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杀二人,他觉得回不了头了,看看最近情势,再想想寿安伯府对他的恩,决定自守。
李正真说完,郭威长长叹息,眸有愧色,“都是府里治下不严,出了这等事,让官府奔波,让平王受累……稍后我定上道折子,自陈罪状,请圣上降罪。”
沈万沙很惊讶,“伯爷这就认了?”
郭威目光微顿,“凶手已经自守招供——怎么,我不能认么?”
沈万沙被他看的头顶发麻,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太顺利了。”
郭威勾唇一笑,“瞧沈少爷说的,顺利难道不好?你盼着万事不顺?”
“不是,我不是——”沈万沙解释不出来,求救的看向卢栎。
“伯爷误会了,沈少爷的意思是,万事顺利自然是好,但本案尚有疑问要解,结案需缓。”卢栎上前一步,眼梢微扬,目光清澈明亮,“凶手既然是李管家,想必对作案过程非常熟悉,解答疑问只是耽误一点点时间,还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伯爷以为呢?”
郭威看了眼赵杼,又偏头看向卢栎,目光很是亲切,“卢先生所言极是。请——”
卢栎便不客气的走到李正真面前,问他,“你有没有强暴死者商巧巧?”
第269章 难解
卢栎上来就问如此劲爆的问题,现场所顿时一静。
李正真也愣住,怔怔看着他,久久不语。
卢栎紧紧盯着李正真,目光冷肃压迫十足,“你没有强暴过死者商巧巧!”
李正真眼神空茫,眼珠子似乎轻轻滑了一下,半晌才抖着唇,反问:“你怎么知道?”
这就是承认了……
房间里所有人表情都很惊讶。官府差吏与伯府下人眼睛瞪大,不敢明着兴奋,眸底暗有光芒闪烁;郭威神色一如既往镇定,交握置于小腹前的双手却紧了一下;他身边随侍吴勇冷哼一声似有鄙夷,幕僚文长宇细长眼梢抬起,第一次正眼看李正真;沈万沙下巴差点惊下来,眼睛睁的溜圆,一脸‘小伙伴怎么会知道这个’的不解……
赵杼双手抱臂,目光迅速在房间里掠了一遍,唇角微微扬起,不知是看透了什么,还是单纯的嘲讽。
“那死者秋儿呢?”卢栎目光片刻不离,声音紧逼,“你有没有强暴过她!”
“有——”李正真回完这个字,看到卢栎唇角似乎轻扬了一下……他瞳孔骤然一缩,马上吐出舌尖话头一转,“有想过,但没有成功。”
卢栎看着李正真变化,心说不愧为一府总管,脑子到底好使。大约是猜到,或者担心自己能看出秋儿尸身到底有没有与人发生过关系,嘴里话头立刻转变方向……
“是么?”
李正真舔舔嘴唇,笑了,“确是如此。”
卢栎知道此人现在很得意,但他遇到过不少聪明嫌疑人,倒也不会着急……因为谎言总是经不起事实推敲。
他装做诱供被看穿失望苦笑了下,瞬间又端正表情,继续问,“你说你用烧红铁钉杀死秋儿,事前还欲施暴……秋儿肯定不会乖乖任你施为。”
果然李正真状态更加放松,“是,她反抗的很激烈。”他手抵着下巴,音调缓慢上扬,“不过可惜,那厢房地处偏僻,我又发了话不准任何人靠近,所以她再怎么叫,都不会有人知道。”
“哦,她反抗了。”
“是。”
“那为什么她脸上没有烧灼痕迹呢?”卢栎笑眯眯看着李正真,“你要往一个活人鼻子里插东西,人就乖乖任你插,坦然赴死?”
