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仅不守礼,我还会逾矩。”裴稹突然靠近王萱的身子,他身材高大,一下子笼在身材娇小的王萱上面,低下头,可以看见她羞红了的耳廓,烟霞般的绯色一直延伸到领口深处。
她后退两步,用手抵住他的胸口,薄嗔微怒:“裴公子,请你自重。”
“你不愿说,我也知道,皎皎。”他语气暧昧,咬住那两个字,含在嘴里不肯松开似的。
王萱抬头,十分讶异地盯着他,一双明眸宛若受了惊的小鹿,正四处张望着逃跑的路线。
“傻姑娘,元稚天天口头喊着,你当旁人都听不见吗?”
这下连王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其实闺名不外泄都只是小事,有心人多听听旁人对她的称呼,就全都知道了,原来自己只是掩耳盗铃。如此看来,这奇葩的世俗习惯,真是多此一举。
“你笑了,真好看。”
王萱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忍不住露出幼稚的一面,暗中抬脚去踩他的脚背。
却不防裴稹仿佛会读心术一般,主动伸出了右脚,往她落脚的地方一放,任由她踩。
他“嘶”了一声,后退两步,笑道:“皎皎体弱,还是好好保养身体,养胖一些,踩人才有力道。”
“你不要再说了……”饶是王萱稳重,也禁不住他这般逗弄,背过身去不敢看他。
“我说的不对吗?”裴稹想到乐欢,他死的时候,乐欢才生下长子不到一月,那孩子在她腹中,滋补过甚,体型太大,整整折磨了她三天三夜,差点没要了她的命去。太医说,时人以弱质纤纤、杨柳扶风为美,却不知,女子太瘦不仅会妨碍她的健康,还会影响生产,本来生产就是鬼门关,体弱之人,更容易出事。
“你说得对,但不该对我说。裴公子,我感谢你救了我,也说过,若你有需要,王家可以帮你的忙,但是,我不喜欢轻浮之人,希望你谨言慎行,我还能把你当做朋友。”王萱也不知道怎么打发牛皮糖似的裴稹,她活了十三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明明出身乡野,却学识渊博,雅人深致,除了喜欢逞口舌之利欺负女子,竟比外面的大多数世家公子还有风度。
作者有话要说: 裴稹重生是重生在平行时空,他还是原来的他,只不过年龄变小了。另外,乐欢是裴稹的养女,她的来历以后会说,大家不要误会了嗷~
第17章 无度公子
外院传来一阵喧哗声,裴稹还没来得及回她的话,就看见卷碧匆忙跑过来,对王萱说:“女郎,五公主带着人朝这边来了,若是让人看见您与裴公子在一起……”
卷碧留了半句话没说,拿眼睛瞟了一眼裴稹,希望他有点自知之明。
王萱心知萧如意是先后在谢玧、裴稹那里碰了壁,想起来回头拿她撒气,却又不见她的人,所以才带着人过来找她。
“裴公子,告辞。”王萱好不容易有了正当理由脱身,自然立刻向裴稹告辞,顺着水榭的另一边走了。这园子是按八卦的格式造的,自然有八个门,从前萧如意还在里面迷过路,被京中贵女嘲笑了许久。
裴稹没有拦她,如今他俩的身份的确是天差地别,而且皎皎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要取得她的信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王萱才走到园子出口,便看见谢玧穿着木屐,“哒哒哒”地顺着鹅卵石小路过来了,他为人严肃正经,然而石子路崎岖不平,鞋底碰撞的声音也是引人发笑,王萱便不自觉带上了笑意,守在路旁,等他过来。
谢玧远远就看见了她,这个门一般没有人来,偶然见到外人,他也疑惑不解。
“先生。”王萱对谢玧一向恭敬,在宫学里,谢玧最喜欢的就是她,平素总是安安静静的,寡言少语,但是弹得一手好琴,调的香也是素雅清新,与那群浓妆艳抹的小姑娘很不一样。只不过谢玧为了避嫌,从未与她单独接触过,平时夸奖也是点到为止。
谢玧也是个谨守礼节的人,向她回了一礼,顺便道:“园子里水汽重,方才又起风了,若是饮了酒,就不要在外面走动了,免得染了风寒。嘉宁县主,我领你出去吧。”
“多谢先生。”
谢玧转身,长发上深蓝色的锦带拂过路旁的一朵盛满露水的牡丹花,抖落满枝“玉珠”,发带也湿了一半,与那墨色的发缠绕在一起,竟不分彼此了。他恍然不知,仍旧不疾不徐地走在王萱前头,为她引路。
“想必你又是来看我那一池锦鲤的吧?若是喜欢,我遣人送些到你府上。”许是心情好,不苟言笑的谢玧竟有闲心同她聊天。
卷碧好奇,谢玧很是宝贝他的那一池子鲤鱼,专门给它们建了这个八卦园,就是为了挡住频繁前来观赏的外人。
“嗯,先生养的锦鲤乃是京都一绝,回回来看,都有不一样的感觉。”就像谢玧这个人一样,每次与之接触,都能认识他新的一面。比如,他并不是传说中那般不近人情,还会主动将自己的心爱之物送人,他也不是旁人吹嘘的那般埃尘不染,方才露珠被发带打落在他的鞋袜上,他也没什么异色。
人到底有几副面孔呢?比如她,表面文静恭谨,内里却向往市井中泼辣爽利的豆腐娘子,比如裴稹,表面丰神毓秀,实际上却是个登徒浪子?
