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鸡的香味随着小老头的动作,飘散在空气中,步惊川咽了口口水道:“……师父说得对。”
听完他转述的秋白顿时黑了脸,见他脸色不虞,步惊川顿时慌了神,忙保证道:“我不会拿你去烤肉的!”
见秋白脸色未有好转,步惊川又补充道:“杀鸡也不用!切肉也不用!”
他这一连串的保证下来,秋白的面色却越来越糟糕,“行了,别让我知道你师父拿剑去做过什么。”
步惊川依言闭嘴。心中暗自庆幸,还好秋白不知道他师父还喜欢拿剑鞘当“不求人”用,不然,秋白是不是该直接丢下他跑了?
此时刚过立冬,天黑得早。步惊川收拾完自己没多久,天便彻底黑了下来。失去了温暖的阳光,山里冷得极快,连带着山风都多了几分入骨的寒意。
因为担心暴露行踪,步惊川也不敢生火,只能裹着薄薄外袍躺在冰冷的地上,听那习习山风吹拂林间。
虽说修道之人有灵力护体,但步惊川修为尚浅,暂且起不到大作用。这几日气温骤降,他入北斗秘境前为了行李轻便,身边没留下厚的衣物,此刻后悔非常。
身下的地面蒸腾出一股独属于泥土的气息,潮湿而又沉闷,伴随着细微的、不可名状的味道,一个劲地往步惊川的鼻孔里钻,叫他无法放空思绪。
山洞很浅,几乎挡不住吹袭的山风,他的衣物本就不厚,此时分了一部分垫在身下,盖在身上的那部分衣物便被山风轻易地穿透。
步惊川吸了吸鼻子,在这逐渐转凉的夜晚,心头升起一股委屈。
他年方十三,此次尚是他第一回 出宗门历练。本以为得到了金素剑,自己便能如传说中的天选之子一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如今却因为小小三宗弟子的追寻,落得这般狼狈境地,竟还要在荒郊野地里过夜,连安稳觉也睡不上。
他的宗门虽不能供他锦衣玉食,却不至于让他躺在山洞中吹山风,连口热水热饭都没有。他天生便畏寒,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今夜尤甚。
白天尚且能靠着阳光和赶路捱一捱,到了晚上静卧不动,寒意便从头泛到脚。
身子越冷,心中的委屈越甚,步惊川用力眨了眨眼,想驱散眼中升腾而起的湿意。
他下意识觉得因为天气而落泪的行为太过软弱,却又控制不住自己上涌的情绪,只能将自己裹得更紧。
便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轻叹。
他本就紧张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原以为是有外人靠近,不成想,待他抬眼望去的时候,却是现出身形的秋白低头望着他。
被自己的剑灵见到自己这般模样,步惊川顿觉羞愧,不欲与秋白过多交谈,只将脸埋进衣物之中。
他原本以为不搭理秋白,秋白拿便会自行回到灵剑中。可没过一会儿,他便感觉有一个温热的躯体靠近了。
步惊川心中讶异,偷偷抬眼望去,却发现眼前满是雪白的毛发,
白色巨兽将自己的身躯弯成一个圈,将他包裹在中间,替他挡去了山风的吹袭。
步惊川登时想起先前自己在北斗秘境中见到的巨兽幻影,他有些难以置信,喃喃出声:“秋白……?”
“是我。”白色巨兽出声回应道。
或许是因为兽型的缘故,秋白的声音不似人形时般清亮,有些瓮声瓮气的。
步惊川紧绷的神经因为这个发现而顿时松懈下来。
身上寒意渐渐散去,步惊川忍不住伸手轻抚眼前那光洁的皮毛。皮毛上带了体温,在寒气渐盛的山中,给他带来了几分温度。
秋白不知用了何种办法,竟化出实体,将他护得严实。
步惊川花了许久,才通过那黑色的条纹认出,秋白的兽型是一只巨大的白虎。偷瞄的目光不经意间对上了秋白的双眼,只见那双大如铜铃的虎眼仍是如人形时那般,是清冷的银色,好似不带情感,却将山洞外的温柔月色洇入眼底。
最后还是秋白出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还冷吗?”
