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原摇摇头,四周环视:“大家呢,客人都还好么?”
“都好,放心。”
林燕笑道,朝门外马经理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我拦过了,不听。”
吴原回头,马经理两条腿大叉着,站得如同磐石。
吴原望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唇角抿着,浅浅一笑。
下一秒,他被突然冲出云层的阳光晃得一眯眼睛,缩小的视野里,看到天空碧蓝如洗,街上万物如新。
林燕:“发布会快要开始了吧。”
“嗯。”吴原点点头。
攥着手机,还亮着的屏幕上面显示着徐漾刚刚发来的短信——
“准备入场了~”
******
同一时间,展览中心。
多家记者和媒体陆续进场,几百台摄像机亮起红点,对着台上“绿海新闻发布会”几个大字开始试机,每人进门时都拿了一份市场部准备的资料,这时也没人去看,有的丢到座位脚边,有的干脆一进场就扔进了垃圾桶。
他们根本就不是来看资料的。
无数双眼睛盯着空无一人的演讲台,像狼看着猎物一样,站在道德和正义的制高点上,等着一有人上去就拿问题把对方铩个节节败退。
三十分钟后,现场座无虚席。
绿海几位领导入场的瞬间,场下一波又一波地响起快门声,陆厉薇走得目不斜视,落座前朝台下瞄了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霎时场下众记者沸腾起来,她往旁边瞥去,原来是年国永进场了。
无论什么时候,年国永的关注度都是最高的。
发布会正式开始。
执行总经理上台,冲场下众人一鞠躬,道:“感谢各位记者和股东参加我们今天的新闻发布会,首先,我将——”
还没说完,一个女记者就站起来:“请问绿海申请破产是真的吗?你们到底有没有为了隐瞒市场谎报负债率?”
“这位记者,”执行总经理脸色难看起来,“我们还没有进入答疑时间——”
“被银监属调查是不是就说明你们的信托产品是不合法的?!”
“有消息称你们已经开始进行内部集资,这是不是代表绿海的确出现了资金链断裂?!”
“负债率涨到全开发商界最高,你们如何证明自己的项目质量过关过硬?哪里来的资金?!”
一个又一个的记者站起来,无数话筒机关枪一样对准了执行总经理,仿佛他不招就有罪一般,陆厉薇垂眼,嘴角上扬悠悠听着,听记者的问题越来越尖锐,听执行总经理越来越结巴——
直到一个小股东红着眼睛拿起话筒。
“你们到底有什么权利牺牲股东的钱,陪你们实现什么理想?你们到底把我们放在了哪里?”
陆厉薇抬眼,像是感到某种共鸣,绷紧的脸孔轻轻颤了一下。
……
年国永就在这时站了起来。
仿佛他起身得太突然,亦或是脸上的表情太严肃,上一秒险些失控的记者席蓦地安静下来,望着老人一步步地走到演讲台前,从执行总经理手中接过话筒。
“各位股东朋友们,记者朋友们,大家好,我是绿海集团董事长年国永。”
满场鸦雀无声。
眉毛下压,年国永威严的视线扫过众人,抬高声音道:“首先,这次因消息误报和股价下跌带来的损失和恐慌,我在这里代表绿海向大家抱以深深的歉意。”
“其次,在这里需要郑重澄清一点,我们,绿海集团,并没有收到任何来自银监属的调查通知。”
没有?
记者席骚动起来,疑问声此起彼伏响起,年国永道:“我知道大家一直很关心绿海,媒体间的各种流言,我也当做是大家对绿海的特殊关照和看重,我觉得很好,这说明我们绿海已经走到了一个市场坐标的位置上,但既然诸位朋友来这里追求一个真相,那我在这里便负责任地给大家一个真相,目前为止,一切银监属清查的消息都为误传,绿海也没有申请破产。”
底下传来笑声:“160%的负债率,就算现在没有申请破产,也不远了吧?”
有股东拿起发到手的资料,抽出最新商业地产项目那张,大喊:“都这种情况了,你们还要搞什么商业地产?就不能好好卖房子吗?商业地产十个里有九个死!你们要从哪里拿钱做这些项目?继续吸我们股东的血吗?!”
年国永纹丝不动地站在那:“不会的。”
那人正要反驳,年国永道:“我会转出我一部分的股权,来解决这次的债务危机。”
众人一惊,拿着话筒的股东也顿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转、转出股权?”
年国永点头。
……
“年董刚才说什么?转股权?我没听错吧?”
赵占飞呆呆地看着电视,脸上跟雷劈了似的。
“哎哎,小伙子,还讲不讲沙盘了!”旁边的客户拍了一下他。
“啊、讲!讲!”赵占飞回神,一边拿激光笔照沙盘,一边嘴边小声嘀咕:“也就是说绿海最大的股份持有人变成陆董了?我去,这意义上完全不一样了啊!”
“我去带客人看一下样板间。”吴原对梁心鑫说。
因为之前股票的事,梁心鑫整个心都被直播揪着,闻言愣了愣,叫住他:“你不关心发布会的结果吗?”