“呵呵——”谢玧轻笑两声,“每次看都会觉得不一样才正常,我这池子里的锦鲤活不长久,隔两个月就要换一次。我实在不擅长养这些东西,好好的鲤鱼,都被我折腾死了。”
怪不得以前来,那些贵女们指着池中某一条锦鲤说它胖了、瘦了、好看了,谢玧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原来他是在偷偷嘲笑她们啊。
王萱和卷碧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彼此眼中的情绪。
谢玧把她们送到女眷待的芳华院入口,又沿着原路回去了,他的衣角刚刚飘过月亮门,萧如意就从另一条路过来了,怒气冲冲的,见着王萱在门口,还有几分诧异。
“你刚才去哪了?是不是私会外男去了?”
“公主说笑了,我只不过是去散散身上的香气,在水榭上站了一会儿。”
周围的人都笑出了声,萧如意浑然不觉,依旧指着她的鼻尖质问:“我不信!方才明明有人看见你进了园子,等我进去找的时候,却不见你的人影,你若不是心虚,为什么躲起来?”
萧如意咄咄逼人,她说话做事从不经思考,一张嘴说你是什么,你就得是什么,王萱懒得同她争吵。
“是啊,我去园子里见了一位锦鲤仙人,他同我说,今日不要与人争吵,尤其是红衣女子,若是吵了起来,对方恐有血光……”她故意把话说一半,“血光”二字说得又轻又快,只有萧如意能听见,其实这是为了不给人留把柄,毕竟萧如意在身份上压她一头。
她好似突然回过神一般,抿着嘴又说:“唉呀,这些话都不作数的,殿下洪福齐天,怎么可能遇上那些不好的事情呢?殿下,您说,是吧?”王萱粲然一笑,周围的人几乎从未见过她这般大笑,都被她那一瞬间的明媚动人晃了心神。
萧如意瞧见她娇艳的脸庞,和那双潋滟若水的眼睛,一个笑就能勾动女子的心神,简直气得七窍生烟。造物不公若此,难不成独宠她一人,生就旁人的时候就是随手而为?
“王萱,你只是个县主,我可是公主之尊,容不得你在我面前放肆!”
