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不禁想,三丫是这一代最享福的孩子。大丫二丫生下来是她们娘拉扯大的, 农村孩子,穿补丁衣裳, 稍微懂事点就跟着干活。
  抓蚂蚱虫子喂鸡,捡麦穗, 上山拾蘑菇,现在去食肆帮忙。
  大娃二娃也是, 秋收能顶不少事,
  倒是这个小妹妹穿着干净衣裳,戴着漂亮头花, 成天喊小婶。
  周氏招呼三丫过来,“过来睡会儿。”
  三丫回过头, 麻溜地爬上摇床,“奶,我想跟小婶一块睡。”
  摇床是沈大郎打的, 一个架子,床是竹子编的,上面铺了小毛毯, 晃一下能摇好几下,三丫中午都在这上睡。
  周氏:“你小婶忙着呢,快睡觉,奶给你摇着。”
  夏风一吹,三丫躺一会儿就困了,“奶……你别摇了,累得慌,我这么睡就行……”
  周氏看着她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把扇子往前伸了伸。
  不知不觉,在盛京都住了四个月了。
  周氏有时也出去转转,跟街坊邻居说说话,别的她倒不在意,就是喜欢听别人夸她有好儿媳。
  陈氏是长媳,知进退,明大理。李氏性子柔顺,说的少做得多。
  想到顾筱,周氏心里越发柔软,有些她都顾不到的事,顾筱就能想到。
  亲闺女都没这么贴心。
  四个月,沈大郎接些木工活计,一大件能赚一两多银子,一个月能做四五件,他这辈子都没赚过这么多钱。
  况且,做的越好赚的越多,沈大郎渐渐在周围小有名气。
  食肆生意越来越好了,五月多雨一停,食客就多了起来,沈大娃看着还有不少官老爷。
  食肆吃的卖的贵,赚的也多,一天能赚四两银子,四个月下来,就赚了四百多两。
  赚得多花的也多,棉花棉布,水果青菜,还有肉,样样要钱。
  幸好沈羲和还有俸禄,周氏才能一心一意地攒银子。
  有钱傍身不一样,哪怕在硕大的盛京城,周氏也不虚得慌。
  周氏算了算,四百多两,加上带过来的一百七十两,现在家里总共有将近六百两银子。
  给大娃娶媳妇,给大丫置办嫁妆,还有小小成亲的嫁妆,彩礼。
  周氏想过,虽然顾筱从沈家嫁到沈家,彩礼嫁妆就是绕一圈的事,那也得有。
  不能厚此薄彼了。
  这宅子能住到八月底,可食肆生意好,周氏想再租半年,街坊邻居都是和气人,要是有机会就把宅子买下来。
  这座宅子要三千两银子,还得攒几年。更别说其他地段的好宅院,那要更贵。这要是在广宁,买一百亩地能做个大地主,在盛京真不够看的。
  顾筱这四个多月也攒了银子,多宝阁每月都有分红,一月能分三百多两银子,现在存了两千一百两银子。
  两千一百两能买套小宅子,若是从银庄借一些,能买套更大的。
  盛京多宝阁每月流水稳定在八百两银子,刨除成本,顾筱能分二百两,再加上襄城的多宝阁,一月有一百多两呢。
  至于御芳斋的分红,直接送去广宁沈家。沈老爷子来信说,食肆生意挺好,等过了秋收,他和沈二郎就来盛京了。
  顾筱扇了会儿扇子,天实在太热了,得让张绪帮忙买些冰,到时候可以做冰品吃。
  说到冰品,不得不提多宝阁的小蛋糕,天一热,各种新鲜水果也下来了,桃子樱桃荔枝芒果西瓜,小蛋糕的样子也越来越好看。
  不能小觑任何一个古人,多宝阁的学徒自己琢磨蛋糕,做的已经有模有样了,顾筱觉得他们能开个小铺子卖蛋糕了。
  每日都有事做,不过顾筱想,要是沈羲和能回来就好了。
  ————
  晋阳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沟渠通向南方,庐江和沟渠隔了几丈厚土,站在江边,能听见江水轰鸣声。
  雨停了,天还阴着,隐隐又要下起来。
  周牧之蓬头垢面,弯腰掬了一把土,“通河渠一定要小心。”
  江水湍急,要把这道土墙挖破,才能引水到沟渠里。
  十几丈的厚土,从外向里挖,谁都不知道挖到哪里江水会涌出来,百姓是拿命来挖。
  百姓扛着铁锨铁锄,沈羲和挽起袖子,小下到河渠里面去,“开挖吧。”
  宋昭清也下去了,他拍拍胸口,“祝兄,看你了!”
  祝修远在江岸,他说什么时候停就什么时候停,等挖到里面,他们这些人在身上帮绳子,省着江水突然冲过来,丢了命。
  一锨锨土铲进簸箕里,再由人抬上岸,随着土墙慢慢变薄,隔着能听见的江流声越大,好似下一刻江水便要涌进来。
  忽然之间,天上闪过一道弧光,电闪雷鸣之间,豆大的雨珠落了下来,苍穹一片灰蓝色,很快,衣服头发都被雨水打湿。
  沈羲和抹了一把脸,冲着江岸喊了一声,“还要挖吗?”
