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他势均力敌地对抗了二十年。
  就是为了证明他是错的。
  在场记者忽然倒吸一口气,不敢相信他们所看到的。
  镜头里,老人对着陆厉薇一弯腰。
  “阿薇,对不起啊。”
  沙哑的声音飘落,年国永和蔼地看着陆厉薇,仿佛她还是多少年前的那个孩子。
  然而那个孩子却再不复往日的倔强敌意,在年国永弯下腰的瞬间,她的脊背猛地一颤,被赶下台都不曾露出过半分脆弱的她,眼眶突然红了。
  来之前她有很多想问的。
  绿海凭什么要为了你的理想牺牲?
  凭什么要牺牲我父亲攒下来的财富,陪你实现什么与人为善的屁话?
  “阿薇,没有你年叔叔,绿海现在根本不会叫绿海,只是海投而已。”
  父亲曾经语重心长地这样和她说。
  无数个摄像机对准陆厉薇的脸,她深吸一口气,牙关紧咬,极力让眼泪不落。
  就是这样她已经拼劲全力,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绿海。”
  老人饱含歉意地看着她,然后前行,擦身而过,带走了那些纠缠在她身边的记者。
  ……
  “陆女士,好狼狈啊?”
  陆厉薇抬头,陆申秋抱臂倚着会议厅的门,看着她笑道。
  陆厉薇没有说话,在他的注视下不动声色地掏出纸巾擦脸,补妆,足足过了十分钟,才踩着高跟鞋向他走去。
  那时陆申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陆厉薇却异常平静,她在他的面前站住,抬手,“啪”的一个耳光!
  陆申秋被她打得偏过头,脸上五道鲜红的指印,他肩膀开始抖动,笑得不能自已:“这么久不见,陆女士打招呼的方式也变了啊。”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陆厉薇紧紧盯着他,陆申秋在脸颊的痛感和她直视过来的目光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压低声音笑道:“当然知道了,走前的最后一个目标,把年国永拉下台,我替您实现了,您做不到的,我都做到了,这回您该对我彻底满意了吧?”
  陆厉薇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怎样的错。
  她脸色阴沉道:“我说过,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要损害绿海的利益。”
  “那怎么行?”陆申秋笑道,“从小到大您一直把精力放在绿海上,只有动她,您才有可能注意到我啊。”
  陆厉薇一愣:“……”
  陆申秋向前一步,勾唇笑道:“您现在这么担心,还不是因为不相信我的能力吗?放心,我能让绿海在一夕之间变成这样,就有办法让这个瘦死的骆驼起死回生,没有您,没有年国永,没有徐漾,我照样能带领整个绿海走下去,到时候您就知道,有没有白生我这个儿子。”
  他离开,陆厉薇转身:“申秋——”
  对,就是这样。
  陆申秋微笑,头也不回地上电梯。
  让你也尝尝得不到回应的滋味。
  *****
  万柳区,徐家所在的单元楼前挤满了记者。
  邻居经过议论声不断,话里话外都在抱怨这平白扰乱小区安宁的一家人,记者外又围了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谁都没注意到一辆汽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身后。
  “砰”的一声,一个黑衣青年下来,面无表情地拨开人群。
  “谁啊,挤什么挤——”
  最外面的女人嚷嚷着回头,正对上青年冰冷的目光,后半句直接噎回嗓子里。
  围观群众都吓到了,外面一圈的喧闹声戛然而止,随着青年走上前,人群不由自主地从中间分开,谁也没敢说话,大家敏感地察觉到青年的情绪正处在一个爆发的临界点上,只有记者没眼力见,见青年要进单元楼,摄像机直接对准他的脸。
  “先生,你也是这里的住户?”
  “……”
  “你认不认识住在五楼的徐漾一家?”
  “……”
  “到底认不认识?说句话啊?”
  “……”
  青年沉默地抬眼,记者吸了口气,摸着后脑勺嘀咕道:“不认识就不认识,瞪什么人啊?”
  说着却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忽然后方乌央乌央来了一大队人,小区物业经理带着几个彪形保安目光凶狠地盯着一群记者,嚷道:“干什么呢你们?啊?知不知道这是私人小区啊?刚有人跟我投诉说你们严重影响了居民生活起居,赶紧走!再多待直接报警了听见没有?”
