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慎定定神,听出了瑞王的浓浓焦急与期盼之意,安抚答:别急,我有办法。
说来听听!瑞王生怕伤患再度昏迷。
箭伤在左臂,毒性令宋慎浑身无力,他抬起右手,费劲地掏内兜,庆幸喃喃:南境气候温暖湿润,山林多瘴气与毒蛇,师门在山里,故南玄武的弟子有随身携带避毒囊与解毒丸的习惯。万幸,我从未扔掉习惯,带了药。
你有解药?
怎不早说!
毒性太强,来不及说就倒下了。
瑞王瞬间松了口气,放下医箱,靠近,伸手,在对方腰腹处摸索,在哪儿?我帮你拿。
内兜里。
两只手同时摸索,找着找着,叠在了一处。
两人一愣。
宋慎无意中压住了对方的手,感觉骨肉匀停,细腻温凉,并闻到一缕龙涎熏香的清雅气息,沁入肺腑。
隔着一层单薄中衣,瑞王的手覆在武人宽厚结实的胸膛上,怔了怔,仓促掏出一个精巧扁铁瓶,拔出木塞,吃几颗?
三颗。
瑞王飞快倒出三颗,递过去,马车被毁了,水壶被滚石砸得稀烂,没有水。
宋慎一仰脖,生咽下肚,无妨。
这时,庆王率领两个侍卫大踏步走来,远远便问:醒了?你瞧瞧自己的伤,要不要紧?
好险,差点儿丢了性命。宋慎一边教导侍卫为自己清理包扎伤口,一边说:今日到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幸而阳寿未尽,勾魂使者使劲一推,我才得以重返人间。您呢?伤势怎么样?
皮肉伤,不致命,过阵子便会痊愈。庆王警惕观察周围密林。
瑞王的语气透着高兴,他随身带了解药!
哦?
宋慎疲惫道:可惜不够对症,只能勉强压制毒性,我得尽快配药才行。他环顾四周,很不放心,此地危险,不宜久留,假如再来一批刺客,大家十有八/九凶多吉少。
本王方才带人简单搜巡了一遍,并未发现可疑迹象。庆王严肃道:当务之急是寻找一个安全的落脚点,休息并派人回城报信,二十里外有个驿所,可去投宿。但眼下车马皆毁,只能徒步赶路了。
徒步?
瑞王孱弱,从未尝过寒冬雪天徒步的苦,加上几个轻重伤患,怎么赶路?
宋慎心往下沉。
众人犯愁时,山路拐弯处突兀响起马嘶声,恢恢~不休,庆王府的五匹马出现,有的甩尾巴,有的喷响鼻,朝主人走了过来。
哎呀,快看,马!
哈哈哈,好伙计,难为它们,被惊散之后,懂得自行返回!
庆王吁了口气,欣然颔首,它们是供给北营的战马,被驯得不错。
瑞王提议道:我找医箱的时候发现,马车的轮子没坏,不知能否修一修?让宋大夫坐着去驿所。
属下试试!
两个轻伤侍卫迫切想远离危险之地,干劲十足,修成原样艰难,但改成板车应该不难!
不久酉时
傍晚昏暗,变天了,不仅起风,还下起小雪。
经过一番修缮后,砍断的车辕被布条牢牢捆住,车板窟窿被几块碎木片填补,套上马,便能乘坐。
原本整洁舒适的马车,变成了半板车,不伦不类:车盖被滚石砸毁得仅剩一角,四面厢壁仅剩两面,难以抵挡风雪。
四弟,委屈你,和他们三个挤挤。
瑞王靠着残破厢壁坐下,身边是宋慎,另有两名受了重伤的侍卫。他脸色苍白,感慨道:这有什么委屈的?躲过死劫,实乃幸运。
庆王上马,扫视狼藉战场,等调集了人手,再仔细善后,今日牺牲的勇士,护卫有功,本王必将优厚抚恤其亲属!
瑞王毫不迟疑,瑞王府也将送去抚恤,他们的亲属应得双份安慰。
启程吧,先去驿所。
车轮辘辘,两匹马拉车,庆王等三人骑马,冒雪赶路。
车里横着挤了四个男人,宋慎高大,躺不下,只能坐着,挨着瑞王。
冷不冷?
瑞王拢了拢披风,生平第一次如此狼狈,摇摇头,你呢?
