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
宫人们日日如常,将饭菜送进去。
姜雨鄢日日等着,盼着,能见冯治一面。
可姜舞离开这么些日子了,她都不曾看见冯治。
是他不愿来见她吗?还是……还是小舞没去找他?
姜雨鄢如此想着。
“不会的……小舞既然答应了我,就不会骗我的。”姜雨鄢呢喃自语着。
可若小舞和他说了,他又怎么会不来?
她出事,被囚于这行宫之中,他定也是着急万分的。
就在她想着的时候,门口传来动静,她下意识抬了抬眼,朝门口望去。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外头的光,顺着缝隙倾泄而进,她看见踏进来的脚步,慢挪开眼。
“太妃娘娘,用膳了。”
“放那儿吧。”姜雨鄢淡淡声。
“今儿的膳食都是娘娘喜欢的,娘娘用些吧。”
姜雨鄢蹙眉抬眼,看见来人的刹那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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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阵阵,乌云密布,似有雨点要落下。
姜舞看了眼外头,“这雷声好一阵了,雨还没下下来,一会儿怕是要有场大雨了。”
“是啊,要好大一场雨了,我让他们将院子里那些珍贵的花都搬进屋了,免得淋坏了。”
两人正说着时,就有豆大的雨点往下掉落,“夫人,夫人。”
内官急急忙忙跑进来,一脸的惊慌,扑通一下跪到姜舞脚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有什么事要你这样急色。”南芙说道。
内官抬头看着姜舞,神情异样,“夫人,姜太妃……姜太妃她……”
姜舞一听,面露担心,“姐姐怎么了?”
“姜太妃她……她亡故了!”
刹那间,外头一记响雷落下,密布的雨点哗哗落下。姜舞杏眸圆瞪,瞳眸被震惊,无措填满,“你……你说什么……姐姐……姐姐不会的,你是不是听错了。”
“是真的,行宫那边刚传来的消息,姜太妃投缳自尽了。”
投缳……
自尽……
姜舞身体一阵虚晃,南芙连忙扶住她,“小舞,你别着急,当心身体啊。”
姜舞此刻大脑如被千金重锤搅和着,她起身,径直朝殿外去。
南芙连忙拿着伞追上,“小舞,这外头还下着大雨呢,你要去哪儿啊。”
“我不相信,我要去行宫,我要去看姐姐。”
姐姐怎会投缳自尽了,她不相信,也无法相信!
瓢泼大雨倾盆而落,洗涮着偌大的皇城。姜舞跌撞着跑走在宫道上,小脸上混合着雨水和眼泪。
“姜舞。”
忽然,面前一高大身躯挡住,她直挺挺撞上,一抬眼,望看见那熟悉的面容。
“珏哥哥……”
云容珏看着小姑娘略显狼狈的模样,又心疼又恼怒,朝旁人斥声,“怎么照顾你家主子的,这么大的雨,若淋坏了她,朕要你们好看。”
“皇上恕罪。”
“珏哥哥,小舞要去行宫,要去见姐姐,姐姐没有事对不对?!”她仍抱着那一线希望,希望是底下的人听岔了话。
云容珏俊容敛着一抹复杂,沉声开口,“咱们先回宫。”
云容珏的躲闪躲避,让她看出端倪,也无形中是在告诉她,这是事实。
“不会的……”她呢喃着,“姐姐不会有事的!”她伸手将云容珏推开,朝皇宫大门走去。
云容珏一蹙眉,迈步跟上,“妹妹听话!”
“不要,我要见姐姐,珏哥哥,你让我见见姐姐好不好!”
姜舞哭喊求着,在这瓢泼大雨下,云容珏不忍和她僵持着。
行宫。仵作和太医都在。见云容珏过来,众人行礼。
姜舞一眼望去,房梁高处还悬挂着白绫,姜雨鄢已被放下。
“雨鄢姐姐。”
姜雨鄢脸色青白,已无一点生命迹象。
姜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痛哭。
云容珏看着小姑娘如此心痛伤怀,剑眉间划过一抹不忍,他转过眼,看向仵作和太医,“查的情况如何了?”
