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伸出来。”朱砂取下耳珰后对小家伙道。
小家伙可不敢不听,连忙伸出了自己那瘦瘦小小的手。
朱砂将取下的耳珰放到了小家伙的小手里,还是淡漠道:“我身上没有银钱,只有这个,给你了,当是能当得些许银钱。”
小家伙怔怔看着朱砂放到他手心里来的白玉耳珰,这样的东西他见过,原来他和娘亲到街上来的时候见过娘亲对着这样的东西怔怔发呆,娘亲说那是很贵重的东西,她买不起,看看就行。
很贵重,那就是……很值得银钱的吧?
很值得银钱的东西,那就能给娘亲买好多副药。
可,可是——
“可,可是姨姨……小灰它……不值得姨姨的珠珠这么贵重……”隔壁家的大婶还取笑他说他的小灰不会有人买的,他到街上来卖也是白来,他信了,但他还是来了,就算只能帮娘亲买一副药,他也要来,只是还是不舍得小灰……
“我不要你的兔子。”朱砂打断小家伙的话,“把它拿回去吧。”
小家伙立刻睁大眼睛,“那,那我怎么可以要姨姨的珠珠呢……”
小家伙说着,连忙要将手心里的白玉耳珰还给朱砂,却被朱砂将他的小手拢合住,同时沉声道:“这兔子,我买下了,但我不便养它,交由你来养它,待我方便养它了,我再找你将它带回来,你看这样可行?”
“那就是……我先帮姨姨养着小灰?”小家伙眼睛亮亮的。
朱砂微微点头,又道:“你不可将它再卖与他人,只能你自己养着,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一定不会再卖了小灰的!不然姨姨接不到小灰回家!”小家伙开心极了。
不用和他的小灰分开,他当然会开心。
“天色已晚,去为你娘亲抓了药便回家去吧,你娘亲怕是在等着你回家。”至始至终,朱砂的面色都是清冷淡漠的,说出的话虽是温和的话,但声音却还是冷冷淡淡的,也难怪这个男娃娃会怕她。
“嗯嗯!”男娃娃用力点点头,朝朱砂躬了一个又一个身,诚挚道,“谢谢姨姨!谢谢姨姨!姨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养着小灰的!”
“嗯。”
“那我就去给娘亲抓药了!”男娃娃说着,将怀里的竹筐子背到了背上,小手紧紧抓着挂在肩膀上的肩带,“我和娘亲的家在镇子西边门外的荷塘村,我叫何小宝,姨姨记得来接小灰哦!”
“嗯。”朱砂微微点头。
“那我走了哦!姨姨下回见!”小家伙抓着肩带,笑得开心,“姨姨看起来冷冷的,但是姨姨很好很好哦!”
小家伙说完就要往雨里冲,朱砂又拦住他,将自己手里的油纸伞塞到了他手里,道:“拿着吧。”
小家伙又是愣愣,然后竟是张开双臂抱了抱朱砂的大腿,然后才抱着油纸伞跑了。
这回轮到朱砂有些怔怔,怔忡于小家伙方才的那个拥抱。
小家伙在雨帘里哒哒哒地跑着,跑得急切。
朱砂便站在雨帘里,看着几乎完全被撑开的油纸伞遮挡住的小家伙的背影。
看着看着,她心里有种感觉,似曾也有一个小家伙喜欢这样抱着她似的。
也似曾,有见过这么一只灰毛兔子。
却又是在何时?
全都不记得了。
直到再看不见小家伙的背影了,朱砂才转身回客栈。
就在这时,有一只嫩黄色的小鸟朝她飞来,停到她的肩上。
同时,客栈里有温和的声音传来,“姑娘怎的站在雨里?”
☆、004、阿离好想好想爹爹和娘亲
续断公子坐在厚重木轮椅上,轮椅在客栈的门槛里,木轮正正好抵在门槛上,看得出,他想出来,只是,门槛太高。
他在客栈里,看着朱砂,面色温和且关切,给朱砂一种她与他相识已久而非陌生人的感觉。
但那站在他身后的深褐色衣裳的少年看她的眼神却寒沉得像一把刀,让她觉得他似乎对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也仅仅是一瞬之间的感觉罢了。
“没什么。”朱砂微微摇摇头,大步走进了客栈,抱歉道,“惭愧,可是我给公子添了麻烦?”
