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监兵……却是一直自由的。若是监兵知晓什么内情,也不足为奇,毕竟监兵也称得上是天生地养,与东泽有着微妙的联系。更何况,监兵一直有着自诞生以来的记忆,知道的比他多,那再正常不过。
在他未醒过来的这段时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者说,那时候的东泽,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知晓北斗星城对东泽的重要性,因此在知晓那七座城池破灭后,才如此震惊。他清楚,若是东泽还在,便定然不会让外人动北斗星城半分。北斗星城被攻破,定然是东泽被些什么事牵绊住了,否则,定不会叫北斗星城受损半分。
他是去过北斗星城的遗迹的。即便隔了千年,他也能从那残垣断壁之中,隐约能窥见当年情况之惨烈。
东泽若是见到了那般模样的北斗星城,不知该会有多难受。
可如今在他眼前的是步惊川……这亦证明,东泽在他失去意识后,是遭受过什么大的劫难的。
这么想来,北斗星城被攻破的时候,东泽恐怕已经……不在了。
眼前到底是先前便有的状况,还是步惊川才有的状况?
“你还要发呆发到什么时候?”监兵不满的声音传来,“看他这副模样,如今无论是躯壳还是神魂,都太过弱小了,恐怕撑不住多久。”
秋白抱着步惊川的手又紧了紧。他知道情况紧急,却又不知竟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从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个境况该如何应对,他是第一次面临这等局面,就连步惊川……亦是如此。
“那,该怎么办?”他秋白听到自己小声问着,他的思绪已经麻木,几乎是只有一股信念在隐隐约约间支撑着他,叫他弄清楚真相。
他听到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所能做的,唯有替他舒缓一二。”
秋白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望向监兵,“为何你会知晓此事?”
步惊川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乱了他的冷静,叫他失了头绪。他如同千年前初醒来时,当他发现自己魂体被封入灵剑之中,那种被抛弃了的茫然无措感,再度漫上他的心头。
分明他几乎从未离开过怀中这人的身边,东泽是这样,步惊川也是这样,然而他却对对方半点也不知情。
眼前站的人分明便是他自己,他却对步惊川身上的状况一无所知。
为什么要瞒着他?
在这时,从他袖口处传来了微弱的拉力。秋白回过神来,低头看去。
似乎是因为察觉到他慌乱的情绪,步惊川轻轻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袍,叫他回过神来。
是啊,眼前的步惊川……恐怕还对自己身上的状况一无所知。步惊川此刻俨然已经自身难保了,却仍旧牵挂着自己的情绪。
秋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俨然再没有了先前的慌乱,“你来。”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将步惊川交出去。而是给步惊川换了一个姿势,从躺在他怀中,改为半靠在他怀中。
有他在身后支撑着,步惊川坐起来也不算费力。
监兵也不同秋白拌嘴,闻言便蹲了下来,探出一股灵力,替步惊川引导体内乱窜的灵力。那灵力终于遇见头领,便紧跟在监兵那束诱导的灵力后头,最终被引导着流出了步惊川体内,缓缓消逝于空气之中。
这做起来其实不难,方法也极为简单,可若是监兵不这般示范,秋白恐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般简单的办法便能排解步惊川的痛苦。
监兵的灵力是与他如出一辙的霸道,他对自己灵力的狂躁程度深有体会,然而他见监兵动作熟练,就连灵力控制的流程几乎是烂熟于心,恐怕是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间中,这般做了无数遍。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监兵道:“这是他自己告诉我的办法。”
秋白一愣。别说这个办法,他连东泽这般模样都未见过。更无从知晓……为何步惊川会受星斗大阵影响如此之深。
只是他见步惊川的确脸色稍缓,体内肆虐的灵力被引出后,状态的确比先前好了些许,这才放下心来。
步惊川沉沉睡去,秋白这才有机会问出那个一直压在自己心头的问题,“他为何会……受星斗大阵影响?”
他向来知晓星斗大阵与东泽渊源不浅,却从不知晓星斗大阵与他有这般密切的关联。星斗大阵若是出现什么状况,都会反映到步惊川身上,那若是星斗大阵消散,步惊川也会……
秋白猛地惊醒了过来,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他也未同我说清楚,只隐隐约约同我提到,他不可对星斗大阵有二心。”监兵的声音极为平稳,仿佛是完全置身事外似的,“否则,他便会受星斗大阵反噬,成为这般模样。”
可星斗大阵不该是护佑道修的阵法么?为何又会因为大阵自己本身受损,影响到步惊川?