“关心。”
吴原转身,冲她弯了弯眉角,“但我更希望能在发布会期间,帮绿海多卖出一套房子。”
帮绿海。
梁心鑫瞳孔一缩,站在那不动,吴原和客人的背影越走越远,她吸了口气,抬起头时,电视中摄像机定格在年国永的脸上,老人头发在射灯下是淡淡的银白色,他看着镜头,一字一顿地道:“没错,现在的确有困难,但这是在房市的萎缩下,整个行业开发商界都在面临的一个困难,而我们绿海作为领跑者,不能在困难面前选择逃避,我们将继续坚持我们的坚持,之前向广大业主呈现的品质,我们现在,未来,都会继续呈现下去。”
“我们的理想不会为困难所改变,我们会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绿海的产品,无论多少次,无论需要耗费多少时间,所有绿海员工,尤其是我们的销售人员,都会向客户解释我们的房子、地产的价值。”
……
苍老的手在眼前晃了晃:“小姑娘?”
“嗯?”
梁心鑫猛地回神,老人支着拐杖冲她笑眯眯道:“可不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你们的项目呀?我呀,上个月老伴儿刚走,就剩我一个了,你们这个年轮,不是说……说……”
梁心鑫心中一阵酸涩浮动,扶住她,替她接道:“二十四小时专人陪护服务,社区活动丰富,四周风景宜人,奶奶,是不是这么说的?”
“对、对!就是这样,”老人由她搀扶到沙盘那边,边走边冲梁心鑫笑道:“小姑娘长得和我孙女真像,都是大眼睛,长头发……”
梁心鑫抿嘴:“那您孙女一定是个大美人!”
恰好从身边经过的田姚:“……”
******
发布会现场,台下众人还在为年国永转出股份的言论震惊着。
“徐总经理,你们那天和年董开会,不会就说的是转股份的事吧?”
帘幕后,某部长不可思议地扒着帘子轻声道。
徐漾站在他旁边:“是啊。”
部长吸气:“我靠,你们怎么也不拦着点儿年董啊?”
徐漾懒洋洋地“嗤”了一声:“年老头是能被随便拦住的人么?那天与其说是开会,不如说是他单方面知会我们一声儿而已。”抱起双臂,他失笑道,“你别忘了,咱们的年董为了绿海,可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
部长喃喃:“帅爆了。”
徐漾斜眼,部长眼睛放光:“真的,你不觉得吗?”
徐漾低头轻笑。
“觉得了。”
台上,年国永看着寂静的观众席,继续道:“在转出股份的同时,我也恳请集团内的各位股东,继续购买绿海集团的股票,所有持有绿海股票的股民们,请大家不要轻易抛售手里的股票——”
“还有我们的投资者,我们的业主们,员工们,所有尚还相信绿海的朋友们,我作为董事长,在这里恳请大家,再给绿海一次机会。事情很快会过去,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解决资金上的问题,就如同我们过去三十年来所坚持的那样,请大家相信绿海能为大家缔造一个美好的家园,相信我们的信仰,能够给未来的子孙带去改变。”
“谢谢大家。”
说罢,老人深深鞠躬,鞠了足有整整一分钟的时间。台下人屏住呼吸,没有人说话,只见得雪白的闪光灯闪个不停,只闻得咔咔的快门声响个不断,刚才站起来的股东坐下去了,拿着手里的资料陷入了沉思,记者们也把刚才扔到地上的宣传册重新捡起来——这些回去后还可以当素材,可不能扔了!
陆厉薇靠在椅子上,眯眼看着年国永躬起来的背,旁边助理悄声道:“太好了陆董,您真是料事如神,咱们现在是最大的股份持有人了,刚才这帮记者闹得那么大,之后的董事会上估计就能多票通过,直接把年国永拉下董事长的位置!”
陆厉薇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助理懵住:“陆董,我、我又说错什么了么?”
陆厉薇:“你以为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把他从董事长的位置上拉下来吗?”
多可笑,明明占有绝对股份优势的海投派才该是记者们关注的对象,所有摄像机此时此刻对准的,却还是年国永。
他三十年前时也是这样么。
……
“阿薇,来。”
陆瑞丰拉着女孩走过去,指着面前西服笔挺的中年男人道:“这位年叔叔从今天起也正式加入咱们海投了,快叫叔叔好。”
二十岁的陆厉薇皱眉打量眼前的男人,用极小的声音道:“……好。”
“孩子不懂事。”陆瑞丰对年国永笑笑,年国永毫不介意地摇头,冲陆厉薇笑道:“你好啊,阿薇。”
陆厉薇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陆瑞丰道:“你年叔叔非常有想法,那天和我说要不要把海投做成房地产集团,让更多的人住上真正意义上的好房子,咱们海投正处于转型时期,虽然有待商榷,但这个点子我觉得未必不可行。”
拍了拍陆厉薇的脑袋,陆瑞丰笑道:“阿薇,你不是在国外学金融的吗,以后毕了业可以直接来海投上班,哦,到时候可能就不叫海投了——”
和年国永相视一笑,正要说话,陆厉薇上前一步,望着年国永:“年叔叔。”
年国永笑道:“嗯?”
陆厉薇看着他,声音很轻:“年叔叔是要把我爸爸攒下来的资本都拿去盖房子吗?”
“阿薇。”
陆瑞丰皱眉,陆厉薇望着年国永,眉头越蹙越紧:“真正意义上的好房子,那些建材都很贵的吧?一年下来真的能做到收支平衡么?海投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资本,会不会很快就用完了?会不会负债……”
她一个人站在那不绝地说着,攥紧拳头,被设想的未来担心得不能自已。
年国永和陆瑞丰却宽容地看着她,只当她是孩子气的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