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想同步维行解释几句,一转头,却忽然发现不见了秋白的踪迹,这么一走神,错过了解释的最佳时机。
步维行瞪着眼前那怪人,吹胡子瞪眼道:“你是何人?引我徒弟来到此处,有何居心?!”
步惊川忙上前扯住步维行的衣袖,道:“师父,你误会了……”
还不待他说完,步维行便打断了他的话:“什么误会了,谁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你莫要掉以轻心!”
方才步惊川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步维行应当是听到了他那声惊呼后才往此处赶的,步惊川心中感激,却也不忘给他指了指那怪人,“师父,那是罗家村的村民!”
步维行挑眉,将怪人上下打量一番,面上狐疑之色不减,道:“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话虽是如此,绷紧的身体却放松了些许。
步惊川乘胜追击道:“无论是与不是,总归要先问了,才好知道真相。”
步维行闻言,似是觉得他这番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也不再咄咄逼人,望向怪人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只是他现在这副模样……”
怪人不卑不亢地接受着他的目光,听到他说话,才接道:“我原本也只是一位寻常村民,只是从一月前开始,我便逐渐成了这副模样。”
“为何回这样?”听怪人主动提起,步惊川忍不住问道。
“不大清楚,但我猜测应与罗家村封村有关。”怪人道,“出事当日,我正从村中往外走,刚出村不到一里,就见有暗影笼罩在空中。我原以为只是变天,没想到路上却开始漫起迷雾。我自迷雾中行走许久,才终于走出来,可这一出,却是再回不去了。”
“这倒奇怪了,”步维行轻轻皱眉,“你说的再也回不去,是什么意思?”
怪人答道:“我曾经尝试过回罗家村,却再回不去。”
“你也回不去罗家村了?”步惊川惊讶。
怪人摇了摇头,“这迷雾拦住了去路,要是强闯,往那迷雾里走上个把时辰,最终又会绕出来。”
步惊川顿时反应了过来,“迷阵?”
“我也不知晓你们这些个仙家修士怎么称呼它的,”怪人答道,“这雾怪得很,进入其中,便会迷失方向,原以为自己走的是直线,不成想,绕来绕去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原地。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步维行却注意到了他话中的其他信息,“你方才说,里面的人出不来?你是如何得知里面的人出不来的?”
怪人看了他一眼,低叹一声,道:“我入那迷阵时,见到了罗家村的村民,他们死在阵中,也是如我这般脱了一层皮。我想过去,但我明明看到了他们,却始终不能靠他们靠近一步。”
步维行皱眉道:“你是说,罗家村的其他村民也如你现在这状况?”
“城中居民没有任何一个有异状的,唯有罗家村的村民才如我这般。”怪人顿了顿,“出事那日我见到的空中暗影……怕便是罗家村的诅咒。”
步维行又看了一眼怪人那惨不忍睹的脸,问道:“诅咒?”
“对,诅咒,活死人的诅咒。”怪人煞有其事地点头,“我曾跟过城中的仵作一段时间,知晓人死后的情形。人死后,常温下七日内会滋生蝇虫,再久些,表皮便会脱落脱落,若是天气冷了,腐坏得没那么快,便会生出霉菌,正如我现在这般。”
说着,怪人将自己的侧脸暴露在月光下,指了一处给他们看。步惊川这才看清楚,怪人脸上毛糙参差的部分,正如他所说般,长出了霉菌,呈现出黄绿的颜色。
怪人又伸手撩起自己的裤脚,给他们看自己的小腿。
方才一直有裤脚遮掩着他的小腿,他们都尚未注意到怪人的异样。此时怪人将自己的小腿袒露在他们眼前,他们才看清了怪人小腿上的状况。
步维行与步惊川皆是大惊失色,唯有秋白早有预料似的,微微皱起眉头,嫌弃地移开目光。
怪人腿上比他脸上与手臂上的情况更甚,皮肉已然变成黑色,甚至能见到其中的筋腱。皮肤上有几个细小的孔洞,正往外渗着脓水。
“先前长蛆了,”怪人淡淡地说着,仿佛那不是他自己身体似的,“我剖开伤口将蛆虫取出,未曾料到竟让此处坏死更快了。”
怪不得先前步惊川在院子中时,见到他走路的背影跌跌撞撞,原来是因为小腿上早有损伤。
步惊川想起方才隐约闻到的味道,想必那腐臭味便是从这处来的。
“我现在身上这般表现,与死人无异,我却仍旧活着,还能在这里说话,成了一个非死非活的怪物。”怪人说着,面上却无太大的波澜,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除了诅咒,我觉得没有其他理由能够说得通。”
他一顿,忽然喃喃道:“倒也奇怪……现在天气虽冷,却也未下雪,为何我似乎未在他们身上见到蛆虫?”
第17章 罗村身世·零六·围村迷阵
步惊川的几位师兄师姐在不久后也一同抵达,见到怪人,也是吓了一跳。
见他们来到,步维行干脆在树林中盘腿一坐,细细询问怪人这罗家村的异象,二人便聊到了天亮。
从他们的谈话中,步惊川得知怪人原是罗家村的一名村民,姓罗,名天佑。
罗天佑父亲早逝,母亲身体不好,做不了重活,为了养活弟妹,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甚至还跟过城中的仵作验尸。
因此,他格外肯定:“我未曾听说过有疾病表现会如此奇怪,与其说是生病,不如说是……像个死人。”
星移适时地出声问道:“可若真如此,你怎么还能与我们交流?”
