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这大概就是报应,明明厌恶着雪天却装作喜欢,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阮婉伸出双手环抱住肩头,全然不顾掌心的鲜血染湿弄脏了衣物,将头埋入双臂之中。她没想把自己冻死在这里,她只是觉得走累了,所以想坐一会,休息一下。仅此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吗?
一个声音在她的心中回响。
难道她还在期待着他会转身来找她吗?
她藏在手臂中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她能欺骗任何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是的,她居然真的还在期待。
会这么想的她,实在是……贱呐。
如此想着的她,再次笑出了声来。
她笑得是这样认真,以至于忽略了,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那双出现在她面前的黑色皮鞋。
直到……
她突然被什么温暖的事物包围了,然后,整个身体悬空。
阮婉本能地抬起头。
在看到她做出这一动作的同时,沈子煜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时隔多年,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看到刚才那一幕——能够想象吗?只是开着车路过而已,只是意外地惊鸿一瞥,却看到她蜷缩在满是冰雪的路边,头上身上都堆积着薄雪,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好像是……
他差点撞在了路边的护栏上。
因为这幅图景分明与上辈子他看到的那幅重合了,她就在那里,就在他的面前,就在他的怀里,却再也……不会动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车怎么走过来又是怎么弯下腰一把抱住她的,他只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够再承受那样一次撕心裂肺地失去了。
命运不该这样残忍。
错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他,为什么受苦的人却从来都是她呢?
不该是这样的。
好在,她没有事。
沈子煜近乎惊喜地注视着她抬起的、满是泪痕的小脸,注视着她茫然的表情,注视着她近乎麻木的眼神,此时此刻,心中只充斥着一个念头——
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这种强烈到极点的兴奋情绪涌动在他的身心甚至于灵魂中,促使着他无可抑制地紧紧抱住她,仿若这样做就能把她融入自己的血脉之中,抑或是把自己的体温、生命力……将这一切正面的东西都尽数传递给她。
只求……
她能过得更好一些。
永远不再像今天这样狼狈。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沈子煜的心中出现了强烈的愤怒之情。
不用去猜测,他已经知道是谁让她变成这样。除了杜锦年,又有谁能伤害她到这个地步?因为她爱杜锦年,所以这个人就有了伤害她的权利。但他没有想到,杜锦年居然真的会去使用它,居然会真的将她伤到这个地步,让她在这样一个雪天,光着脚满脸是泪地坐在路边。
不,不止如此,她的手,还有脚……
沈子煜脸色一变,抱着她就快速地走向了歪在路边、车头已经瘪下去一块的车辆——好在眼下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否则肯定会有人来抗议。
阮婉没有办法否认,她希望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可她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近乎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眼前并且正在救助她的人,是沈子煜。
也许是哭了太久。
也许是被冻了太久。
她此刻正陷入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麻木僵硬中。
她没有一点反应地注视着沈子煜,注视着他此刻的动作。
他小心翼翼地包扎着她左手掌心的伤口。
他仔细准确地帮她治疗着扭伤的脚踝。
他甚至于脱去了她潮湿的袜子,细心地擦干了她的双足,并在找不到热水袋、暖宝宝的情况下,用滚烫的掌心来回搓热她冰凉的脚。
她蜷缩在座位上,身上披着他的衣物,脚上裹着他的围巾。目送着他冒着风雪,不知从哪里去买来了几瓶热饮。他拧开瓶盖,看了眼她裹着绷带的两只手,将瓶口递到她嘴边,用柔和到不可思议的声音说:“喝一点吧,暖暖身子。”
阮婉的眼神波动了一下。
——“喝一点吧,暖暖胃。”
就在几个小时前,锦年还对她说着这样的话,而此刻,她在这里,他又在哪呢?
她的嘴角勾了勾,想要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却到底没能做到。然后,她张开口,凑到瓶边,一点点地喝下那温暖的液体。它们顺着喉管一路流入胃中,让整个身体变得更加温暖,只除了一个部位。
心。
沈子煜眼看着刚才没有一点反应的她顺从地开始喝东西,心里很是松了口气。她喝了小半瓶后,摇了摇头,不肯再喝。他于是拧上瓶盖,将它放在一边,低声说:“我送你回去吧。”
他耐心地等待了一会。
她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靠躺在座位上,好像困倦到了极点。
他于是驶动车辆,路途中,刚才的一幕幕不断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不知道她和杜锦年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该在将自己的女人甩在这样的天气中,这样的夜色里,她身上甚至没有携带钱包和手机。
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资格指责杜锦年什么,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谅解——他已经很幸运地得到了她的心,为什么不好好照顾她?!