步惊川不由自主地往秋白身上靠了靠,忽然发觉方才觉得无孔不入的冷风此刻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他摇摇头,“不冷了。”
他话一说出口,心中却忽地生出几分失落与后悔。
万一秋白因为他这话,又回到剑里了呢?他此刻得了温暖,心中生出几分贪恋,极为不愿失去这庇护。
秋白却像是看出了他所想似的,道:“你放心,我今晚不会回去。”
仍是那瓮声瓮气的声音,却莫名让步惊川安心许多。
山风泛凉,那凉意却再也拂不到他身上。
“好,”步惊川轻声应着,得到了承诺的同时,困意上涌,他呢喃着,“有你在真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秋白化作的白虎目光一凝,眼中翻腾起复杂的情绪。
第6章 相逢之初·零六·误入山谷
“醒醒,有人来了。”秋白的声音将步惊川从睡梦中惊醒。
还未等步惊川睁开眼,身前骤然一空,清晨的冷冽山风将他吹得一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他在寒风中哆嗦着穿衣,还不忘抬头看一眼恢复成人身的秋白。
秋白正望向远处的树林,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等他终于将一身的衣物穿戴妥当,见秋白久久未动作,便主动凑到秋白身边,循着秋白视线看了几眼。他没看出树林里有什么名堂,不解问道:“似乎也不见有人?”
秋白回头看他一眼,凉凉道:“等你看到了再跑,就来不及了。”
步惊川一想,他那点儿三脚猫修为,感官自然不如秋白敏锐,既然秋白已经发出预警,还是听秋白的话最为保险。
他也不多耽误,迅速收拾好东西,拔脚朝密林中走去。
在步惊川走后不久,一队三宗弟子寻到了他昨日栖身的山洞。
又一次扑空,使得他们焦躁起来。
“你看这里的脚印!肯定是那小子来过!”
“这小子到底跑哪去了!?要是真被他跑回去就坏了,那小子听说是长衍宗的,麻烦得很!”
“长衍宗?完全没有听说过啊,是很厉害吗?”
“没啥好听说的,一门子乌龟,出了事就往宗门里跑。关键是他们护宗大阵厉害得很,不是他们宗门的人,根本进不去。啥本事也没有,能活到现在,不就仗着别人解不开他们护宗的那个破阵呗!”
“麻烦,这小子跟条泥鳅一样,还有这宗门给他当王八壳。怕是让他回了宗门,那灵剑我们就彻底没机会了。”
“不至于,大师兄今天不是亲自来找他了么?”
“那还好,前段时间大师兄顾着照顾孔焕,只有我们出来找这小子,让他跑掉好几回。这回大师兄出马,我看他还怎么跑……”
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在树上躲避追兵的步惊川松了一口气。
他回想着方才两个弟子的谈话,始终都放不下心来。
那两个弟子看服饰,是疏雨剑阁的弟子,而他们口中的大师兄,想必就是洛清明。洛清明实力比他高出两阶,步惊川也不敢同他贸然对上,只能想办法避开。
阵修本便不善战,像他这般实力不够看的尤甚。
步惊川身处的宗门名为长衍宗,是道门中为数不多专修阵法的宗门。如今阵道没落,以往的阵修宗门多数依附于其余大宗,名存实亡。而还有的阵道宗门逐渐没落,再寻不到踪迹。即使是留存下来的阵修,往往只能屈居在大宗中的一隅,占上一座小峰。
长衍宗得益于护宗大阵,外人轻易入不得内,这才得以留存千年。
饶是如此,阵修一途仍是因为前途渺茫而逐渐人丁凋零,被那些大门大派的弟子所轻视。
步惊川躲在树上,将那些三宗弟子的轻蔑话语听在耳中,暗自握紧了拳头。
但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好时机,他只得咬牙忍下这份屈辱,趁着那些弟子走远,替自己寻找接下来行进的路。