“是,殿下。”王萱虽然向她行了个礼,转头却挺直了脊背走进了园子,看都不看她一眼。
萧如意不过是只纸老虎,她嚣张放肆,不过是陛下纵容,喜欢她身上的蓬勃生气罢了,若是关系到前朝关系,陛下很少向着她。比如上一次,元稚将她揍了个鼻青脸肿,后来元将军进宫一求,皇后也帮着求了情,元稚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只被罚抄了十遍《法华经》。
王萱虽然少年老成,却不代表她会憋着受气,从小到大,萧如意追在她身后使坏,没有一次得手,面对面打嘴仗,王萱也从不落下风。
萧如意正要追究她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却看见那位新晋的红人裴稹裴公子脚步踉跄,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过来,似乎是喝多了。
她有心拉拢裴稹,也让王萱知道知道,天底下的人并不是都如同萧睿、许崇一般不长眼,便换了一副笑面,盈盈地走过去,打算扶裴稹一把。
谁知道还没碰到裴稹的袖子,他就脚步一顿,佯装要倒,引得萧如意去拉他,却反手使了暗劲把她推倒在地,自己则独善其身,摇晃两下站直了,一副无辜又震惊的表情。
萧如意浑然不觉,以为是自己没站稳,在众人面前,尤其是裴稹面前,丢了脸面,顿时火冒三丈,大吵大嚷起来。
裴稹看其他人七手八脚地去扶她,嗤笑一声,自顾自地进了园子。
文惠帝死后,萧如意不满嗣兄萧睿即位,暗中勾结朝臣,蓄谋造反。她自以为权谋、地位在身,渐渐变得荒淫无道,养了数百面首在长公主府,一时为世人讥讽唾骂。
最重要的是,她嫉妒王萱久矣,利用自己的权势,处处为难王萱,那时裴稹正与董丞斗法,□□乏力,一不小心,就让她得了一次手。萧如意以请教琴艺的名义,强行召王萱带着名琴独幽入府,随后令仆妇在殿中燃起数十个火盆,命王萱在炭火盆的围绕下弹奏一曲。王萱本就体弱,更别说家中遭逢大变,她勉力支撑许家门庭,身体更是大不如前,萧如意用的都是最低劣的木炭,烧起来烟熏火燎,王萱怕独幽受损,拒不肯弹,萧如意便命人抢走了她怀中的琴,扔到了火盆中。古琴沾火,燃起三丈火焰,劈啪作响。
王萱痛呼一声,扑上前去,不顾熊熊烈火,以身覆之,最后双手及臂膀严重烧伤,及地长发也没了一半。
裴稹赶到的时候,她抱着一块黑炭,满面泪水,蜷缩在殿中,已经痛晕过去。
自那以后,王萱失去了她父亲赠予她的独幽,也失去了谋生手段,躺在府中惶惶终日。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要她死,不敢接济于她,只有她昔日的一位好友邱净之,愿意时时送些药材、米粮过去,只是这位邱净之,本有满腹治水才干,却因此被萧睿和萧如意所嫌恶,下令削官流放,此生不复入京。
想到此处,他突然觉得方才碰到萧如意的手都有些脏了,暗中摩挲了几下,仍嫌不足,直接拿了席上一壶佳酿,倒出来洗了手。
被他拿走酒的末席青年微微一愣,抬头却见裴稹正仔细地拿着帕子擦手,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均匀有力,见他看过来,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似醉眼朦胧,有一番特别的风流韵致。
“可与无度公子平分秋色。”青年如是想。
王萱回到席间坐下,元稚立刻凑上来,把方才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末了万分失望地说:“除了那个裴稹,旁的都没什么意思,尽是些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之徒。”
“阿稚苦恼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在这群人里挑一个夫婿?”
“哇,皎皎你的嘴好毒啊!你是不是喝了酒了?”
第18章 花会猜谜
王萱体虚不宜饮酒,但很小的时候,她们俩初相识,觉得金兰姐妹光是拉勾勾还不能作数,于是偷了王莼藏起来的一壶酒,那酒初入喉甜香勾人,根本尝不出酒味,两人不由多喝了几杯,结果喝到醺醺然不知归处,倒在王家的水榭里,还是路过的客人把她们送回去的。