秋白陷入沉默,监兵继续道:“这般境况……若是只维持眼下的局面,放任魔修这般下去,未来他出事的次数,只怕会越来越多。魔修入侵,大阵动荡,此事势必短时间内不能恢复。你也见到了,他这般吓人状况,若是多来几回,对他自身也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点,不用监兵提醒,秋白也知晓。
“你是何时见到……东泽那般模样的?”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问道。
他清楚这状况监兵定然不是在步惊川身上看到的。毕竟他自遇到步惊川以来,几乎都未离开过步惊川左右,自然也清楚,此前的步惊川是没有这等毛病的。
这还是他第一回 见到步惊川身上的这般反应,才生出了些手足无措。
这等反噬,恐怕是自神魂之中带着的。否则,无法解释为何东泽与步惊川身上为何会出现同样的反应。
虽然这二人身上有共同点亦无可厚非,然而,他却不愿叫步惊川受这般的苦。东泽已经受过一轮这般的苦楚了,而步惊川,无论如何也不该受那般痛苦。
“你不在的时候。”监兵直视着他,“那时候一片狼藉,他为了收拾残局,也是为了自己心中所念,生生受着。”
他……不在的时候?
他与监兵都极为清楚,监兵所说的不在,并非是在说眼下。而是在说比他被封入灵剑的时候还要早的时候。
秋白的整颗心几乎都被监兵的这一句话攥紧了。一片狼藉、收拾残局、生生受着,这轻飘飘的几个字,一个比一个更刺痛他。
加上千年前的流传至今的众多传说,他即便推断不出东泽具体所遭受的事情,却也能猜测出,东泽的结局,定然不好。
“那最后呢?”秋白听见自己轻声问着,“东泽……他是怎么死的?”
“以身祭阵。”监兵的声音与他一模一样,语气却极淡,仿佛是在同谁说着家常似的,“死无全尸。”
第183章 苍生之祸·一一
监兵话音刚落,周围登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除却风吹拂过草木的沙沙声,林中的鸟兽都被这二人身上骤然爆发的威势吓得僵在原地,这滔天的压迫感,吓得四周的活物四下逃窜,生怕稍晚一步便会被殃及池鱼。
那是属于域主的威势,亦是属于兽王的威压。
二人僵持着,对视的双眼中充斥着敌意,仿佛随时都能打起来。
然而却迟迟无人动手。他们二人脑子如今都还清醒,自然清楚这是个什么时候。眼下最为紧急的还是处理那些闯入的魔修,而非在此处内耗。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我?”二人之间沉默许久,监兵的话语间似有嘲弄,“先前我同你说的时候,我记得你可不太爱听。”
“没人会喜欢听那种消息。”秋白回应着,嗓音压得极低,透着几分沙哑。
监兵却不打算放过他,“我当初连他本体的碎片都给你带来了,你亦不肯相信我的话。”
秋白知道他说的是何物。那几片破碎的白玉,原来是一个阵盘的形状,却因为一场浩劫,只能余下那残存的几片碎片。
东泽……乃是非人的存在,而他的原身,则是一个经过不知被谁雕琢、打磨的白玉阵盘。秋白曾想过,东泽那般不通人情,是否是因为东泽原身不是活物的缘故。
可后来他却逐渐意识到,东泽并非不懂,而是……不想回应他罢了,也怪他自己先前未将情况打探清楚,冲动之下将二人关系推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地步。他那时还年轻,想着日后还能逐渐改善二人关系,东泽说不定也有改变主意的一天。
然而,随后接踵而来的波折,却叫二人分别千年,失去了将话说清楚的机会。
最后还是监兵将东泽身陨的消息与原身的碎片交予他,他不肯听东泽的死因,亦不知晓监兵的用意,只对着那白玉碎片空等了千年。
他对那白玉碎片格外爱惜。除却初见到步惊川时,秋白曾拿那碎片出来试探过步惊川,别的时候,那几片碎片都被他好好地收着,放在最贴近心口的地方。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东泽便这么消失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最终只剩下了那几快白玉碎片。
直至他在见到步惊川之时,他才忽然发现,东泽并没有离开,而是换了一种身份回来了。
彼时的步惊川,年岁尚小,看起来稍显稚嫩,因而秋白才未能在第一时间将他认出。可当他看清步惊川的模样后,却不由得偷偷感慨,原来那个人小时候是长这样的。
有些意外,有些惊喜,十分喜欢。
并且这个人,正在逐渐成长为东泽的模样。
然而同样的,属于东泽的苦难,似乎并不能从步惊川身上免去。东泽需要面对的,步惊川也需要。
但是,既然他在这处,那步惊川便再不是一个人了。
东泽留下来的碎玉,一直以来都与步惊川有着微妙的感应。秋白清楚,这正是因为那碎玉之中蕴藏了东泽的神魂。
那也是步惊川原有的力量。
如若将这部分的神魂归还,步惊川定然能够更好地度过眼前这个难关。
察觉到秋白的意图,监兵少有地出声阻止了秋白,“你做什么?”
