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在小学发生的事情,那时他遇到一个女孩,他害她哭了,什么原因他依旧印象深刻,就是那次让他知道,世上存在着钱无法衡量的另一种东西。
那天跟今天一样同样是个雨天,雨不大,不过滴在身上,却冷到心底……
他没有搭车,因为他考试考不好。
原本父亲是不会因为考试考不好而不给他搭车,他会受到这样的惩罚,是因为他对父亲说:"早知道我就不要生在这个家!这个家压力太大了!"
他从没有停止过那样的想法,不过从来没有说出来过,他也知道不能说,但那天就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总之,那话的影响力超乎他的想像。
父亲当场翻脸不认他,母亲则是跟在父亲的后面不断劝说,感觉像是为了他,不过她连一眼都没回过头来看他。他气愤到发抖,却只有哥哥抱住他,对他说他心中最想听的话,「别怕。」
他觉得自己从小就有很多压力,可能每个小孩都有这些压力,但他觉得自己快要负荷不过来了,一接触到书本,他就被灌输一个观念,他的成绩不可以低于哥哥。
哥哥总是学年排行第一名。他小就必须跟他不喜欢的人交朋友,因为他们家和公司有往来,还有不可以随意的找那些没有家世背景的孩子玩,那对他的未来没有帮助,他一上学后就要学会怎样都不能哭,什么都不能说,就算受了多大的委屈也不能向别人倾诉,因为养成习惯后,很多的商业秘密都会从他这流传出去。
他的身边充满了许多的人,但父亲却要他分清楚谁是谁的人,哪些人能勉强相信,哪些人又全然不能信。
很多很多的压力推积,但是怎么也得不到一个小孩该有的拥抱,所以那天才会这样对父亲说他不想要生在这个家。
他要的不过是父亲的一个鼓励或安慰,但父亲却连说也不曾对他说过,反而在事后跟他讲:「如果你不想要这些压力,那你就不要享受它们的权利!」
所以那天他必须跟一般小朋友一样走路回家。
都有司机接送的他怎么会晓得在背包里放雨伞呢?所以在那个雨天,他走在路上时总觉得雨水冰冷的让人僵硬。
就在他经过一个转角时,他看到地上有一把雨伞,犹豫了下,他还是过去捡了起来。
喵~
小猫的声音。
低头一看,他发现原来纸箱下装着一隻流浪猫,是别人弃养的,不过纸箱已经湿了,不像是下雨前主人就为牠放着雨伞。
这雨伞哪来的呢?
「你怎么可以乱拿喵喵的伞呢?」一个女孩的声音在后头这样说着。
回过头,他看见一个拿着牛奶的女孩,她身上穿着雨衣,透明的雨衣没有遮住她桃红色的洋装,女孩绑着公主头,褐色的头发是即肩的长度,刚刚好,不长也不短,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个小公主。
不过他马上否认了这个想法。公主不会在雨天穿着雨衣,在故事里她总是骑马车,现实里总是搭车。
喵喵就是眼前的她为猫咪取的名字吧?好蠢的名字。
「我一开始不知道有猫在下面。」没有任何的愧疚,他不觉得自己有做错。
女孩了解的点头,不过脸色还是很严肃,「不过下次看到喵喵后记得要将雨伞还给牠喔!」
她的表情就算生起气来仍旧没威严,他敷衍的答:「好~我之后绝对会用生命保护喵喵。」他将雨伞随手丢在地上,刚好盖住猫咪,在离开前他不屑的瞄了她一眼,单这一眼,他瞬间无法动弹。
一个没有诚意的承诺,却让眼前的女孩笑出一个比彩虹更鲜艳的笑容,大大的眼睛有着闪烁的光芒,耀眼到深深印入他的脑海。
他感到一瞬间的衝击,心中从未触碰的地方似乎正在悸动着,酝酿着他从未知晓的情绪。
他停住了脚步,以往的他是绝不会再多说一句话,但这次却不一样,对于她的笑容,他感到一种若有似无的欢喜,还有不敢置信的疑惑。
「你知道我在敷衍你吗?」
「知道啊。」
「那你怎么还笑的那么开心?」
「就单纯很开心!」女孩耸耸肩,又再次绽开笑脸,「用生命保护喵喵,听到就觉得很温暖,我也知道不是真的,但感觉很有爱嘛~」
她真诚的眼睛宛如一颗闪烁着光芒的宝石,纯粹让他无法直视。
「你是猫咪的主人吗?」他的口气有些逼近质问,那是因为他急想转移话掩饰他的无措。
女孩没有察觉那么多,只是摇摇头答:「不是耶。」
「牠是今天才出现在这的吗?」
「恩恩,很可怜,而且还下雨天呢。」
他持续不断的问话,为的就是让自己掌控对话的主导权,只有这样才可以回復以往的平静。
再一下子,他就可以冷静下来,不会再被她的笑脸影响了,再一句就好。
「那你手中的牛奶是给猫咪喝的吗?」他指着她手中的牛奶。
「对!」女孩愉悦的答,随后就像是献宝一样凑到他眼前,「你要不要养喵喵?」
他觉得她的情绪变化的好快,让他难以招架。
「呃……」他移开目光不看她失落的表情,「不要,谢谢。」
她难过的应了声,就在他以为她在哭泣时,她抬头,好像恢復了活力,「你先帮我看着,我去找找有没有人要养喵喵!」
一溜烟,她像是划过天际的流星,出现的时候为旁人带来光芒与撼动,但消失也总在瞬间。
