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八月。
  张开手心,良久良久,久到尘土都化为碎末,才轻轻收拢手指。
  手掌中,什么也没有握紧。
  在风里失去。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是全然空白的画面,清晰一些、再清晰一些,世界被白皑皑的雪笼罩.
  一瞬的瞥眼这样的场景,心脏像被人一隻手狠狠攥紧的窒息疼痛,每次深沉的呼吸里都是伤口,甚至,能感觉森冷的寒气窜了上来,自脚底板、到四肢,蔓延到全身。
  左胸口的跳动都不鲜活了。
  沉默的时光里,无数次我哭出声音,哭得再放肆再费力气,不会有人靠近给我一个薄荷清香的熟悉拥抱。
  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有人比我自己还瞭解我、再也不会有人比我自己还心疼我,再也不会有人将我收藏在他的未来里。
  再也没有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允修司。
  那是一道永远不会癒合的伤口,不声不响在黑夜里都会隐隐作痛。
  像扯紧一根压迫的神经,或是被踩着炸毛的猫,敏感又尖锐,松懈不得。
  心口的闷痛一再提醒着失去,他也成为最不可被触及的话题。
  彼时,她突然住了口。
  场面寂静难堪,谁都收拾不了这样的失控。我抿紧了唇,面无表情的脸苍白更甚,倏然起身,筷子自指间滑落,撞出清脆的声响,成了纷扰的问候中,最突兀的转折。
  所有住嘴的人都一致看了过来,低迷的空间忽然冷了沉了、视线茫了不耐了,这份静謐像是鲜血淋淋的狰狞伤疤,只有我绵长又痛苦的呼吸发出。
  半晌,冷硬的声线如风中残烛,孤零零晃动,一字一顿像要耗尽力气才得以发声。一字一顿,做着无谓挣扎。
  「不要提他。」
  再度抿了唇,触着桌缘的指间微颤。「我说过不要提他。」
  曾经明亮活泼的双眸黯了色彩,似乎无时无刻不闪动着泪光,抖抖瑟瑟的睫毛搧下了两行清泪,带着熟悉的痛觉,烫过失去血色的面容。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去在意!他不会回来了、去世了,你为什么……不能看看现实呢?」
  去世。现实。
  「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不要这样刺激她……」
  「不然要看她这样脆弱下去吗?」
  疼惜、怜悯与不赞同。我的亲戚们始终带着这样事不关己的善意,苍白又无力地说着要她不要惦记。
  倔强地仰起脸,我熟练地抹去泪水。沙哑哽咽的声音里满是疏离和伤口,没有他的世界,颠覆了也无所谓。
  已经没什么好在乎了。
  「他要我坚强,我就能坚强。」
  不为别人,只因这是他的愿望。
  若是再也听不见微风捎来他的声息,我也撑不下去了。
  最后一次提及他,眼泪依旧是不受控制的。
  人是如此矛盾自私的动物,我害怕别人的话题里出现他,同时害怕着别人逐渐淡忘他,继续着静好的岁月。
  然而,原来,心碎到了极点,疼痛还是不放过我,永远像初出土的藤蔓,奋力得生长,直到包覆整颗心脏,泛起窒息的绝望。
  ……不思量,自难忘。
  不论多少次,看见这闕词,泪水还是会染湿整个书页,烂纸旧墨的气味将伤感膨胀得无可復加。
  ……允修司。
  允修司。
  允修司。
  原来就是那么让人厌烦的名字,恨不得摆脱,可是当你将我的名字写在掌心,轻轻收拢,我就彻底不能忘记了。
  现在更加如影随形在我的生活。喝着奶茶会想起你的微慍、抱着身体胃疼会想起你的凝眉,当泪如雨下,想起的还是你手掌的温度和清冽的拥抱。于是,心脏、全身都痛了起来。
  尼采说过:善忘的人是幸福的。
  我也想忘记啊、只要有一点点时间能不那么牢记就好,这样子的要求,不任性吧、你会答应的,是吧。
  明明是那么排斥别人提起你,害怕时光的流转太匆忙、害怕朋友的欢腾太张扬,会让关于你的记忆昏暗褪淡得太快,会凸显没有你的世界寂寥得可怕。
  硬是顾虑那么多,其实没有一刻忘记你、没有一天忘记倒数你的忌日,好像这么说,能少一点心里的负重,试图让忙碌隔绝绵密的思念。
  在没有你的世界驀然回首,不论时光如何流转,
  我都能听见你的声息,
  但是,我同样明白是咫尺天涯的梦境。
  但是,请让我再沉浸在这样的梦境,再多一点点时间。
  旧时光,不过是两年前的日子。
  回想起来,关于你之外的,好像都模糊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