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惊川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既然开了头,他便不打算再藏着掖着。
他再扯了扯秋白的袖子,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却忽然觉得手上一松。
手中一空,方才被他拽在手中的袖子已经不见了踪影,房中原本弯腰站在他床前的白衣青年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虎。
步惊川一时间有些愣神,便眼睁睁看着白虎低头蹭了蹭他的脑袋,随后,便一跃跃上了床。
这时,白虎的体型并没有他先前见到的那般大,而是小了一圈,恰好是能躺上此处床铺的大小。
步惊川愣了愣,他还没将自己的意图说出口,秋白是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的?
不等他纠结,便听秋白温声道:“我在这陪你,睡吧。”
第50章 明正道心·一七·寻己之道
步惊川在疏雨剑阁又是修养了几天。
在他修养期间,其余三宗的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去了,长衍宗的人因为他的缘故,才在此处逗留如此之久,令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在他不自觉道出心中顾虑后,孔焕瞪大了眼,出乎他意料地持了相反态度,“你在这好好休养才对,省得伤养一半跑回去,路上出问题了又赖我头上。上次我师父就因为我出去的事把我给罚了一顿,我可不想挨第二顿。没大问题一切好说,你在疏雨剑阁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在步惊川负伤的这些天,孔焕总是会过来看他的情况,一来二去,都是少年人心性,自然便混熟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对于孔焕性格,步惊川也多了几分了解。孔焕不过嘴上坏了些,人总归不坏。他倒也喜欢同这般性子直来直去的人交朋友,说起话来省事,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但孔焕口无遮拦惯了,导致他有时候语出惊人,每每过来找他,都是被星移拎着领子丢出门外。星移说孔焕是天生的欠,先前还将人家太云门的弟子气得拿着灵器追着他打了一路,在疏雨剑阁的山间上窜下跳,真真像个猴儿。
步惊川不由得噗嗤一笑,想了想那副场面,倒是挺滑稽。
“不过那太云门的弟子也真是的,那个孔焕听说就是不小心在他沐浴的时候进了他的屋子,听说还有屏风挡着,结果还是大发雷霆,追着孔焕跑了半个山头。”星移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那个孔焕也是嘴上没个门把,将那弟子越逗越狠——那个弟子也是由两把刷子的,听说是太云门弟子的领队,好像姓于……于什么的。”
“于任凌。”步惊川提醒道。
对于这位太云门的弟子,他自然也是有些印象,只不过于任凌向看起来似乎不太喜欢同别人接触,也不爱和别人交流,因此他同于任凌的交集十分少,属于仅仅知道名字的交情,遇到了也未必会点头。况且,他实力着实不够亮眼,对方也不一定会认得他。
“啊对,于任凌,”星移没注意到步惊川复杂的思绪,只自顾自地说着听来的八卦,“反正实力挺强的,年纪轻轻就开始冲击心动期了。这等实力基本上都是按着孔焕打的,就是心态不太好,被孔焕气到手都抖了,揍人的准头太差劲了。”
“孔焕说什么了……?”步惊川不免有些好奇,太云门的弟子向来心气极高,喜怒不形于色。于任凌更是个中翘楚,年纪轻轻,仿若入定老僧,从来都是不紧不慢的模样。因此听说他这回情绪失控,步惊川不免也有些好奇。
星移以为是步惊川感兴趣,话匣子立即打开了,对着步惊川便是一番滔滔不绝,说得绘声绘色,令得步惊川觉得师兄日后若是不想修道了,还能去找个茶馆当个说书先生。
总结起来,孔焕挑衅于任凌的话,大概便是“你怎么跟个姑娘一样害羞,不就是看看吗,大不了我也可以脱光了给你看”一类的话。
想来是太云门门规森严,弟子未听到过这般流氓的口气,被这般挑衅,才会失态。
星移与他唠嗑许久,见天色不早了,便准备离开,步惊川忽然想起另外一事,忙叫住他:“师兄,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星移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他。
步惊川道:“先前师父说我醒了你没同他说起?”