方才他没走出多远,便发现前方的路上横亘着一道长长的山谷。由于时间紧迫,他来不及找通行向山谷对面的路,只得上树躲避。
这山谷横在他回宗门的路上,若是找不到通行的方法,他或许只得绕过这山谷。绕过这山谷想必会浪费不少时间,也不清楚这些三宗弟子会缠他多久。
他一边在心中打着算盘,一边从树上往下爬。
刚爬到一半,忽然听见泠然剑啸,一道气息直冲他后背而来。
步惊川抓着树干的手脚立马松开,整个人径直落向地面。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道剑气擦着他的衣摆,“咄”地一声,循着他方才的位置钉入树干。
他来不及抬头看一眼那树干的惨状,落地后迅速转过身来,看向来人。
他在树上偷听那二位弟子的谈话,却没想到洛清明竟在他不知道的角落,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当这螳螂当得久了,竟是忽视了黄雀的存在。
遇上洛清明,步惊川知晓自己轻易跑不掉,他也没多作挣扎,冲着洛清明笑了笑,“在方才两位弟子在的时候不出手,偏偏挑现在才出手,洛师兄是想独吞么?”
他本就只想过个嘴瘾,却没想到洛清明听了他这话后神色一动。
步惊川心中大惊,暗自道,不会真让他说中了罢?他只是毫无根据地瞎猜一通,竟与这洛清明的想法不谋而合?
而洛清明也极快地反应过来了,“你在诓我?”
答案是明摆着的。步惊川不接话,只绷紧了神经盯着他。
洛清明看了他许久,又出声问道:“那剑灵呢?”
步惊川这才反应过来,人家看的压根不是他,而是在找未现出身形的剑灵。
见步惊川不答话,洛清明的耐心也耗得差不多了,他向前跨出一步,抽出腰侧的长剑,剑锋直指步惊川。
许是发现与步惊川交流也无用,洛清明此次再没废话,挥手便劈出一道剑气,剑气直冲步惊川的双膝而去。
洛清明此招目的格外明确,若是步惊川结实受上这一击,势必会影响到他的双腿,届时别说逃跑,连躲避洛清明其他的攻击也成了问题。
步惊川既已看出了他的目的,自然不能叫他得逞。他忙闪身躲开那一道剑气,未等他稍稍喘息,忽然察觉还有一道微不可查的剑气,正直直袭向他的心口!
那洛清明一次挥出的剑气,统共有两道。一道大开大合,形散而无实质,另一道却如细小游蛇,精巧而无声无形,竟差点叫步惊川错漏了去。
而洛清明那一击,后来这道剑气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步惊川察觉到第二道剑气的靠近时,那剑气与他距离极近,再筑起护体的灵力已然来不及,他连声低唤道:“秋白!秋白!”
此前那一直都伴随在他身边的剑灵此刻却没了影,在他的连声呼唤下,别说现身,竟是连一句回应也无。
步惊川顿时心神大乱,情急之下拿起灵剑挡于身前。
那剑气落在灵剑的剑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石敲击声。步惊川只觉一股大力从手中灵剑上袭来,仿佛被人狠狠推了一把,推得他连连倒退,最后被灌木绊倒,狼狈摔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结实,步惊川眼前都是昏花一片,半晌才回过身来,看清自己身处何处。
他原本躲避的地方地方便极为靠近那山谷,方才洛清明那一下竟是将他逼至山谷边缘,再往后些许,便是那深不见底的山谷。
山谷间云雾重重,根本看不清下方有何物。从那汹涌云海间,偶尔探出一两个尖尖的树顶,却又极快被淹没,叫人望而生畏。
步惊川再回过头时,便见到洛清明提着剑,缓步朝他走来。
洛清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手中的灵剑指向他的胸膛,“把灵剑交出来,饶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