秋白坚定道:“我将他自己的东西,还给他。”
“即便他恢复?”监兵的神色有几分诧异。
“恢复……恢复也好,至少不会让他如此被动。”秋白低声说着,“他这些年脱离本源,未免太过压抑他的能力。”
本源,毫无疑问便是步惊川本体的力量。如今步惊川的本源并未回归,自然对他的实力与身体都有影响。
属于步惊川本人的天赋算不得高,加上他身处的长衍宗也小,在他修炼途中提供不上多少资源。而长衍宗能够供给给步惊川的这些资源,早在千年前,是东泽与秋白都看不上眼的东西。
因此,早年秋白才常常与步惊川外出,为的就是能够获得长衍宗无法提供给他们的资源。
步惊川的努力,亦是被秋白看在眼里,可无论他如何修炼,进步依旧平平。缺失了本源的力量,使得步惊川在修炼一途举步维艰。
就连同秋白双修过后,步惊川的实力也迟迟未能突破金丹期。要知道,如秋白这般境界,即便眼下实力与鼎盛时期相去甚远,但在这般强横实力的支持下,加上灵力交融,换作旁的心动后期的人,最少也能突破至金丹后期,而不是如步惊川这般毫无动静。
作为东泽原身的阵盘破裂,东泽只有残缺的魂魄寻得肉身,因此,作为东泽转生的步惊川,天生便魂魄不全。加之步惊川身上携有灵脉,更是使得他自出生起便灵气充沛,而不足月的婴孩无比脆弱,这才招来无数觊觎他的存在。
早在陪同步惊川前往罗家村时,秋白便在那些只言片语中,猜出十八年前的境况。
觊觎步惊川的那些存在,令得步惊川的父母将他视作“不干净的东西”,因而差点在那伪装成“仙师”的半鬼手中丧命。
步惊川身负的灵脉,不但在他幼年时引来邪祟、差点要了他的命,且灵脉于他修炼一途,能起到的作用亦是寥寥无几。灵脉的强盛力量,不但不能助他修行半点,反倒会成为步惊川身体的负担。
毕竟步惊川的生父与生母,都是没有半点灵力的凡人,自母胎中便缺少了灵气孕育,步惊川能够有修炼的资质便实属不易。步惊川本该是具有所有属性灵根的天灵根,却因为神魂破损而导致先天不足,只持了那样一副残缺的灵根。
而若是将那些残缺的神魂替步惊川补上……说不定能够让他恢复应有的资质。
监兵神色莫测,“当初可是他亲手将你魂魄剥离出肉身,你让他恢复,便不怕他再做什么?”
秋白暗自咬了咬牙,“他做什么都好,我都随他。”
说着,他将那白玉碎片取出,手指在那碎片上轻轻摩挲,仿佛是摩挲过步惊川的脸颊。他低头看着枕在他膝间,对此事仍旧一无所知的步惊川,“我只想他无事。”
监兵再劝不得,只得任由秋白去了。
秋白自己也是犹豫的。一方面,他的确有东泽原身的碎片在手,却不清楚到底该怎么做,另一方面,他又害怕若是让东泽回来,步惊川又会如何。
他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已经开始贪恋步惊川所给予的温情。
理智告诉他,东泽与步惊川本是同源,他们之间,不该有不同。的确如此,步惊川在不经意间的动作与神态,以至于性格,都像极了东泽。
可二人之间的细微差异,却叫他时常恍惚。有时候他觉得这二人不是同一个人,有时候却又觉得这二人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