星移道:“那天下午我才找到他,那时候跟他说了,他却说他早就知道了。”
一番正常的对话,却让步惊川不自觉地生出几分奇怪来。
他那日中午才醒,见到步维行的时候,步维行正在同秋白一道回来,而他二人又像是谈过什么话似的。星移去找二人既然找不到,想来是二人用了什么手段,蒙蔽了星移的查探。看步维行当日的反应,应当不是他做的手脚。
当时谈话的只有两人,步维行既然不知情,那么是谁做的手脚,便显而易见了。
他想起先前同秋白去树林中练习,秋白在他丝毫没有觉察的时候,便布下了阵法,不让外人查探到他们的动静。那几日他练习的动静不小,竟是无一人察觉,想来也是因为这个阵法厉害的缘故。
要知道,以他二人的修为察觉到来人也是毫不费力的事,他们又说了什么,秋白竟会警惕到设下阵法,防止别人查探?
可他不知道该问他们当中的哪一个。
那日他便问过秋白,秋白只说是有“要事”,却不说是什么要事,显然是不想说。
步维行向来开明,若是真有什么关于他的决断,自然是会第一时间告知。
只能说,他们二人谈论的话题,二人一点也不想让他知道。
这般被亲近之人隐瞒的感觉着实不好,令得步惊川情绪都低落了许多。
他不由自主攥紧了手中的被子。那日秋白主动想要唤他的表字,他还以为二人关系能更进一步,原来到头来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可秋白这般,到底是为了什么?
步惊川猜不透秋白的想法,郁闷不已,这郁闷一直持续到他们离开那日。
他这几日情绪不高,步维行还以为是他未痊愈,还担忧地问他要不要再过几日再回去。步惊川摇了摇头,长衍宗已经为了他在此处耽误地够久了,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眼下已经过了大雪,雪越下愈大,若是再拖延几日,遇上大雪封山,他们回去路上恐怕寸步难行。
况且,他又不是真的身体不适。
几日下来,他的身体将养得差不多了,机缘巧合之下进阶,修为境界也巩固得差不多,再不会出什么意外。
在他们踏上回程时,秋白早早地便回到了剑中。步惊川心想,还好秋白回去了,不然,他都不知道路上该怎么同秋白相处。
他心中的猜疑太多,他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便当面质问,届时二人若是闹起矛盾,也不知该怎么收场。
步惊川思虑重重,差点一脚踏入一个雪坑,还是被步维行揪着后衣领拉了回来。
冷风猛地从衣领拉开的间隙钻到他的脖颈,他被这冷风冻得一哆嗦,顿时回过神来。
“回过神了?”步维行看着他,语气几乎不带什么起伏地问道。
步惊川闷闷点头,心知自己这般表现实在难叫人满意。他默默地跟上步维行的脚步,再不敢轻视脚下的路。
他忽然听到步维行叹了口气,正以为步维行将会再同他说些训*的话语,不想,听到的却是:“先前因为你负伤,我便未与你多说什么,只不过,我觉得你该好好想想你的以后了。”
“那日我同秋白说过许多,无非便是怎么让你在大道一途上走下去,我们商量许久,却谁也无法说服谁。因为我们的想法根本都不同。”
“最终我们决定,选择权应当交由你手上。因为这是属于你的问道之路,以后将会是由你自己走,旁人不得左右。”
“虽说为师,便要传道授业解惑。我或许能告诉你方向,但那始终不是属于你的方向,真正的路,还需要你自己亲手去抉择。”
步惊川一愣,步维行竟是在主动同他说起那日他们谈话的内容。
又听步维行接着道:“剑有剑道,丹有丹道,阵修,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阵道。”
“然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我有灵剑可作阵纹,星移另辟蹊径,选择灵石点阵,我们同为阵修,却也有着不同。我有我的道,星移有星移的道,你亦要有自己的道。”步维行谈起星移的时候,语气中也不自觉带了几分骄傲,“大道至简,却又殊途同归。我们所向所往,都是一样的,可脚下的路总归不同,你还须得,去寻找到自己的‘道’。”
这说法倒是与他先前对战孔焕时的想法不谋而合。天下的道修千千万万,所修之道亦是成百上千,而在相同的道中,每人又有每人的路数。他与师父、星移同为阵修不假,但这二人均是有自己的偏好,他自己却还是毫无头绪。
可怎样的才是自己的道呢?