宋慎也摇摇头,借着昏暗天光,扭头端详:瑞王发冠歪了,头发乱了,脸庞沾灰,袍襟染血,却举止泰然,毫无怨烦之色。
车被滚石砸得乱七八糟,幸而糕点还能吃。瑞王掀开被砸扁的食盒,认真分发食物,来,每人一份,垫垫肚子。
侍卫们感激道谢,多谢殿下。
庆王接过,三两口吃完,右手旋即握着刀柄,严防遇袭,时刻未掉以轻心。
桂花糕,全被压成饼了,将就着吃吧。瑞王轻声问:侍卫拿了水囊来,你渴不渴?
宋慎挑了挑眉,薄唇弯起,俊朗中透着些许倜傥痞气,低声答:您快歇着,草民岂敢受您的照顾?折煞人了。
啰嗦。瑞王把水囊一塞,拿着,渴了就喝!
谢了。
由于近在咫尺,瑞王耳朵被对方的温热呼吸一扫,酥麻奇痒,浑身一抖,下意识往角落挪,却因狭窄拥挤而避不开。
天色越来越昏暗,雪越下越大,北风渐强。
风雪扑面,寒意刺骨,瑞王忍不住蜷缩,反复拍掉雪花。
宋慎见状,单手解下自己的玄绒披风,抖了抖,盖住瑞王,为其隔开风雪。
不行,你是伤患!
宋慎不容拒绝,耳语说:啰嗦。给你,你就收下。语毕,他靠近,两人紧紧相贴,冒犯殿下了,别乱动,取暖。你没挨过冻,身体受不了的。
瑞王确实受不了,脸白唇青,冷得指尖疼,稍一思索,撑开披风,默默盖住了对方。
于是,一件宽大厚实的玄绒披风,同时盖住两个人,披风内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瑞王坐在马车最深处,紧挨着宋慎取暖,彼此的呼吸交织。
谁也没说话。
良久,刺骨的寒意逐渐消失。
咳。瑞王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开腔想打破安静时,对方忽然整个人靠了过来,沉甸甸,挤得人既难受又暖和。
你
第27章 轻吻
怎么了?
太挤了。
黑暗中,瑞王被彻底挤进角落里, 动弹不得, 愣了会儿, 推了推宋慎,睡着了?还是不舒服?
宋慎没动,也没回答,被毒性折磨得再度昏迷, 无知无觉地一倒, 无意中把身边的人当靠垫了。
哪儿难受?瑞王伸出食指,摸索探了探对方的呼吸,感觉呼吸还算平稳, 略安心,叹道:撑住,等到了驿所,我立刻叫醒你。
不久, 入夜了,风雪交加。
大难不死的一行人, 马不停蹄赶路, 靠着两盏原本悬在马车门两旁缀饰用的灯笼照亮山路,匆匆赶到驿所。
风雪严寒的夜晚,两名亲王仿佛从天而降,狼狈投宿,吓了驿丞一大跳,衣服靴子没穿好便火速迎接, 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问:什么?刺、刺客?
两位殿下,竟然在二十里外遇刺了?这、这
驿丞手足无措,杂役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庆王身负两处刀伤,神色冷硬,威严吩咐:别愣着,先把车上伤员搀进去好生照顾,然后准备笔墨与人手,拿上本王的手令,尽快进城报信。
哎,是,是!卑职遵命。
驿丞回神,忙乱安排手下杂役分头干活,随即奔向破烂板车,躬身,殷勤行礼并搀扶:卑职拜见瑞王殿下。慢点儿,您慢些,小心。
住所准备妥了吗?
时刻准备着!卑职按规定办事,房间是天天打扫的,点炭盆添熏笼,即可入住。
瑞王无暇应酬,下车一站稳,便指挥杂役背两名重伤侍卫进驿所,须臾,探身搭了把手,搀扶宋慎,当心,他左臂有伤。
卑职来,您歇着!不知这位是?驿丞观察瑞王举动,想当然猜测最后一名伤患身份贵重。
宋大夫。
哦,原来是宋大夫!驿丞暗中犯了嘀咕,诧异想:大夫?皇亲国戚和当场权贵里,似乎有姓宋的,但身份没高贵到让瑞王亲手照顾吧?
宋慎被簇拥,挣扎着睁开眼睛,欲站稳,却提不起力气,到了?
嗯,咱们到驿所了!
