们将会担任你们的指导员,平日里无论是读书还是其他方面的疑惑都可以请教这几位姐姐。”
  “燕燕姐姐!”上官兰朝着上官燕用力挥手,“我可以和你一起么燕燕姐姐?”
  “当然可以,”上官燕笑着朝她招招手,“过来吧。”
  “你们可以自己选择要跟着哪个指导员,”夏瑶说道,“但是每个指导员带的人最好数量差不多,人多了顾不过来的,大家自己估量哦。”
  夏瑶说完,让四个人分开站好,朝着呆呆的站着不动的女孩子们拍拍手:“快动起来呀,还等着指导员去选你们么?”
  毕竟还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们,虽然在家中已经受过礼仪教育,平日里走路做事都很是娴静,但是到了这种时刻,一下子就被夏瑶激发出了孩子气,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闹哄哄的在教室里跑的一团乱,总算是选好了自己的指导员,夏瑶看了看,人数居然还挺平均,看来都不是笨孩子。
  “好啦,今天上午就这样,”夏瑶说道,“第一天就不给你们安排课程了,领完自己的书之后,就可以回去了,明天记得准时来上学。”
  很快,女子私塾开学就有两个月了,这天国子监的祭酒陈志安突然想起那个瑞王妃担任授课先生的所谓“科外”课来,叫过负责联系夏瑶的司业:“你去安排一下,就说我要带些人,去瞧瞧瑞王妃那个课是什么课程。”
  夏瑶那天刚好安排了学生们的科外课,笑道:“那你让陈大人下午便来吧,刚好和我们一起出门。”
  “怎的上着课,还要出门?”陈志安怕错过课程,早早的就来了私塾,一来便见到夏瑶在安排马车,心下有些诧异,“瑞王妃,您这到底是什么课?”
  夏瑶神秘道:“陈大人跟着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几辆马车载着学生们,很快就到了京城的一处寺庙,陈志安诧异道:“难道科外课就是求神拜佛?这怕是不妥吧?”
  “当然不是,”夏瑶安排学生们下车,却不进寺庙,而是去了旁边的一处高塔旁的空地,“我们今天是要来测量这座塔的高度。”
  “测塔的高度?”陈志安颇为疑惑,“这有何用,何况塔高应该都是有记录的,问一下寺庙中管事的住持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