一路无话。
到达时,她好像已经睡着了,呼吸听来很均匀。
他抱着她回到昨天曾经走进的那间屋子中——昨天离开时,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进入它。也许应该觉得欣喜若狂,然而却只觉得心情沉重。她不好,他怎么可能好的起来?
他将她抱到卧室,脱去他的外套和她身上带血的那件大衣,将她整个人连同他的围巾一起塞入被窝中。然后走出去找到一条干毛巾,用它将她被雪打湿的头发包裹起来,轻轻擦干。让他松口气的是,她虽然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久,却没有半点发烧的迹象。
之后,他就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注视着她沉睡的容颜,就如同上辈子的那几个夜晚。他趁着夜出现在她身边,又在黎明到来之前、在她醒来之前离开。
坐着坐着,居然有一种时空混淆之感。
向来很少畏惧的他,突然就有了一丝惶恐。
恰在此时,她的眉头骤然蹙起,身体颤动了下,那只完好无损的手无意识地从被褥中滑出。
他伸出手,原本是想将她这只手重新塞进去,却又犹豫了下,最后,轻轻地握住了它,就像上辈子所做的那样。
第148章 这个清晨
她曾经以为,他会永远守候在自己身边。
就像他上辈子所做的那样,活着的时候如此,死后同样如此。
后半句话如果说给其他人听的话,会有人觉得她得了失心疯吧?
但真相的确如此,因为……
她分明感觉到了他啊。
在那些他已经不在的日子里,在那些陷入困境身体不适的夜里,她能感觉到,他就在自己身边。她甚至觉得自己恍惚间看到过他,他藏身于深深的夜色中,以至于看不清脸也看不清身形,但她知道,他一直低着头,用温柔到了极致的目光注视着她。不仅如此,他还一直抓着她的手。
明明已经不再是“人”这种存在,他的体温却并非冰凉的,而是暖和甚至于灼热,一点点地将她心中的坚冰融化,让她寒冷的身躯再次恢复温暖。
虽然醒来时,身边总是空无一人。
但她觉得这不是梦,因为……
偶尔一次做梦也就算了,两次三次梦到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所以这件事一定是真的,他一定还守候在她身边。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她感觉到了深深的喜悦感,因为——被这样一个人深深地爱着且守护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可是,现实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是,他为什么要将她孤身一人丢在街头?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又会在暗夜中出现呢?
不要再让她——
“!”
阮婉猛地睁开双眸,随即只觉得一阵眩晕,她又闭上眼休息了一会,才将这种感觉排除。
然后她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上,她愣了下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她本能地看向床边,那里放着一张座椅,虽然上面已经空无一人,她却清楚地知道——有人曾坐在那里。
阮婉缓缓坐起身,回想起昨晚的梦,再想到昨晚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心里一时乱得厉害。
就在此时,卧室门外突然传来声响,像是有人正在往这里走。
她想也不想地重新躺倒,扯上被子紧闭上双眸。大约是因为暂时封闭了视觉,所以听觉变得格外灵敏。她听到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站在了床边,然后……
伸出一只手摸上了她的额头。
等等!
这个香味?
阮婉猛地睁开双眸,意外又不意外地看到钱钱站在自己的面前。
“呀,你醒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人用电话叫来的呗。”钱钱很是直白地回答说,“还在睡觉呢,就听说你需要照顾,吓得我差点没从床上跌下去。”
“那……”
“蒹葭还在家里住,小北昨晚去别的学校找同学玩了,寝室就我一个人。”钱钱觑着阮婉的脸色,继续说,“我不确定你是因为什么事需要照顾,就暂时没把这件事告诉她们。”因为,打电话给她的人是沈子煜呀,沈子煜!大清早就接到他的电话,听他说什么“阮婉身体不太方便”、“我在她家等你”之类的话,她简直快吓尿了好么!考虑再三,她决定还是暂且不把这件事告诉寝室另外两个相对“纯洁”的妹子,免得吓坏她们。
阮婉哪里能不明白钱钱的潜台词,可她也是真的不该说些什么,只微叹了口气,说:“别让她们担心了。”她现在自己也是心乱如麻,实在不想让更多人陪着自己一起烦。
钱姑娘也看出阮婉现在不想说些什么,她也没追问,只说:“厨房里有熬好的粥,喝吗?”
阮婉点点头,坐起身,掀开被子就想下床洗漱。
“来,扶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