她平时话少,一旦开口也是温温柔柔的,只有在喝了酒之后,才会暴露本性。元稚还记得,那次她先睁了眼,眼角余光看见王萱脸上盖着帕子,旁边蹲着一个面目模糊的蓝衣少年,正要把她抱起来,王萱却一只手紧紧攥着少年的衣襟,嘴里叽叽咕咕的,一个劲地污蔑人家身上有股鱼腥味,是什么锦鲤精怪。
少年的脸涨得发紫,元稚瞧着,他大概是想把王萱扔到旁边的池子里喂鱼。王萱轻飘飘的一小只,少年很容易就把她抱了起来,元稚感觉自己也被一个人抱了起来,晃晃悠悠的,好像坐在摇篮里一样舒服,于是她就再次沉沉睡去,醒来后除了记得那一幕,其他的都不记得了。那次的事发生后,她和王萱都被关了一个月禁闭,府里上下都不准讨论,所以她们连那少年的名字都不知道。
元稚记得些微轮廓,猜想那少年应该是世家子弟,小小年纪,便戴了紫金冠,半垂发,喉头下有一粒殷红的痣,行动随意,想必是个十分难得的美人。美人少年也十分守礼,遇到她们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拿着帕子遮掩了她们的脸,因地上寒凉,才把她们抱起来送到了丞相的书房,据说走的是僻静的地方,所以无人看见。
“啐,你又拿陈年旧事来取笑我!”王萱装作恼了的样子,暗中掐她的腰。元稚怎会轻易让她得逞,两人便嬉闹开了,王萱心中隐隐的不安感,也被元稚驱散了。
以男子为主的清谈会既已结束,女子这边的重头戏赏花会便开始了。谢大夫人带着一众贵女,自园中水榭向棠华苑走去,这园子经谢玧重新设计过,小山流水,碧波清漪,处处留白,处处都透着一股旷远高雅的意味。
对于王萱来说,这里最大的魅力可能是景随人移的无限变化,和俯仰皆拾的奇花异草了。
赏花会也不单单是赏花,听说园中每一株珍贵的花草底下都有一道谜语,有三对谜语谜底相同,解出相同谜底的男女将会得到一对玉佩,若是因此成就了姻缘,也算是一时佳话。
元稚牵着王萱的手,往她最喜欢的桃花林去了。
“哼,除了无度公子和你阿兄,谁也配不上我的皎皎,我这就去找一对儿谜底出来,到时候皎皎与我配了对,旁人就没指望了!”
元稚斗志昂扬,王萱都不忍心打击她,笑吟吟地看着她在桃林里跳来跳去,沾染了一身落红。
“咦,这里怎么会有一株洛阳红?”
洛阳红又名焦骨牡丹,是一种十分常见的牡丹花,因其花色艳丽,宛如凤凰涅槃而得此名,广受百姓喜爱。
“有谜语诶,皎皎,你一向喜欢牡丹,你来吧!”
王萱略微看了看,这是一个简单的字谜,心下已经有了答案,便把花枝上绑着的谜语取了下来,收在袖袋里。
“快告诉我谜底,我去找个相同答案的!”
王萱悠哉悠哉:“告诉你谜底,你就能猜出另一个谜语吗?”
“……”
皎皎人长得这么好看,一张嘴怎么就这么毒呢?
元稚又寻了一阵,在一棵珍稀的撒金碧桃下找到了一条谜语,王萱只把她的谜底猜出来了,却不肯告诉她自己的谜底。元稚只能作罢,把这条谜语揣进了袖中。
两人走出桃林,见萧如意前呼后拥,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牡丹园去了,那里的牡丹更加珍稀难得,想必林中的那株焦骨牡丹只是花农无意遗下的吧?
“只有最雍容华贵的千叠魏紫,才配得上殿下的姿容!”
萧如意听着身旁侍女的吹嘘,心情大好,她今日不仅要拿到谢家最珍贵的千叠魏紫代表的谜语,还要把那千金不换的花儿折了,簪在自己的头上,好教王萱和元稚知道知道,谁才是谢家春日宴的中心!
想必那爱花成痴的王萱,看见她发间的千叠魏紫,会气疯吧?
王萱和元稚并不想与她们同路,可兑谜语的地方就在牡丹园,只能硬着头皮同路了。两人一进牡丹园,便看见人群中央的萧如意,眉飞色舞地炫耀着她发间的千叠魏紫。
“王萱,你觉得我这花如何?”萧如意出声拦她去路,她便回头行了一礼,道:“公主天姿国色,甚配。”
王萱的神色太冷淡,萧如意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没了趣,转向其他人展示她头上的花了。
元稚生气:“皎皎,你怎么也恭维她呀!”
王萱勾唇一笑:“千叠魏紫的培育方法很特殊,根部常施一种药液,断口会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她折了花簪在头上,想来一月之内都要用香料掩藏异味了。”
“怪不得从来没人敢摘谢家的千叠魏紫……”
此时萧睿和许崇两人也进了园子,他们都是不爱花的粗人,不过为了王萱的爱好,才略知一二。
萧睿一心想拿到与王萱配对的谜语,又知她最爱牡丹,便想从牡丹花丛里寻出一个谜语来,说不定与她配对的机会更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