“回皇上,方才太医已经检查过太妃娘娘所用的膳食,是无毒的,微臣检查过娘娘脖颈间的淤伤,确实是白绫所致,娘娘是投缳自尽,无虞。”
云容珏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姜舞伏在姜雨鄢身边哭泣许久,哭到最后甚有些喘不上气。云容珏在她身边蹲下,将她搂入怀中,轻声安抚着。
“朕会令人好好安葬她的,准允她以太妃的名头,入葬于陵寝,一切规制,都按太妃规制操办。”
姜舞是哭晕过去后被云容珏抱回灵舞殿的。
待太医来给姜舞看过,开了药后,他叮嘱好南芙后,才离开了灵舞殿。
姜雨鄢骤然崩逝,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姜雨鄢本是戴罪之身,按照规制,是可不予任何名分的,但云容珏念及姜舞和云沛,还是下令给足了姜雨鄢哀荣。
“这雨后的晴天果然是不一样啊,这一切都仿佛焕然一新似得。”
“是啊,所以大雨虽惹人烦闷,但也有它好的地方。”
张若敛笑,“今儿这大雨是真够大的,皇后娘娘应知道了那行宫里姜太妃投缳自尽的事了吧?”
江素莫轻叹一声,“知道了,也是可惜,那姜太妃年纪也不算大,谁曾想,这么想不开,居然,自尽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她可是意图谋反的,皇上若不是看在姜舞的面子上,怕是早就处死她了。”
江素莫眼神温和,“怎么说,也是一条性命啊,说起来,这姜太妃是姜妹妹的同父的姐妹,两人关系一直交好,眼下姜太妃骤然逝世,姜妹妹只怕是要伤心坏了。”
“可不是,嫔妾听说,姜夫人一得知这消息哭闹的厉害,后来昏晕了过去,眼下还不知道醒没醒呢。”
“也是可怜,听说,皇上给姜太妃是也按照太妃的规制下葬的?”江素莫问道。
“可不是,”张若白眼,“要嫔妾说,皇上就是太善心了,那姜雨鄢意图谋反,可是罪人,皇上没处死她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如今她自尽而亡皇上竟还保全她死后的哀荣,准允以太妃名号,入葬陵寝。”
江素莫无奈一笑,“皇上许是顾及着姜妹妹,”她抬眼望向殿外,“这天也晴了,咱们去看看姜妹妹吧,也好劝劝她。”
灵舞殿。
一刻钟前姜舞才醒来,整个人尚且还陷落在哀伤中,难以出来,明眸一圈红肿的厉害。
“小舞,皇后娘娘和张夫人来了……”南芙犹豫开口。
姜舞没什么反应,不一会儿,江素莫和张若两人走了进来。
“瞧妹妹憔悴的样子,妹妹要当心身体啊。”张若捏着嗓子,挪着步走到姜舞面前,江素莫随之跟着。
姜舞小脸苍白,眼睛泛红,脸蛋上没有任何情绪,即便是看见江素莫她们,也没什么反应。
江素莫轻叹一声,宽慰道:“妹妹,姜太妃的事,本宫且也听说了,事出突然,你要节哀,莫要伤心过度了。”
“皇后娘娘说的是啊,”张若接话,“这斯人已逝妹妹还是想开些的好。”
姜舞没有半点反应,张若朝身边宫女示意一眼,“本宫带了些上好山参过来,给妹妹好好补养身子。”
南芙颔首,接过宫女手中的山参盒。
“妹妹莫要太伤心了,说来也是,那姜太妃也不知怎么想的,做出谋反这样的事,皇上当时没即刻杀了她,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张若自顾自的说着,“虽夺了她太妃封号,但还让她住在皇宫外的行宫,更是无上的恩典了,她且就这么好好过就算了,眼下竟还自杀了。”
