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乱梦。
  池小池睡醒后, 天已大亮。
  他只觉得身体仿佛被掏空, 头更像是被开山斧劈过似的疼。
  池小池单手捂着额头勉强直起身子,发现袁本善正趴在他的右手边打瞌睡,
  他看了袁本善一会儿, 又静静躺了回去, 假装自己出现了幻觉,什么都没看到。
  那卡片功效可谓持久, 池小池放空躺平,双手交握胸前,一脸的万物皆空,无欲无求。
  奚楼问他:“感觉怎么样?”
  池小池:“你有听过一首歌吗。”
  奚楼:“……住——!”
  池小池唱:“拒绝黄, 拒绝赌,拒绝黄赌毒。”
  奚楼:“……”
  池小池:“现在我对这首歌的感触非常深, 嗑药害人。”
  奚楼:说得好,我现在想打你的感触也很深。
  但出乎池小池预料的是, 奚楼竟没骂他, 口吻还颇为无奈:“你头不疼了?躺好。”
  池小池喜极而泣:“阿统你怎么了阿统,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奚楼:“……住口, 闭嘴, 憋住, 别说话。”
  经过昨晚的事情,他对池小池的观感上升了不少。
  只要池小池安安静静, 少开尊口, 他们还能试着做几分钟朋友。
  池小池就真的不说话了, 闭目养神。
  奚楼心静了不少。
  他曾想过,要不要将甘家兄妹的事情告知他,但终究还是作了罢。
  之前宋纯阳与甘家兄妹并不熟,等小池离开,纯阳回来,这段由金钱而起的合作关系也会自然中止,何必要挑到明面上来,搞得谁也不好看。
  再说,甘彧和甘棠除了动手动脚外,整体实力绝对算得上出色,与他们的同盟一旦破裂,反倒对宋纯阳没好处。
  最重要的是……
  这兄妹俩和谐愉快地云共享一个人,这事儿跟玄学没区别,他有本事说,别人恐怕也没本事信。
  门轻轻响了。
  甘棠端着餐盘从外进来,菜式是最简单的清粥小菜,却做得很精细,米脂热气香得人心都软了。
  甘棠走到床前,对闭着眼睛的池小池软声道:“醒了?”
  池小池慨叹女孩子就是细心,乖乖睁开了眼。
  甘棠放下餐盘,隔着一层被子托扶住他的腰,叫他慢慢坐正,问他身上有没有哪里疼。
  除了头还是疼得像是有人往里塞了一把运转中的电锯,池小池表示自己的生命状况良好,可以洗洗脸去跑个一千米什么的。
  从甘棠进来时袁本善便醒了,起身帮他把美瞳戴回,好遮掩瞳色,听小男友这么大放厥词,也没说话,不赞成地笑笑,只当是孩子话。
  甘棠含笑哄他:“好,一千米一千米。来吃饭了。……袁先生,你也去吃一口吧,养好精神,还有十几个小时我们就能离开了。”
  袁本善对甘棠这个姑娘的评价比对甘彧更高,确认池小池各项体征良好后,他俯身叮嘱一句“有事就大声叫我”,池小池点过头,乖乖地说了声“知道了”,他才放下心,掩门离去。
  甘棠端起碗来:“你男朋友对你很好。”
  池小池只笑不答,伸手要接碗。
  甘棠:“不用喂?”
  池小池说:“用不着,没那么娇贵。”
  说着他手就开始抖,差点当场表演一个清粥洗脸。
  甘棠见势不妙,及时将碗从他手里取走,但也没提出喂他,搬了个贴满90年代小贴画的床上桌来,把饭菜安置在上面,让池小池自己吃。
  一口下去,池小池便是明显的一滞。
  他问:“这饭是谁做的?”
  甘棠温声道:“是我啊。怎么,不好吃吗?”
  池小池再度低下头去时,甘棠才露出期待至极的眼神,希望他能问自己更多一些。
  哪料池小池只是笑了笑,又夹了一箸酱鸭丝送入口中:“很好吃。”
  甘棠:“……”
  唉。行吧,好吃就行。
  池小池继续吃饭,而她也没闲着,取了小梳子来,轻轻给他梳头发。
  木质的坚硬梳齿按摩着头皮的穴位,极大纾解了头疼感,身体舒服了,池小池的精气神儿也恢复不少,一边吃饭一边问:“甘医生情况怎么样?有受伤吗?”
  甘棠:“哥哥很好。你放心。”
  池小池嗯了一声:“昨天晚上火灾后孩子们怎么样?”
