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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杯碧绿的茶水在桌上冒着热气。
  年国永开门见山,对徐漾笑道:“跟我想的一样,天大的事儿也打击不了你小子!”
  徐漾眉梢透着得意,刚要自夸,年国永补充:“就是有时候太得瑟。”
  徐漾:“……”
  吴原:“年董,您身体怎么样?”
  年国永慈爱地看着他:“良性的,没事。”
  吴原和徐漾彻底放心了,年国永温声道:“小原,你辞职了?”
  吴原低头,他在任何人面前都能坦诚地提起这件事,唯独年国永不能。他是年国永特招进来的,能一路走到今天,离不开老人对他的殷切期待。
  年国永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和蔼道:“你不要有负担,绿海变成现在这样不是你的错,我支持你的决定。”
  吴原点头,徐漾在下面捏了捏他的手,道:“年董,今儿我们来,其实是想问您关于注册房地产公司的事。”
  ……
  年国永顿了两秒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他的反应大大出乎了吴原和徐漾的意料,就见那双浑浊的眼睛突然聚光灯似的亮了起来,忙让季格非又给他背后垫了个枕头,目光如炬地盯着徐漾,让他把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徐漾失笑。
  果然对那些把房地产当做生命里一部分的人来说,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在哪,那股子热情都不会减退。
  他开始详细地给年国永说起自己的计划,屋内很静,只有他沉稳的声音在各个角落回荡,最后连季格非都听得频频点头。徐漾知道年董喜欢有计划的人,来之前他做了充分准备,把自己的前期想法,后期发展有条不紊地一点点说给年国永听,老人聚精会神,最后还拿来了纸笔和眼镜,替他去想这条路的可行性。
  “大三角?”
  老人笔顿住。
  “对,”徐漾点头,“我打算去找万柳区‘大三角’那块地的代理人,让他知道大三角的价值,当然如果他未来打算招标也无所谓,我会整理好——”
  年国永突然大笑了起来。
  什么情况?
  徐漾顿住,和吴原面面相觑,年国永笑得更开,一声比一声响,差点把点滴甩掉。
  徐漾:“……”
  吴原:“……”
  最后还是季格非制住了老人,年国永笑着摇头,他很久都没有听到这么畅快的事了,缘分果然玄妙,人与人,事与事,冥冥中早就有了联系。
  他稳住笑声,对徐漾道:“你问小原吧。”
  吴原一愣,徐漾也没反应过来,两人都是一脸懵然。
  “问吴原?”
  徐漾怀疑老人是否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不是要找大三角的代理吗?”
  年国永笑着朝吴原一努,“那块地的所属人现在就坐在你旁边,直接问他不就好了嘛。”
  第117章
  如果换一个人说出刚才那句话, 吴原定会以为那是个玩笑。
  但告诉他的人是年国永。
  吴原有些茫然。
  有人突然告诉你其实你拥有某大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还是某块黄金一样地皮的所属人之一, 比起天上掉馅饼的那种喜悦, 谁都会先茫然一下,想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年老头似乎故意在和他们卖关子, 给了两人一个公司地址,然后就让季格非把他们送了出去。吴原走到医院外了都没有回神, 年国永给他的纸条上写着“常青投资集团”六个字,据他所知,常青的董事长,正是前段时间帮了他们大忙的薛建。
  和薛建一起回新城那天, 对方当时说要带自己去一个地方,难道就指的是这件事么。
  徐漾手贴在他脸上:“别想太多, 先给薛董打个电话, 约个时间我们过去找他,问了就知道了。”
  他现在知道年国永为什么笑了, 这事儿轮他身上也会笑,不是那种嚯我家小学弟是个大地主的笑,而是对这种奇妙的因缘际会感慨的笑。
  不过他心里的问题比吴原只多不少。
  吴原拿着纸条,“学长, 你说会不会是我父亲……”
  徐漾听他一说,才突然想起来:“你以前不是跟我说,你爸在你两岁的时候就离开你们了?”
  “嗯,”吴原道, “可是我除了他,想不到别人了。”
  离开很可能只是母亲的一种谎言,吴原懂事后慢慢了解到,他的父亲或许早就不在了。母亲把父亲的照片都放在柜子最底层,极少拿出来看,在他模糊的儿时印象中,有两个叔叔经常会来家里看望他们,两人每次见了母亲都会鞠躬道歉,只是当时的他不理解他们在说什么,母亲之后也不曾再提起过。
  吴原把电话拨了出去。
  “薛总,您的电话。”
  “转过来吧。”
  薛建拿起听筒的时候,下意识地往桌上看去。
  桌子一脚摆着一个木制相框,相片反着窗外的阳光看不清楚,隐约只能看到几只勾肩搭背的手,和某个人笑得极其灿烂的半边脸庞。
  *
  二十年前。
  每个时代都有特殊意义。
  九零年代工商业飞速发展,遍地是黄金。当时刚大学毕业的薛建与好友吴恒,单启鹏三人一心创业,靠东拼西凑的两百万本金成立了常青投资集团,三人凭锐利独道的眼光投资了许多在当年不被看好的新创公司,总资产在短短几年内便积累到了上亿元。
  一段时间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三个年轻人的新闻。
  当时“大三角”所在的万柳区还是一片荒地。
  吴恒说要买下那块地的时候,单启鹏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吴恒,你脑袋没毛病吧,你看看这周围!屁都没有!”