江素莫轻咳一声,示意了张若一眼。
张若撇唇,看了一眼姜舞。姜舞小脸上虽还是如刚才,但眼中明显眼泪攒多了起来。
张若连忙道:“妹妹见谅,姐姐我也是心直口快的,姐姐知道妹妹和姜太妃姐妹情深,如今她骤然离去,妹妹定是伤心难过的,姐姐也是不想妹妹你多伤心啊。”
张若看似安慰的话,实际上却是一字一句,都是如刀子一般,往姜舞心上扎。
“皇后娘娘,张夫人,我们家主儿到了该喝药的时候了,太医说,主儿需要静养。”南芙端来汤药碗,说道。
南芙话语恭顺,但江素莫和张若不是傻的,听得出这话里的意味。
“本夫人和皇后娘娘好心来看你们家主儿,你这是要赶本夫人和皇后娘娘离开?”张若性子急,话也脱口而出。
南芙欠身,“奴婢不敢,只是太医确实是这么说过的,皇上也交代过的,奴婢也是怕若夫人没有静养好,皇上怪罪下来,这罪,承担不起。”
江素莫眼珠转了转,在张若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伸手拦住她。
“也好,姜夫人要好好静养,本宫惦念着,眼下也算看过了,你好好照顾夫人。”江素莫叮嘱交代着南芙。
南芙颔首,“奴婢会的,奴婢恭送皇后娘娘,张夫人。”
江素莫和张若离开后,南芙松了口气。她端药到姜舞身边,“小舞,喝药了。”
姜舞没什么情绪,也没拒绝,任由南芙一勺勺喂着。
云容珏处理完事情后,便来了灵舞殿,夜晚亦是宿在灵舞殿陪着姜舞。
姜舞情绪一直很低落,难从姜雨鄢已逝世的情绪中走出来。
“珏哥哥,雨鄢姐姐,下葬是什么时候?”她轻启声问道。
云容珏紧握着她的小手,缓缓道之。
三天后……
“我可以再去看看姐姐吗?在她下葬之前。”
云容珏下意识要拒绝,但对上小姑娘灼灼饱含眼泪的双眸时,心尖一软,拒绝的话也落了下去。
“好。”
姜舞是在姜雨鄢下葬前一天,去见了她。
人走茶凉,已经是什么也不剩了。
姜舞看着姜雨鄢,她难以想象她是从何有了那样大的决心要离开。
看了姜雨鄢后,姜舞又去了趟行宫。
行宫里姜雨鄢曾住的地方,已是空空荡荡。但一切仍然保持着之前的样子,就连房梁上的白绫,都还未落下来。
这几日,云容珏是有派人调查姜雨鄢是否确为投缳自尽,所以这些,尚未来及撤下。
那白绫落在房梁之上,姜舞望着,眉心紧蹙。
投缳自尽,是极痛苦绵长的事,人若要寻死,多也是会选择最快,最利索的办法。
她尤记得,雨鄢姐姐和她说过,是最怕疼的,谈起那些寻死之人,她说过,若换做是她,定会选择利落的死法,而非投缳,割腕这样绵长痛苦的死法。
可如今,雨鄢姐姐却偏选了她最不愿的死法。
姜舞鼻间泛酸。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
姜舞想起雨鄢姐姐交代给她的事,雨鄢姐姐最想见的便是冯治,可是……她没能给她将冯治带来。
难道是因为冯治吗?
“姐姐,若是因为那个男人,太不值了。”她呢喃着。
冯治对雨鄢姐姐,只是利用,没有感情。
姜舞走到床边坐下,蓦地,看见床头的一方东西。
她拿过一看。
是雨鄢姐姐缝制到一半的小孩衣裳。
这是给云沛的。
姜舞看着,越看,眉头越蹙而起,一抹疑惑,存于心中。
入夜,云容珏如常来了灵舞殿。
“明日太妃下葬,朕担心你看着心里难受,所以明日妹妹且还是留在灵舞殿吧。”云容珏说道。
姜舞急急握住云容珏的手,“珏哥哥,雨鄢姐姐下葬,能晚些吗?”