  雨下的大,江面上涨,水的冲力也不同,再往里挖是件极其危险的事,祝修远道:“绑上绳子,继续。”
  百姓绑上麻绳,继续下来挖,不知过了多久,十几丈厚的土墙就剩几丈宽,祝修远喊了停。
  沈羲和把手贴到墙面上,他能感觉得到震动,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有比天子怒更可怕的东西,防不胜防。
  祝修远从岸上下来,“差不多了,留几个人挖,其他人上岸。”
  周牧之没打伞,头发衣服全湿了,他道:“我也下去。”
  宋昭清想说些什么,可说什么呢,说下面太危险,最好别去,可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周牧之亲自下了沟渠,捡了把铁锨跟着沈羲和一块儿挖,雨越下越大,等挖了半个多时辰,祝修远喊了停。
  “雨势大了,等雨。”祝修远抹了把脸上的雨,这么厚的土墙,应该能被雨水冲开。
  雨又下了半个时辰,土墙隐隐有崩塌之势,周牧之殷切地看着土墙,盼着大水把墙冲塌。
  祝修远道:“大人,回去等吧。”
  周牧之年纪大,淋雨受不住,只能点点头回去,他在帐篷里带了一个多时辰,听见外面有人道:“塌了!塌了!”
  棕黄色的江水浪涛滚滚,一个口被冲泄,整面土墙都崩塌了,江口的水从水渠流出,一泻千里。
  江面似乎浅了一些,等时间越久,这条人挖的江就会越来越深,越来越宽。
  周牧之怔怔地看着江水,“这是成了?”
  沈羲和拍拍手上的泥土,“不,还要看庐江中下游灾情如何。”
  分流抗洪理论上行得通,有没有用要看中下游灾情有没有好转。祝修远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这条河都分了不少水,就算效用微乎其微,但是豫州一带的百姓不愁水用了。
  周牧之:“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凭着一双手,也能挖出一条河来,行,挖出来的土建堤坝,这些日子辛苦了,回去歇歇。”
  周牧之看着三个年轻人,心中喟叹,一甲进士不负其名,在翰林院是屈才了。
  ————
  盛京翰林院一片轻松祥和。
  翰林学士徐成周呷了口茶水,雨前龙井,是难得的好茶。他把茶杯放下,听同僚道:“徐大人,这都七月底了。”
  徐成周:“莫非七月有什么讲究?”
  “沈羲和他们三个都去了两个多月。”同僚一脸菜色,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别的,“我听说周牧之治好晋阳水患。”
  徐成周道:“赵大人莫要说笑了,古往今来水患年年有,哪儿有治好一说,还不是等过了雨季,洪涝自己消停。”
  同僚摆摆手,“那可不是,往年朝廷赈灾无非是加固堤坝,发赈灾银子,这回好像是从青沔县分出一条河来,分流抗洪,解中下游百姓之患。”
  “周牧之这回可是立下大功,就算沈羲和他们几个没帮上什么忙,也能跟着喝点汤不是。”
  翰林院最大的官就是翰林学士,正五品,清闲活计,连个实权都没有,恐怕日后,沈羲和几人要和他们“平起平坐”了。
  都说莫欺少年穷,保不准沈羲和升官发财了再回来计较挤兑他的小事。
  徐成周茶都不喝了,今年殿试策论考的就是水患,皇上如果不是对沈羲和文章十分满意,也不会点他做状元。
  如果真在晋阳水患中立了功,这可是庇护千秋后代。
  “周大人何时回来?”
  同僚道:“已经往回赶了,不然消息怎么会传过来?”
  盖子落在茶杯上,叮当一声,徐成周心里也咯噔一声。
  这事说到底怪康平侯,和他没什么关系。
  康平侯这人,小心眼没本事,还把他拖下水。
  “翰林院本就是个历练的地方,官多事少,他们待了一个多月,能有什么大作为。”徐成周咳了两声,“怪只能怪康平侯。”
  ……
  水患之忧的解,嘉明帝龙颜大悦,“朕要亲自去城门口迎周大人。”
  御前太监总管张宝忠道:“皇上还请三思,城门口鱼龙混杂,您得保重龙体啊。”
  嘉明帝摆摆手,“朕意已决,周大人远赴晋阳,亲自挖河渠,与百姓同吃同睡,恩及百代。朕高坐庙堂,去城门口迎一迎功臣,是应当的,不必多言。”
  张宝忠哎了一声,“皇上体恤民心,是百姓之福啊。”
  城门口围了不少人,他们都听说了,周大人带人治水,引了一条河到豫州,使庐江水势减小,解了中下游水患之忧。
  明年后年,往后几十年几百年都不会发洪水了。
  真是大大的功劳。
  世人只知周牧之,顾筱却知道沈羲和,她知道晋阳一行是沈羲和自己争来的,他在晋阳出了不少力,他是一个好官。
  顾筱对着一旁的周氏道:“娘,一会儿三郎哥就回来了。”
  周氏心里跟揣了兔子似的,她伸着脖子,“哎小小,你看是不是过来了。”
  几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俊秀公子,为首的一身青灰色长袍,袖口绣着三片竹叶,他手勒着缰绳,目不斜视。
  忽然间,他遥遥望过来,看进顾筱眼睛里。
  是沈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