“姑娘误会了,只是到了用晚饭的时辰,到姑娘房里去了一趟,敲门未见姑娘应声,心想姑娘或是在歇息,不便打扰便下了楼来,倒不想姑娘已经先下了楼来。”续断公子不仅面色温和,便是说话的语气以及说出的话,都温和得好似和风一般,让人听着很是舒心,“姑娘身上有伤,不宜淋雨,姑娘还是先上楼换身干净衣裳为好,若是姑娘不想到这楼下堂屋来用饭的话,小生可让青茵将饭菜给姑娘送到屋里。”
“不敢麻烦公子,我换身衣裳便下来,公子请先用饭,无需等我。”朱砂说完,对续断公子微微低了低头,转身便上了楼去。
续断公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朱砂的背影,待得朱砂在二楼的楼道上转了个弯时再看不见身影时,他唤了身后的柯甲道:“让青茵将饭菜送上楼去吧。”
柯甲眼里有明显的不愿意,却还是点了点头,走到续断公子身侧来对他躬了躬身,这才转身往后院走去,并未出声说话,就像他不会说话似的。
而那只从方才在雨帘里落到朱砂肩头的嫩黄色小鸟儿在她走进客栈时飞开了,待她上了楼进了屋后,那小鸟儿竟从微掩的窗户挤了进来,又落在了她的肩头。
这小鸟儿在朱砂脱下衣裳时停到床沿上蹲着,待她换好了衣裳后又飞回了她肩头来,好像故意黏着她似的,让她觉得这小东西有些好玩儿,待她束好腰带后便抬手用手指逗了逗它,这小鸟儿便在她的手指上轻轻啄了啄,而后竟是跳到了她手指上来,朝她啾啾叫了两声,就像在和她说话似的。
只见这身子嫩黄的小鸟翅膀尾部为浅褐色,双颊上各有一块小黑斑,看起来像是一只小瓦雀,却又不完全像,瓦雀的羽毛可没有这般嫩黄色的,不过这小东西除了羽毛之外,其他特征都像极了瓦雀,而瓦雀生成这般模样也是极少见了,且瓦雀喜好结队而行,这个小东西怎的是自己?
这小瓦雀一双豆子大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朱砂,一声接一声啾啾叫着,真好似在与她说话一样,叫着叫着又低下头轻轻啄啄她的手背,啄得很轻,只让朱砂觉得有些微的痒而已。
忽闻屋外传来叩门声,随之传来青茵的声音,朱砂将手垂下,那只小瓦雀便又跳到了她肩头,好像黏定了她认她当主人似的。
朱砂开了屋门后见到青茵手里捧着一只盘子,盘子里盛着饭菜,道是公子差她将饭菜端上来的,未免她在下边堂子坐得不习惯。
朱砂除了道谢,也不知自己当说什么才是好,青茵将饭菜替她放到屋中桌上才离开,这倒是让朱砂觉得心有过意不去,她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却要旁人这般伺候她,下回她还是早些下楼去等着为好。
朱砂坐下吃饭,这小瓦雀便蹲在她手边,定定看着她碗里的炒豆子,好像它饿极了想吃似的。
朱砂便挑了几颗小豆子放到它面前,它很快就啄进了肚里,显然是饿了,朱砂便又用杯盏倒了一杯水给它,它便喝得整个小脑袋都湿漉漉的。
朱砂用筷子尾部点点小瓦雀的脑袋,这才开始动筷,待她将碗筷放下时,这小瓦雀便在她面前蹦来蹦去,朱砂终是注意到了这小东西腿上绑着一条线,一条细细的线,蓝紫色的,就好像是从破损的衣裳上扯下来的线一样。
不过,小东西的腿上也仅仅是绑着这么一条细线而已,再无其他,让朱砂第一瞬想到的是这上边原本是不是绑着什么东西,但现下却被小东西路上弄掉了,然下一瞬朱砂又否决了自己这个想法。
因为这线实在太细,且绑得歪歪扭扭的,哪里像是要这只小瓦雀捎带什么东西的模样,倒像是有人给这小东西特意做的标记一样,应该是这小东西有主人才是。
朱砂不由想到了方才卖兔子的那个才丁点大的瘦小小家伙,想到他很是不舍得那只灰毛小兔子的可怜模样,朱砂想着会给这么胖墩墩的小瓦雀拴线做记号的也只有还未长大的孩子吧,若是找不到这个小伙伴了,这小东西的主人当也会如方才那孩子舍不得小兔子一般难过才是。
这小瓦雀又跳到了朱砂手上来,朱砂便用手指挠挠它的脑袋,道:“吃饱了就回你的小主人身边去吧,若找不着你,你的主人怕是会难过了,去吧。”
朱砂说完,带着小瓦雀走到了窗边,推开窗户,朝窗户外抬高上以助小东西起飞,谁知这小东西将她的手指巴得紧紧的,根本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朱砂不解。
屋外又有轻轻的叩门声传来,这一次,进到屋中来的是续断公子,这次跟在他身后的是青茵而非柯甲,而青茵一进屋便去收拾朱砂用罢了饭菜的桌子,让朱砂很是尴尬,欲上前帮忙却被续断公子唤住。
“姑娘若是不介意,请这边来,让小生为姑娘把一把脉,看看姑娘身上的伤可还有大碍。”续断公子温和如暖风,根本就让人不忍说不。
朱砂走到续断公子身旁,默了默后问道:“公子是大夫?”