  甘棠答:“孩子们吓坏了,看到你出事,还有不少哭了鼻子。”
  池小池再问:“那火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甘棠长睫微微垂了下去:“孩子们说,那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烧一次。”
  池小池皱眉。
  难道是死境重演?
  据说自杀而亡或是心中有怨的鬼,会被迫一次次重复自己死亡时的场景,承受死亡前一瞬的痛苦,永无休止。
  接下来,甘棠转述了孩子们的话,也证实了池小池的猜想。
  孩子们表示,福利院总会在某个夜晚失火,时间不定。当火烧起来时,不管他们躲在哪里,都会被强行拉回失火的宿舍,他们怕火,无法逃离火场,只能一次次遭遇焚身之苦。
  不管被烧多少次,他们变形的外貌和烧塌的楼房最后都会在第二天恢复正常。
  但他们真正失去的东西,却永远无法恢复了。
  池小池问:“他们逃不了吗。”
  甘棠说:“逃不了。着火时,他们所有的能力都会被剥夺,只是最普通的小孩子。”
  池小池没说话,只低头吸溜吸溜地喝粥。
  “如果哥哥和你没有救他们……”甘棠说,“我想,在他们的心目里,我们和那些曾抛弃他们的老师就是同一种人了。”
  至于后果,可想而知。
  说到这里,甘棠的口吻里满是欣赏:“你当时一定要救人,是想到这一点了吗?”
  谁想听到她的推测,池小池愣了一愣,转眼看她,旋即又夹了一筷小黄瓜,轻松地耸了耸肩:“没想那么多。就是想救一救,试试看咯。”
  甘棠为他梳头发的手微微一顿,旋即轻笑出声。
  ……你啊。真的是。
  饭后,孩子们也来看望他。
  这支小小的探病队伍由毛头小子带队,队员是羊角辫和波波头。
  毛头小子一进门就背着手,架势拉得比院长都大:“老师,听田老师说,你从楼上摔下来了。”
  池小池翘着二郎腿:“是啊。而且一点儿事情都没有。”
  毛头小子:“胡说。”
  池小池吃饱了饭,也有了力气,下地走了两圈,演示给那毛头小子看。
  毛头小子睁大了眼睛:“真的诶。……老师,你再跳一次楼好不好,昨天我没看见。”
  池小池呸他:“滚滚滚,递个板凳你就上房啊。”
  毛头小子笑得跟开张了似的。
  波波头倒是信了池小池的邪,满脸仰慕道:“娄老师真厉害。”
  池小池恬不知耻道:“那是当然。”
  波波头虚心请教:“那,娄老师,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像你那么厉害呢。是不是多跳一跳,多练习,就可以跳下楼也不会受伤?”
  池小池仔细想了想:“可以啊。不过得等你长大。”
  他随手一指身边的甘棠:“……长到像这个姐姐这么大,就可以了。”
  三个小豆丁仰头看向甘棠,齐声感叹:“……哇。”
  甘棠忍俊不禁,并顺从地拍了个马屁:“嗯,娄老师说得都对。”
  “好多年过去了,我都没有长个子。”波波头惋惜地低头看自己的小短腿,“娄老师,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大人呢。”
  毛头小子背着手,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我小时候也想变成大人,可现在想想,当大人一点都不好,还要照顾小孩子。”
  羊角辫纠正他:“你现在就是小时候呀。”
  池小池哈的一声笑出声来。
  毛头小子被揭穿真相,恼羞成怒地揭了羊角辫的短:“你还说我,昨天你都哭鼻子了,我听到了!”
  羊角辫脸蛋通红:“你……你明明也哭了。”
  毛头小子颇骄傲道:“我可没有,我都习惯了。你就是怂。”
  羊角辫立刻祭出女孩专用宝器,眼泪汪汪地拉住池小池告状:“娄老师!你看他!他欺负我!”
  目睹了一切的池小池把羊角辫从地上抱起,放坐在床边,耐心地扮演着法官的角色:“告诉老师,他哪里欺负你了?”
  “他说我怂。”羊角辫呜咽着,“可是,每次火烧起来……都很痛,我怕。”
  毛头小子这时候还不忘泼冷水:“那不就是怂吗。”
  池小池对他嘘了一声,轻声安抚羊角辫:“我知道,很痛,很怕。那你想想看,要怎么办比较好呢。”
  羊角辫泪眼婆娑地想了一会儿,认真道:“我忍一忍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