瑞王心有余悸,宽慰道:此处安全,你可以安心了,将就歇会儿,等接应的人马到了再回城。需要什么药材配解药?你趁着清醒赶紧说明,我列个单子,稍后与报信手令一同加急送进城,先准备药材,省得到时手忙脚乱。
有理。谢了。
宋慎入住驿所上房,躺下休息,勉强提起精神,说了一串药材,瑞王亲自写下并反复核对,命令驿卒火速送回王府,叮嘱务必找齐每一味药材。
两名皇子遇刺,困在了郊野驿所,消息一传回都城,许多人不敢置信。因事关重大,官员连夜上奏,老皇帝雷霆震怒,立即派出五百禁军出城接应。
于是,瑞王一行仅在驿所待了四个时辰,禁军便抵达,有条不紊,周密护卫皇子回城。
黎明前夕,皇城百姓酣眠,大街小巷寂静无人。
一队车马,慢慢停在了庆王府门外。
瑞王躺在舒适软垫上,盖着厚实毛毯,暖融融,却因心神不宁而睡不踏实,噩梦连连:刀光剑影、血腥厮杀、哀嚎咒骂、泛黑的伤口光怪陆离,马车一停,颠得整个人一晃,惊醒了他。
宋慎!
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撑得住吗?
瑞王猛地睁开眼睛,不顾心脏乱跳,一把掀开毛毯,拉开车门往外望,到了?这是庆王府?
是。禁军恭敬告知:庆王殿下说了,让您稍事休息,等天亮宫门开了,一同入宫面圣。
瑞王点点头,知道了。他裹上披风下车,径直绕到后方,意外发现:
宋慎乘坐的马车,不见了。
人呢?
瑞王讶异问:宋大夫呢?他望向府门,是先进去治伤了吗?
不是。随从解释道:此前不久,一进城,庆王殿下便安排人护送,宋大夫回家了。
回家?
瑞王错愕,困倦感不翼而飞,他余毒未清,竟然回家了?
没错。
这时,庆王也下了车,歇息半晚,精神恢复大半,走近说:放心吧,配制解药的药材已经送去了紫藤阁,如无意外,他会康复的。
紫藤阁?
唔,宋慎平日大多住在那儿。
出身不同,身份悬殊。在皇子心目中,小倌馆乌烟瘴气,绝非正经场所。
瑞王欲言又止,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闷闷说:他昨天又救我一命,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原想带他回瑞王府,清静休养。
庆王也皱眉,忆起昨日狼狈赶路时亲眼所见:破车上,角落里,四弟与宋慎同盖一件披风,相依取暖,格外亲密。
王府固然清静,但急着配药的节骨眼上,不如紫藤阁。庆王并未提及其它,透露道:其实,是他自己提的要求,我只是派人护送而已。
瑞王担忧且失落,不解地问:王府怎么就不如那等、那等嘈杂场所了?
无关场所,皆因那儿有他的师姐,以及若干江湖人才,能帮助他尽快配出解药。
庆王拍了拍弟弟肩膀,解释道:而宫廷太医和王府大夫,十有八/九精通中庸之道,遇见大伤大病便害怕担责,过分求稳,突然叫他们解毒救人,不知得商议到几时,索性让宋慎回去,避免耽误时间。
瑞王无奈颔首,这倒也对,咱们常用的老大夫们,均擅长自保,遇见疑难杂症便退缩。是我考虑不周了。
你是关心则乱了吧?
无需太担忧,等他好转了,应该会及时给你请安的。庆王另有要事,招呼道:走,进去洗漱洗漱,换身干净衣服,天亮就进宫报平安,以免父皇担心。
瑞王不得不振作,好。他沉着脸,昨日遇刺,险些丧命,不知是谁那般痛恨我们?精心设下埋伏,意欲置我们于死地,心狠手辣。
必须查出来。庆王面沉如水,跨进府邸门槛,必须彻查,严惩不贷!
瑞王同仇敌忾,绝不能轻饶!倘若查不出来,兴许日后还会遇刺,没法睡安稳觉了。
兄弟俩齐心协力,当天便布置各自的人手调查追究,联手深挖幕后主使,誓不罢休。
半月后紫藤阁
宋慎从秋奔波忙碌至冬,一晃眼,腊月了,再一晃眼,小年了。
隆冬腊月,养伤期间,卧房的窗却洞开。
清晨,他坐在窗旁,桌上摊开一排木雕刀具,北风呜呼,吹得木屑乱飞。
他手臂伤口已愈合,全神贯注,雕琢一只雏鹰的脑袋。
雏鹰约半个巴掌大,幼羽蓬松,显得胖嘟嘟。
它单腿站立,略昂首,歪着脑袋打瞌睡,却努力睁大眼睛,作戒备状,神态懵懂,并流露高傲审视之色,憨态可掬,惟妙惟肖。
突然,吱嘎~一声,虚掩的门被推开。
哎,怎么又开着窗?周彦清被寒风一扑,脖子一缩,放下食盒,哆嗦关窗,大冬天的,不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