罗天佑摇了摇头,“这也是我未想通的地方,我虽还有心跳,四肢却冰凉,再无知觉,就连割开也不见鲜血涌出。但是你们看……”
说着,罗天佑解开了他的衣服,露出他的躯干。
他的躯干皮肤完好,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只在他胸口处有一道浅浅的伤口,现在已经结了痂。
他道:“我身上只剩下躯干还有些知觉,先前也曾在自己胸口下刀。胸口这处倒是与常人无异,也是会痛、会流血。”
步惊川的师姐讶然:“那这算什么……?”
罗天佑低叹一声,“我的身体,正在缓慢死去。”
这一晚上这么一闹,谁也没能睡个好觉。
步维行干脆大手一挥,对着几位昏昏欲睡的弟子道:“我们这趟,须得进罗家村瞧瞧了!”
步惊川被他的嗓门吓得一激灵,登时清醒了过来,“进村?进哪里的村?”
步维行瞪他一眼,道:“自然是进罗家村。”
步惊川犹豫了一下:“可……”
到底该怎么进?
他想问的话没说出来,便被罗天佑打断,“几位可当真要进罗家村?”
步维行回过头去看他,“不然呢?”
“我非是质疑几位的实力,”罗天佑摇了摇头,“出事后我虽未能回村,可我也曾在迷雾中见到几位病逝村民的情况,均与我如今状态无异。此等病状尚且不知会不会传染,在村外还好说,倘若入了村内,爆发这等病状,岂非是我害了你们?”
步维行面色一沉,“此事是我欠考虑了。”
罗天佑道:“此事从长计议,不能急于一时。”
罗天佑的话甫一出口,悬于步惊川腰间的金素剑忽然嗡鸣起来。
在步惊川的几位师兄师姐赶到前,秋白便回了栖身的金素剑,此时大约是碍于外人存在,没有现身。而灵剑嗡鸣,大约是秋白想提醒步惊川一些事。
步维行也注意到了金素剑的异常,皱起眉头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的话使得在场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金素剑,而金素剑的嗡鸣声却不止,甚至愈演愈烈。
步惊川的师兄低声道:“灵剑嗡鸣……怕是有什么事想要提示我们。”
“能有什么事是它知道,我们又不知道的?”星移皱起眉头,也是十分的不解。
“有人来了。”步维行忽然抬起头来,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灵剑恐怕是想提醒我们这一点。”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似的,他的话音刚落,金素剑便停止了嗡鸣。
一行人紧张地顺着步维行的目光望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半晌才传来几道破空声,随着声音而至的,是几名年轻弟子。
还都是熟人。
打头的是洛清明,他身后跟着的几人中,有一人正是孔焕。
前不久才在烟柳桥打过一次照面,孔焕自然是认得他们的,见状瞪大了眼,大声道:“又是你们?!”
在烟柳桥那一回,令得星移对孔焕也是没什么好印象,闻言便道:“我还想说为何又是你呢,我们去到哪,你便跟到了哪,你便是碧华阁的寻香蝶?”
孔焕也不是个沉得住气的,被他这么一激,便高声道:“我听人说有可疑之人,才循着踪迹来到这处。这可疑之人,该不会是你们罢?”
步惊川顿时明白过来他说的可疑之人是哪一位,连忙转过头去看了眼罗天佑。却见罗天佑不知从何处扯出一块破布,将骇人的脸蒙住了。
孔焕身旁的弟子一早便注意到了看起来行迹极为可疑的罗天佑,趁着这时,高声道:“不就是你们吗,好端端的还要蒙着个脸,是想做什么不见得光的事?”
步惊川的师姐怒道:“凭空污蔑人,疏雨剑阁便教出你们这些弟子?”
“你莫要扯上疏雨剑阁!”那弟子火气也上来了,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洛清明拦住了。
洛清明看了眼步维行。步维行是在场众人中最高的一位,因此洛清明眼中还有些忌惮,他道:“争吵对我们此行毫无益处。我们都是为了罗家村而来的,不如便一起交换下知晓的情况,说不定还能想出些新的对策来。”
星移却不吃他这套,朗声道:“你又知道些什么,我们辛苦打探来的情报,为何要与你分享?”
洛清明看了星移一眼,道:“现在知道的情报,罗家村一事,与魔修脱不了干系。”
“嘁,”星移的面上摆出了十足的不屑,“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说法在城里传了个遍,你也好意思把这拿出来当交换的条件?”
“线索其二便是通向罗家村的路上,有形迹可疑之人。”洛清明不卑不亢地回答着,语气却逐渐带了责怪之意,“可我们一路追寻下来,这条线索断在了此处。”
星移正要再回些什么,被步维行出声打断:“好了。”
此前步维行一直没有参与小辈之间的争吵,此刻站出来,充当了一个调停的角色,“你们从何处知晓这个消息的,不妨一说。”
“那你们呢?”孔焕道,“套了我们的消息,不拿点别的什么来交换一下?”
步维行正欲开口,金素剑忽然又嗡鸣起来。
步维行看了一眼步惊川,步惊川无措地低头看着腰间的金素剑。
步惊川迟疑道:“不会是,又来人了吧?”
鉴于灵剑此前有过一次相同的表现,因此长衍宗众人对此倒是不太紧张。
可此次,他们猜测的话说了出口,灵剑的嗡鸣却未停止。
孔焕的目光落在嗡鸣的灵剑身上,目光透着几分嫉妒,惹得步惊川心中警惕,恨不得把金素剑捂起来,叫他们看不到才好。
“猜错了?”步惊川的师兄猜测道。
没有人回他,因为众人心中都没有答案。
忽然,一直尽力减小自己存在感的罗天佑开口了:“你们有没有觉得,现在似乎比方才暗了些?”
今夜天气不错,云层未曾长时间遮掩过月色,可现在,月光黯淡下来,令他们有些看不清周遭环境。
步维行抬头看了看天,却不见此时天上有遮掩住月光的云,再扫了一眼身侧,才皱眉道:“是起雾了。”
“雾?”步惊川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