尤其之前还发生过冲突。
李正真脸上的笑瞬间收起,“因为我给她——”
“李管家说话要小心哦,”卢栎好心提醒他,“秋儿尸身,我可是验过的。”他笑容特别真诚,建议好似发自内心。
李正真神情一僵。
对面这个仵作可不是省油的灯,一手鬼神之技几乎传遍了整人上京城,死人肚子他能剖,脑子他能开,什么难题都难不倒他,好像死者会直接与他说话,告诉他死亡过程一般……
在这样的人面前撒谎就是找死。
李正真不敢说喂了毒药迷药这样的话,谨慎开口,“我打晕了她。”
“哦?”卢栎继续笑眯眯,“李管家打了秋儿哪里?”
“后颈。”
“不对吧,”卢栎做回忆状,“死者后颈并没有青淤痕迹,李管家是不是记错了?”
李正真目光不善的瞪着卢栎,牙齿咬的咯咯响,“我虽杀了人,却也非常年手染鲜血,当时心中紧张,手忙脚乱,难免忘记点什么……我不记得打到秋儿哪里,反应是把人打晕了!”
李正真腰背挺直,胸中似乎鼓着气,准备与卢栎周旋到底,岂知卢栎竟然不问了!
卢栎直接站起来走向平王,低声说了两句话,转身欲走!
“商巧巧是我杀的,秋儿也是我杀的!”李正真心下有些急,竟喊出了声,“你若不信,只管看以后还会不会出现相同死者!”
卢栎回头冲他微微一笑,并没说话,拉着沈万沙与赵杼一同往外走。
见留不住,李正真眼珠子一转,狂笑出声,“你们不信正好,速速把我放了!当谁愿意做牢砍头,我还没活够呢!”
……
沈万沙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很多问题想问,也有很多担心,但察觉小伙伴神情很好,自信又悠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便按捺下好奇,看着卢栎与官府差吏交待事情,赵杼与寿安伯郭威寒喧告辞。
直到上了赵杼准备的马车,周围还有平王暗卫随行时,沈万沙才问出口,“刚刚是怎么回事,李正真真不是凶手?万一他是,这么放掉岂不太可惜?”
“怎么会放掉?”卢栎冷笑,“既是出来背锅的,就不会乱跑。”
“真不是?”沈万沙眼睛睁的老大。
卢栎伸手掀起车帘一角,看到外面略空的街道,缓缓倒退的树影,长长缓口气,“李正真绝非凶手。”
见沈万沙好奇,卢栎问他,“你见过李正真两次,可还记得他身上特征?”
沈万沙想了想,“这人身材普通,相貌普通,四十多岁的年纪,做寿安伯管家久了身上有股稳重精明劲,可若说有什么特征……大鼻子,鼻头很红?”
卢栎微笑点头,目光鼓励,“还有呢?好好想想第一次看到他的印象。人们第一次看到某到个人时,总会观察的很仔细,只是后来这些信息没有用,便渐渐忘记了。”
“还有啊……”沈万沙奋力回想,终于让他想出一点来,“手也特别大?”
“少爷聪慧。”
卢栎夸了沈万沙几句,开始解释,“肥大性酒糟鼻并不一定是酗酒者,但酗酒者大多都有这样的鼻子。尤其今日李正真身上酒味浓重,不管喝酒为了减压还是旁的,此人一定爱喝酒。”
“爱喝酒的人手易抖,李正真手又特别大,抓住细长铁钉往人鼻子里插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应该不会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我若是他,不会想用此法杀人。”
卢栎微笑着,“而且他口中小玉并不难查,适才我问过官差,寿安伯府下人口供里言,小玉此人相貌不佳,性格阴沉,李正真并未对她有过任何特殊表示,李正真可以解释说他只是暗恋,但可信度很低。小玉性格在寿安伯府极不讨喜,并非只有商巧巧秋儿不喜欢她,偶生口角,欺负她的旁人更多,为什么李正真不杀别人,只杀这二人?说不通。”
赵杼亦肃言补充:“管家胆子再大,也是身契押在主家的下人,没有特殊重大原因,不会有那个胆子栽赃家主。”
沈万沙深以为然。下人一生荣辱都在主子身上,如果没有找到一个新的铁打的靠山,便是爹娘被弄死,有胆子与主家作对的人都很少……李正真没有理由背主。
“所以你们……都知道了?”沈万沙看看卢栎,又看看赵杼。
卢栎看了赵杼一眼,“之前只是怀疑,后来便越来越确定。”
赵杼没说话,只握住卢栎小手轻轻揉捏。
沈万沙:……
这随时闪瞎人的恩爱举动也是够了!