大道便是由简至繁,再由繁至简。而他却是连自己的方向都还未寻得。
步维行说得没错,师父固然可以为他指点迷津,可每个人的道都是不同的,他还需要自己去找寻。
“弟子明白。”步惊川低声应道。
经此一役,他见到了自己与星移、自己与孔焕的差距。更是明白以自己的实力,在大道面前,渺小如尘,他对提升自己的实力,有了全新的迫切。
步维行看他神色,终还是低叹一声,道:“你寻找自己的‘道’,不急在这一时,你还年轻,未来可期,不必因为心急而去走弯路。”
步惊川眼眶忽地一热,步维行替他想得太多,他只觉自己无以回报,“师父今日所言,弟子铭记在心。”
第51章 明正道心·一八·不能认主
步惊川一行人启程离开长衍宗的时候,还未过小雪。如今在长衍宗和疏雨剑阁走了个来回,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冬至。
长衍宗向来都会在冬至时准备些汤圆,分发给留在宗门的弟子,只不过他们回来得着实迟了些,宗门中已经没有多留下来的汤圆了。
他们路上走得急,也未在哪一处停留,也没机会在路上吃一回。步惊川听闻宗门中没有余下的汤圆,倒是有些失望。
他们在夜间抵达宗门,宗内大多数弟子已经歇下,唯有师娘裹着一身保暖的火狐皮,立在宗门阵法入口。
那火狐皮在月色下也泛着隐隐的火光,步维行远远便见到了,当下加快了脚步,“清闻,晚上这么冷,你怎的在此处等着。”
师娘姓岑,名清闻。她自己身体也不好,步维行每次都不愿见她操劳。
见得步维行紧张,岑清闻却笑了笑,“我听说你们这几天能到,便提前出来候着了。”
“如此冷的天,若是我们没到,你岂不是在这处等一夜?”步维行语带责备,却放柔了口气。
“那自然不是,我也没有这么蠢笨,”岑清闻答道,“现在时候不早了,若是等不到你们,我过会儿便会回去。放心,我自己便是医修,自然对自己身体爱惜得很。”
步维行向来都是个直来直去的火爆性子,唯有在岑清闻面前会稍稍收敛一二,也就只有她才能将他的火气按捺下去。
岑清闻既这般说了,步维行也不再发作,只伸手替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披风。
师父与师娘多年恩爱,步惊川看在眼里,也生出几分羡慕。他二人相携走过多年,一言一行间默契无比,也不知自己多年之后,能否遇到如师父师娘一般合拍的道侣。
“都累了罢,正好明日休沐,今夜便好好休息一番。”步维行的话打断了步惊川的思绪,步维行又叮嘱了几句,让各位弟子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步惊川屋中大半月没来过人,更无人替他打扫,甫一开门便有呛鼻灰尘扑面而来。见此时还是戌时,步惊川便去院中打了水,进到房中打扫。
待他终于打扫完毕,却忽然见到院中站了一人。
那人一身素白衣裳,在泠泠月色下散出的华光格外耀眼,叫他一眼便发现了。尽管他身侧的厨房还亮着光,却仍是抢不了眼前这人身上的光华。
只一眼,步惊川便认出了那人,“秋白?”
秋白应了一声,行入院中,步惊川此时才注意到,秋白手上捧着一个白瓷碗,瓷碗里不知盛了什么,在这冷天里,正散发着袅袅白雾。
他方才全心全意地打扫,还未注意秋白是不是出来了,因此见到秋白后,除却最开始的惊讶外,他也未来得及多想。
虽然他对秋白手中的白瓷碗有着几分好奇,可那是秋白的东西,他不知该不该问。
秋白抬脚便进了屋,步惊川呆立在原地,仍在发愣。
不一会儿,秋白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口。
“还愣着做什么?”秋白倚着门框,低头看着他道,“你是嫌先前病得还不够?先进屋。”
步惊川这才回过神来,忙走近门口。
这时候,秋白一侧身,擦着他的肩便出去了。
只在这一瞬,他便见到方才秋白手上捧着的白瓷碗正放在桌上,碗里挤着数十个雪玉白净的汤圆。
他愣愣地回过头,却只见到秋白的背影,连出声询问都忘了。
又过了一会儿,秋白手上又捧着一个相同模样的白瓷碗走来,手上还拿着两个汤匙。步惊川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碗与汤匙,明明是他厨房中放着的。
长衍宗偏偏不缺地方,像他这般自小长在宗门的弟子,自己便有一个庭院,通常来说,那庭院中都会配备一个厨房。只是他不常自己动手,平日里吃喝都是去的宗门内统一的食堂,因此才闲置了。
秋白竟是用了他院中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