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势弱,却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如今又有了长孙,就算他万般无能,长孙却是新的希望,无形中把他的太子之位坐踏实了些。
至于夏泽和夏浩这两个孩子,他知他们有勇有谋,十分优秀,但终归不想见他们与太子兄弟相残,便在适当的时机允诺他们王位,安抚其心。而把他们安顿在京中,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既便于照拂,又能防患于未然。
这么做,至少表面上是其乐融融、一团和睦的。
荆鸿暗叹,那人总说华晋的皇帝是庸君,当真是有些刚愎自用了。也不知他此时看清了没有,这世道,并不是只有他一颗帝星。
夏渊在酒宴上也喝了不少,到了微醺的程度,不过他在荆鸿面前硬是装出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要他陪他去“散散心,醒醒酒”。
荆鸿知他是装的,也不说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宫中不大寻常,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重,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色,竟有风声鹤唳之感。好在不远处就有皇上带来的侍卫严密把守,荆鸿略感宽慰。
两人在碧心亭坐下闲谈,夏渊拖长了语调说:“荆鸿,今年蒙秦进贡来的琼浆果都在我这里,你要吃吗?”
荆鸿怔了怔,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事:“殿下,臣真的吃不惯蒙秦的东西。”
“为什么呢?我尝过,很好吃啊,入口香甜,确实如琼浆玉液一般。”
“殿下喜欢就好,可惜臣没有口福。”
“说来真是奇怪,但凡是蒙秦的东西,你一口都咽不下去,与其说是不合口味,更像是你在排斥它们,怎么,你很讨厌蒙秦吗。”
“臣……”荆鸿一震,神色复杂。
“没有瓜葛,又何来的讨厌,你说对不对?”似醉话似调侃,夏渊侧头看他,眼中映着湖水的波光。
第34章 满月宴(下) …
“没有瓜葛,又何来的讨厌,你说对不对?”
是怀疑?还是玩笑?荆鸿本就心神不宁,这下更是仓皇,他看着他,手脚一片冰凉。
幸而夏渊没有再追问下去,站起来道:“我头还有点晕,你煮碗糖水给我喝吧。”
荆鸿下意识地跟这他往膳房走:“糖水不解酒的。”
夏渊:“我就是想喝,喝了它我就觉得脑中清醒,很多平日里想不明白的事,就都能想明白了。它绝对是我的良药,还是香甜的良药。”
宴席将近尾声,膳房那边已然清闲下来,大部分人都去席上帮忙了,只留了个烧火丫头在这里。荆鸿蓦地一阵紧张:“殿下,这里守备松懈,还是不要久留的好。”
夏渊整个身子贴靠在他后背,下巴搁在他肩上,不胜娇弱地说:“怎么了,皇宫内院,歌舞升平,能有什么危险,要我说,还是这里清净自在。”他说着话,嘴唇有意无意地磨着荆鸿的耳后根,“我要喝糖水……”
荆鸿想扶他站好,却被他下一句话惊到。
“我要喝加了你的血的糖水。”
荆鸿的脸色瞬间煞白:“你……知道?”
夏渊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尖锐的虎牙在皮肤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用你的血养我,我该报答你,不是吗?”
荆鸿怔忡半晌,抖着声音道:“殿下,你既已察觉,又何必装作一无所知,你既是信我,又何必处处试探我,你既然想起……”
“想起……什么?”
荆鸿哑了声音,转过身面对他,冰冷的指尖颤抖着靠近他的脸,抚摸过他的额头、眉梢、鼻梁……
夏渊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带着一丝期待和忍无可忍的迷惑,像是要看破他的灵魂。
荆鸿忽而笑了,那是种释然的笑意:“臣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二殿下和三殿下双双封王,殿下有些迫不及待了是吗?你不想借瑜儿来坐稳太子之位,你想去的,从来都是更高更广阔的地方。中原突围,拓疆而猎——这是你在《却四国》中写到的。殿下,你的野心,跟那人很像呢。”
“谁?”
“一个跟你一样,胸怀天下的人。”
手掌滑到夏渊的后颈,荆鸿发现,不过一年时间,他竟需要仰视这个人了。他轻轻揽下夏渊的头,像是要拥抱。夏渊没有反抗,这是荆鸿第一次回应他。
荆鸿摩挲着他的颈子,学着他刚刚所做的,在皮肤上咬下一口,见血的一口。
夏渊将一声低吼压在喉间,似痛苦又似享受。他咽了口口水,喉结滚动,只觉得身上越发燥热,他埋下头,欲求不满地蹭着荆鸿:“呵呵,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可是你在想什么呢?你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荆鸿没有回答。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开来,荆鸿松口,夏渊觉得后颈有些痒,本能地要去抓挠,被荆鸿拦了下来:“对不起,我来吧。”
荆鸿替他抹去渗出的血珠,还有其中已然缩成米粒大小的痴魇虫。终于,他可以把那些都还给他了,在不给他造成任何伤害的情况下,还他一个清明的人生。
“殿下,今后您不必再喝臣的糖水了,你的噩梦,结束了。”
恍惚间,夏渊觉得脑中模糊一片,眼前的人也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不知是不是因为迟来的酒劲,他觉得非常困倦,想好好睡一觉:“荆鸿,我好像……真醉了。”
荆鸿轻声安抚:“嗯,我们先回宴席,向陛下知会一声,臣就带殿下回房休息。”
然而两人出了膳房,脚步猛地顿住。
先前在外间留守的烧火丫头倒在地上,一滩血泊在月光下泛起浓稠而黑亮的色泽。
夏渊原本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此刻强打起精神,目光在膳房附近的黑暗中扫视一圈,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荆鸿不祥的预感还是应验了。
夏渊调整气息,压低声音道:“真是挑的好时机好地方,他们怎么进来的。”
荆鸿沉吟:“他们有内应。”
夏渊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不会是你吧?”
荆鸿懒得辩解:“殿下小心了,他们来了五个人,都是高手,而且结了阵。”
夏渊冷哼:“结阵?什么阵?”
话音未落,暗处身影闪过,竟是从他们侧面直切而来。
夏渊推开荆鸿,抽出腰间短刃,便要与对方交手。他虽说有些昏沉,动作却不算慢,可刀刃划过之处,只破开了黑暗,那个人影早已消失。
风声从身后响起。
夏渊倏然回转,铛地一声架住了对方的攻击。可是只这一下,那人又突然退走。
对方的武器是双钩,不是中原常见的兵刃。夏渊近一年来勤奋习武,有澄明诀和烛天内修外和,要与这些人周旋至侍卫赶来应当不成问题,只是他毕竟对敌经验太少,对方的阵势又诡谲迷离,能不能全身而退,他心里也没底。
更何况,还有个不会武的荆鸿和他一起围困在这里。
对方对荆鸿不感兴趣,只盯着夏渊一个人杀,荆鸿鸣哨,那是神威队的召集信号,奈何先前夏渊执意与他独处,想来顾天正要赶来尚需一段时间。
那五人听见哨响,知道不能再拖,阵势一下展开,五道人影错综交汇,快而不乱,招招直取夏渊面门。
夏渊此时已有些气力不继,荆鸿纵然心急如焚,面上仍是镇定,他仔细观察了那五人的走位和出招时机,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元殊阵。
会把这个平原战阵用到暗杀上的人,这世上能有几个呢。
荆鸿闭了闭眼,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殿下,东七步,击破。”
夏渊几乎是本能地照他说的做,对荆鸿的话,他的第一反应都是深信不疑。果然,他一剑过去,暗影里传来一声闷哼,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