  记者们不甘心地往后退。
  物业经理一边瞪他们,一边左右环视,想当面找那个投诉的青年为他们的工作疏忽道歉,却只见一道黑色背影在单元楼内一闪而过,脚步声越来越远,每一步落地都是稳的,仿佛凌厉的锋刃砸在地上发出的铮铮响声。
  唐静听到门铃时,以为又是记者。
  从公司赶回来陪她的徐易林一把抄起报纸冲到门口,忽然被唐静大声喊住。
  门铃只响了一声,不像是记者们的作风,唐静心跳砰砰的,一步步走过去,敏锐的第六感蓦地捕捉到一股温柔的气流,她深吸一口气,毫无依据地,贴着门颤声问——
  “是原原吗?”
  “……是。”
  唐静很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而开门的一刹那眼睛还是红了。
  黑衣的青年站在门前,几个月不见,他的变化惊人,瘦了,还有种琢磨不定的东西凝在单薄的身子骨里,他在一夜之中成长,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没变,收敛着他对世界的温柔和善意。
  “唐阿姨。”他说。
  唐静眼泪刷地下来,拉住他冰凉的手,吴原将她握紧,搂住她的肩膀,看着她和徐易林道:“唐阿姨,徐叔叔,别怕。”
  徐易林喉咙收紧,上来拍唐静的背:“孩子他妈,别哭了,吓着孩子。”
  唐静飞快抹眼,“原原,你没事吗?”
  吴原:“我没事。”
  唐静颤声道:“样儿他……”
  吴原眼睛柔和地一弯:“我会带他出来的。”
  唐静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再说话,所有的信任都攥在了那双不断收紧的手中。没有一个人问起徐漾到底有没有捏造消息,他们了解他,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建立在徐漾是无辜的基础上。
  而吴原的出现撑起了徐漾不在所坍塌下来的那道脊梁。
  他清瘦的身子在一瞬间变得高大宽阔,让她感到无比踏实。
  吴原:“淼儿不在么。”
  唐静:“在学校呢,今天学生会选举最后一轮,幸好她不在,不用经历这些事。”
  吴原忽然想到什么,唐静察觉到他手凉得可怕,“原原,怎么了?”
  “没事。”吴原不想让她担心,“唐阿姨,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他的声音像从肺里挤出来的,唐静看着他,这才发现他从刚才起嗓音就不太对,担忧地抚了抚吴原的头发,“原原,你真的没事吗?”
  吴原摇头,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笑容,“真的没事。”
  唐静看着他的眼睛:“原原,没关系的,你不要急。”
  吴原:“嗯。”
  吴原从徐家打车到徐淼所在的a大。
  盛夏季节,天气闷热得发汗,如同一方巨大的蒸笼罩在头顶,花草都动也不动,只在一道黑色身影从旁边经过时拂了拂。
  礼堂闹哄哄。
  人的嫉妒心就像深缠骨髓的毒一样,戒不掉,只会在阴森的角落不断壮大。
  徐淼的演讲第三次被打断。
  一片嘘声中,几个女生勾起嘴唇,讥笑道:“你说一切从学生利益出发,是怎么个出发法?不会是跟你哥哥一样空口套白狼吧?”
  台下一片哄笑,徐淼攥紧话筒,她从早上起一直在准备演讲稿,临上场才被告知徐漾被捕的消息,之后脑袋就彻底乱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她只知道要替徐漾说两句话:“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他——”
  “不是?”
  女生再次充满恶意地打断她,拿出今早的报纸在她眼前晃,“这上面白纸黑字都写着呐,难道新闻还能造假?当我们眼瞎啊?”
  一个男生紧跟着站起来,指着徐淼的鼻子道:“我爸还听信了你哥的话买了九号公馆的房子呢!你说这是不是欺诈行为?钱我们找谁来退?你哥吗?”
  说着他好像不解恨似的,抄起手里的一本书就向话筒方向扔去,徐淼尖叫一声蹲下,然而意料中的巨响却迟迟未至,惶然抬头,就见男生的胳膊被一个黑衣青年紧紧攥住,男生脸色发青,显然是被攥得疼了,大喊:“放手!你放手!”
  徐淼不可置信地看着青年。
  从早上忍到现在的委屈一股脑涌出,她眼前瞬间模糊了。
  原原哥……
  吴原松了手,男生摔在地上,回头大骂:“你他妈谁啊?!有病吧……”
  声音越来越小,青年沉默的目光震得他心中发骇,居高临下的一道身影,仿佛在风中呼啸立定的松柏。
  吴原:“我是她哥哥。”
  全场哗然。
  哥哥?
  徐淼还有一个哥哥?
  “她哥哥不是那个行贿欺诈还给我们国家丢脸的那个吗?”几个女生嗤了一声,目光在吴原和徐淼之间流连一圈,笑得意味深长:“这又是哪儿捡来的便宜哥哥啊?”
  徐淼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吴原,抄起话筒大喊:“张楚希你再说一遍!”
  “……我说多少遍都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