「……我没有答应。」
再次拿起雨伞,伞下有着猫咪和他,他曾想过要不要就这样带着雨伞离开,反正他和她也见不到面了。
刚转过身走没几步,他听见后面小喵因为被雨淋的关係开始喵喵叫个不停,声音听起来悽惨又可怜。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还是选择离开。
在他的世界,没有力量的就是该哭,没有任何例外,他看过很多公司倒闭,很多一夜之间从富商变成的穷光蛋,父亲不会理他们,不管之前他们是不是一起喝过酒吃过饭,说过认识对方是一生的福气。
那时他有种观念,基本上能东山再起的,就不会让公司倒闭了,需要看的是计划之外的变数,是利益,而不是人情。
「你怎么可以这样!?」女孩责骂的语气像是一根针,准确的插入他的胸口,让他绝望的难以呼吸。
他停住了脚步,难以置信。
直到此刻他意识到,以前他觉得世界冷酷,但在不知不觉间,他竟也成为这样的人?
老天,他才国小而已!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喵喵!」女孩在他身后哭泣,她的哭声很轻,虽然夹杂着雨声,他依旧能清楚听见她的抽气。
回过头,他看见女孩边掉着泪,边轻声对着猫咪低喃着。
女孩脱掉自己的雨衣盖在猫咪的木箱外面,她的头发渐渐变的沉重潮湿,身上的衣服也出现一颗颗雨水晕开上的印子。
「牠还很小,很容易生病,如果发烧的话,喵喵有可能会死的……」女孩带着哭腔,温柔的摸着跟她一样淋湿的小猫,动作能多轻柔就多轻柔。
谁说平民的孩子就是没用?像他就不知道猫咪会因为发烧死掉。
他从很久小的时候就看似被保护着,但谁知道他其实已经生病了呢?搞不好他灵魂已经因为许多失势的人的泪水而淋湿感冒死掉了,他连简单的关心都达不到。
「你怎么会回来?」其实他要问的是,你怎么知道牠在淋雨?
女孩举起牛奶,低垂的脸,让他看不见神色,「我忘记放牛奶给喵喵了。」语气听不出喜怒。
内疚和羞愧彷彿跟铁鍊一样缠绕着他的心。沉重的心跳,配着雨珠不断撞击雨伞表面的声音,他觉得世界的一切宛如都在往下沉。
他张张口,声音乾涩,「……我……不知道这么严重,对不起。」
他无法说出自己想把猫咪的伞占为己有这种想法,然后为此道歉,他只能做到承认某些错误。
因为有些想法一旦说出口,彷彿就是默认了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现在他不想承认,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
女孩已经不再哭泣了,剩下的只有眼眶中残留的泪珠,「没关係,因为你不想淋雨对吧?」她的眼睛还有着淡淡的水泽,但已经不再掉泪了。
她怎么能这么容易道破他很难说出的事情呢?更神奇的是,从她的嘴里感觉起来就像是他也情非得已。
两人间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他先开口。
「……这是你的雨伞吗?」
「恩,怎么了吗?」
「我想……我可以养喵喵……只要你送我雨伞的话。」
「真的吗!?」女孩眨眨眼,一脸不敢置信。她那时的笑容很甜、很美。
为的只是一隻不属于她的猫咪。
……
回忆渐渐模糊,他将自己埋入浴室的浴缸中,任由温热的异体灌进他的鼻腔和双耳。
如果是那个女孩,现在遇到她,他还会认得她吗?记忆中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了,只剩下当时对她的感觉,也许当两人相遇的时候,她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她了吧?
过了这几年他不知道自己又变得如何势利了。
人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改变,而她总是能让他发现人们最初的纯真。
因为她,他相信有些事并不能用金钱来衡量,这世上情感是更重要的东西。所以他绝对不能低头,他要向他们证明,这次的决定,一定要听他的!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将全身都洗好了,因为在想事情的关係,他不知道自己时间究竟过了多久,下意识的举起左手,他看到空无一物的手腕。
他忘记自己的手錶拿去当了。
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他到现在还难以相信之前能在奸诈狡猾的商人间来去自如的他,有一天竟然也需要当东西来生活?
不过任何的情绪在他碰上门把的瞬间都下意识的消失般,不再出现于他的脸上。
他扬起微笑,那是种习惯,一种如呼吸般自然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