“大夫是万万称不上,小生不过是习过医而已,并非是大夫。”续断公子说着,推动着木轮将自己移到了临街的另一扇窗户前的小桌几旁,看着那小桌几旁的椅子对朱砂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温和地笑了一笑,又道,“小生并无一颗救世济人的心,只想做个小小的商人,过个平静的日子。”
“但公子看起来不像商人,倒更像个大夫。”朱砂在续断公子对面的椅子上落座,将自己的右手伸了出来,轻搭在面前的小桌几上。
续断公子但笑不语,随即抬起手轻扣上了朱砂的手腕,嘴角那温和的笑化进了鬓发里,不见了,待他收回手时才又微微笑起来,道:“姑娘身上的伤已无大碍,不过还需静养为好,今夜姑娘便好好歇息,待小生开了药方让柯甲去拿药回来煎了让姑娘服下后姑娘便早些睡,这般于姑娘身上的伤口恢复比较好。”
“还有,小生这里有一只玉露膏,于伤口愈合及祛除疤痕很是有效,姑娘拿着。”续断公子说着,从袖间取出一只半个巴掌大的青瓷瓶,递给朱砂,“稍后姑娘便可将身上的棉布条解开取下了,无需再这般包扎着,服了药后抹上这玉露膏便可。”
“多谢公子。”朱砂接过续断公子递来的青瓷瓶,很是惭愧道,“让公子费心了,公子恩德,我定会回报。”
“姑娘言重了。”续断公子又笑了笑,他似还想说什么,却又不想再说此事,便看向停在朱砂肩上不肯离开的小瓦雀,浅笑着道,“方才在楼下便瞧见了这只小瓦雀,怎的到了姑娘屋里来?看它停在姑娘肩上,似很喜欢姑娘似的。”
“我也不知它从何处来,落到我肩上便不肯走了。”朱砂现下觉着有些无奈。
“天已寒凉,这小瓦雀却独自出现,确是有些奇怪,许是瞧着姑娘忘了往事有些寂寞,特来陪伴姑娘。”续断公子温温和和地说着,温柔的话语与浅浅的笑能让朱砂觉得事实便是他说的这般。
温和的人,总能让人觉到温暖。
“或许。”朱砂微微点了点头,抬手抚了抚小瓦雀的脑袋,这小雀鸟便撒娇似的用那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掌心里蹭蹭,像通人性似的。
“那小生便不打扰姑娘了,姑娘若是有事,可到隔壁找小生。”
“多谢公子了。”
续断公子离开前又再抬头看了朱砂一眼,目光温柔,一种对自己最为在意的人才有的温柔。
朱砂察觉不到,她以为,这不过是他对忘了所有的她的关切和同情而已。
对所有可怜的人事物,人总会自然而然地抱着一颗怜悯的心。
她忘了所有,无处可去,还一身的伤,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个可怜的人吧。
朱砂将肩头的小瓦雀轻轻抓到了手里来,对着它那双豆子般的眼睛,问道:“小东西,你也觉得我可怜,可对?”
谁知这小瓦雀却用力地啄了啄她的手,待她松手时它便扑扇起翅膀,飞出了窗子,飞进了夜色,飞走了。
朱砂看向窗户外的夜色,竟觉落寞。
不过是飞走了一只小瓦雀而已,她竟觉得心有些闷,就感觉飞走的不是一只小瓦雀,而是……她的亲人似的。
她……有亲人吗?
她不见了,亲人可有找她?
想的太多,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朱砂只觉自己的头疼得厉害。
究竟到何时,她才能想起来,哪怕丝丝缕缕,都可以。
不要让她把自己都忘了,也不要让她把重要的人忘了……
与朱砂所在小镇的相反方向,燕京的西南方向,有一辆乌篷马车在夜色里赶路。
有雨,这儿也有雨,雨势比朱砂那儿的雨势还要大,打在马车车篷顶上,啪嗒啪嗒的响。
夜愈来愈黑,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一个早已无人居住的废弃小村子旁。
只见那驾车之人将马车停稳并将缰绳在一旁破屋子的梁柱上拴牢后这才撩开车帘,对马车里边的人道:“小公子,雨势太大,今夜到不了下个镇子了,今夜需要小公子将就着在马车里睡一觉了,待次日天明属下再接着赶路,委屈小公子了。”
是君华的声音。
说话的是君华,而马车里的,便是小家伙阿离。
马车里挂着一盏风灯,车里有一张小小的矮榻,矮榻上铺着柔软的褥子,矮榻旁放着一只小木箱,木箱上放着一只纸包还有一只牛皮水囊,除此之外,这马车里还有一只大狗阿褐,一只灰毛兔子,还有好几只小鸟。
小家伙坐在矮榻边沿上,阿褐蹲在他面前,他正用短短的手臂抱着阿褐的脖子,那只灰毛兔子则是趴在小家伙的腿边,时不时用脑袋蹭蹭小家伙的腿,那几只小鸟或停在小木箱上,或停在小家伙的头顶上肩膀上,也和那灰毛兔子一般不时用脑袋蹭蹭他,这些大小家伙,不吵也不闹,和小家伙阿离一样,安安静静的。
马车里已没有了小白的身影,小白早已离开。
小家伙听着君华的话,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