  单启鹏踹了脚地上的破草根,对站在前面若有所思的吴恒道:“上次我看中的那块亚运村的地多好,你和老薛偏不要,现在倒挑中了这么块儿鸟不拉屎的地方!”
  吴恒回头,笑嘻嘻的,“老单,别着急啊。”
  单启鹏一见他笑就没脾气,吴恒趁机勾住他肩膀,两人哥俩好的往前走,吴恒朝远处的环山一指,“你知道那里头有什么吗?”
  单启鹏:“什么?”
  吴恒神秘地朝他一挤眼:“防空洞。”
  单启鹏:“啊??”
  吴恒道:“据我所知,国外很多防空洞都会被改造成穿山隧道,一旦开通市内市外四通八达,能节省——”
  “国外那国情和咱国家能一样吗?”单启鹏打断他,又语重心长道:“老弟,不是我说你,咱们公司发展到今天不容易,还是稳扎稳打点儿好,每次你提出一个新项目我这心就揪着,到现在没闹心脏病都算好的了!”
  吴恒斜他:“我过去有哪项决定做错了?”
  “就是没有我才怕呢!”单启鹏晃晃带着戒指的手,听得一头汗,“咱们一路走得太顺了,我就担心万一一个波折,你说,咱又不是老薛那种不打算结婚的,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总得为他们考虑考虑。”
  吴恒道:“我现在这么拼就是在为他们考虑。”
  “拉倒吧你!”单启鹏哼道,“你几周没回家了?我都想替弟妹说你,原原这都两岁大了,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爸长什么样呢吧。”
  吴恒:“……”
  单启鹏:“戳到痛处了?”
  吴恒笑了笑,不以为意,“我们家原原懂事,以后会理解他爸的。”
  单启鹏懒得再说,回头冲薛建喊:“老薛!你赶紧过来说叨说叨他,总之这事儿我不同意,不然吴恒你就拟个未来发展规划给我,两年内没回报免谈!”
  吴恒笑道:“那还不容易,这周我就给你弄出来!”
  薛建走过来,吴恒插着兜迎上去,一头黑发被大荒地的风吹得凌乱。
  “老薛,你说呢?”他笑。
  薛建看着他。
  吴恒在他的沉默里收了收笑,分析道:“我是真觉得这地儿不错,以前你不是还说只有抓住政府大方向的人才能赚大钱吗,你看这几年地产界势头多猛,整个国家都在大肆鼓励,趁这里还没发展起来,倒不如赌一把!”
  薛建不肯定不否定,看了他半晌,说:“你几周没回家了?”
  吴恒一愣,“老薛,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薛建:“我也在跟你说正经的。”
  单启鹏笑道:“对,老薛,好好说说他!这小子成天见地瞎跑!”
  吴恒踹他一脚,“我那是瞎跑吗,不还是为了咱公司?”
  吴恒从大学时就口才出众,公司对外业务和媒体采访都由他自告奋勇承包。薛建年轻时话少,性格沉稳,单启鹏则是张口就来,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所以场面上的东西除了吴恒,其他两人还真不能胜任。
  薛建皱眉:“你这些天都住在哪儿?”
  吴恒不以为意:“我全国各地跑,随便找个旅馆就睡了。”
  薛建捏住他胳膊,吴恒大叫:“操!老薛,你掐我干什么啊?”
  胳膊上没肉,一捏全是骨头,薛建道:“你回家休息一个月,我放你假。”
  吴恒“嘿哟”一声笑了:“你少跟我来这套,公司是咱仨的,许你俩拼不许我拼,什么道理?”
  单启鹏虽然说话不好听,不过也是真担心他,这时便帮着薛建道:“大家谁也没说不让你拼,但起码也得劳逸结合着来吧?咱们公司路未来还长,你现在把身体熬坏了,未来我们靠谁去!”
  吴恒心里美了,大笑:“就知道你俩离不开我!”
  “是是是,我们都离不开你,”单启鹏失笑,顺着他道:“所以你可得悠着点儿,出点啥事我俩哭都没地儿哭去!”
  吴恒点头,“先把这块地落实了,落实了我就歇。”
  单启鹏一怔,气得撸袖子:“我说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吴恒笑:“有眼光的人多了,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似的?惦记这里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到时候被人捷足先登了,咱仨就抱头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