“可是为什么死者乖乖任别人行凶呢?”沈万沙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你验尸时说了,尸体身上并没有任何外伤。”
“这个么——”卢栎看向赵杼。
赵杼干脆的解释:“点穴。”
沈万沙长长‘哦’了一声,这就说的通了……会武功就是好,什么事做起来都很方便呢!
赵杼又道,“李正真不会武功。”这一点是他产生怀疑的关键。
所以很显然,这李正真就是被推出来背锅的。沈万沙眨巴眨巴眼,“所以真正凶手,还是在寿安伯府?”
卢栎眼梢抬起微微一笑,问赵杼,“看清楚了?”
赵杼颌首,“看清楚了。”
“是他?”
“九成。”
沈万沙又不明白了,“等等!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
“既然李正真是别人故意准备的凶手,那么他在与我对话时,真正凶手表情肯定很不寻常,”卢栎解释道,“我分不开身,便请赵杼代我观察。”
赵杼看着卢栎,眸光隐有脉脉之意。
沈万沙舌头差点打结,“你你你们什么时候说好的!”他在旁边一直没看到!卢栎连个眼色都没给赵杼使!
“房间里都是聪明人,任何一个眼神交流都有可能暴露。”赵杼替卢栎解释,顺便鄙夷的看了沈万沙一眼。
沈万沙:……和着就是他笨是吧!
卢栎瞪了赵杼一眼,拍拍沈万沙肩膀,“眼神交流不方便,说话也不合适,所以我就悄悄给赵杼比了个手势。当时我左边没人,又背着光,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到。”
只有眼神随时都在他身上的赵杼……卢栎当时只是比了手势,比完也没有看赵杼,结果两个人真能这么默契,赵杼果然明了。
笨笨的沈少爷看着又在默默对视,眉目传情的两人……忍下这口气,小拳头握到胸前,“所以凶手是谁,你们知道了?”
“郭阳不是凶手。他可能当日借着酒意强暴了商巧巧,但他没有杀人。”
“郭阳是世子,身边仆从众多,下人们没那个胆子嫁祸他,也没有实力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所以下手之人,是能控制寿安伯府的人。”
“谁的权利凌驾于郭阳之上?谁能把一切安排的滴水不漏?”
卢栎与赵杼一人一句,沈万沙眼前豁然开朗,“寿安伯郭威!”
卢栎缓缓点头。事情肯定有郭威参与,但具体动手杀人的是谁,现在还不能确定,证据太少。而且就算这人浮出水面,也可能会因护主将所有揽到自己身上,他们便制不了寿安伯郭威,动不了郭威——
赵杼与皇上的‘引蛇出洞’计划便不能完成。
所以这个案子,破解起来一点也不简单。
“可是虎毒不食子……”得出这样结论少爷后背有些发寒,灿烂的四月阳光也不能让他温暖,“郭威为什么要设计亲子?”
卢栎眸光微敛,“大约是杀人时出了什么意外。”而这个意外,对寿安伯来说很重要。
沈万沙回想前事,“对……郭威要真想杀儿子,也不会补救的那么快又及时,现在还干脆让人出来顶锅。”
又是派人引导舆论方向干扰商敏敏当街告状,又是偷走商巧巧尸体让卢栎不能检验,又是严令家中下人口风一致……若非卢栎懂得剖尸检验,找出关键证据,郭阳明了自己被冤枉激动之下说了挺多实话,大约李正真这招还用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