云容珏一愣,对上姜舞双眸。
………
翌日。本该是姜雨鄢下葬的时间,但云容珏一旨令下,延缓了姜雨鄢下葬的时间,但究其原因,却并未有所解释,令众人诧异,亦摸不着头脑。
姜舞得将云容珏允许,每日可有一段时间出宫去行宫查看。
姜舞在姜雨鄢住的房间,来回检查许久,并没发现特别的反常异常。
可雨鄢姐姐的死,一定不是自尽那么简单,这是她很肯定的。
就在姜舞想的出神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本能转过身,看见走进来的人,微诧,“萧大人?”
“萧大人怎么来了?”她问道。
萧七瑾环看四周,“萧某也是好奇,便来看看,夫人察觉姜太妃之死事有蹊跷,可有查到些什么?”他问。
姜舞有些失落,摇摇头,“没有。”
“众人都道姜太妃是投缳自尽,说来,姜太妃也有情由做出自尽之举,不知夫人,是以何认为太妃娘娘非自尽?”他问。
姜舞径直走到床榻边,拿起那一方圆筐,“这个。”
萧七瑾接过,细看一眼,微扬眉,“这是女子缝制绣的东西,可有什么异样?”
“这是姐姐缝制绣的小衣裳,定是给沛儿的,萧大人看,这衣裳其实就差一点就要绣好了,沛儿于姐姐来说,是心头肉,她为沛儿亲手缝制衣裳,断没有不做完的道理,即便是要自尽,这衣裳只差一点,姐姐应也会绣完,才离开,而不是落下这一点。”姜舞说道。
萧七瑾听着,而后点头,“夫人说的在理,确实,没有理由。”
自尽之人,往往在临死前,会将一切事做完做好,尤其是像姜雨鄢这般,有孩子,且爱子心切之人,更不应是这般虎头蛇尾。
姜舞轻叹气,在房中四处走着,看着,“若姐姐不是自尽,那便是遭人毒手,既有人做事,必然会有蛛丝马迹展露。”
“听闻太妃娘娘是在用膳后过的身,来送膳的人可有查问一番?”萧七瑾问道。
姜舞点头,“查过了,来送膳食的就是平常来送的小路子,没什么异样。”姜舞话刚落,一低头,蓦地,看见在布帘处,隐着一块东西。
她连忙掀起布帘,捡起一块极小的碎布。
“是有什么吗?”萧七瑾见姜舞蹲下,走过来问道。
姜舞下意识将碎布收起,轻笑摇头,“没什么。”
“今日也差不多了,明日再来吧。”姜舞看眼外头时辰,说道。
萧七瑾颔首,两人离开了行宫。
姜舞攒着从行宫房间捡到的碎布,眉眼间被深惑填满。
这碎布,呈墨黑色,但行宫房间,从布帘到床褥等,没有哪儿个是这样的颜色的。雨鄢姐姐被幽禁,穿着的衣裳虽不如从前,但也都是亮色的,没有这样的墨黑色。
这样颜色的碎布,会是哪儿来的?
姜舞心中涌起猜疑。
姜舞拿着碎布,令南芙悄悄查了一查。
那碎布,是宫里内官衣裳所用的衣料。
宫里内官,宫女,侍卫的衣裳都是由内务府派发,尤其是内官和侍卫,所用衣料,皆是一样。
若是内官,那便是常来往行宫,负责行宫事务的内官了。而内官,平日进出行宫,多是送膳送物,若只是送膳送物,怎会落下这一小块衣料。
且这衣料边角,似是被扯下来的。
“那日出入行宫的内官,都可有查出来?”姜舞问南芙。
南芙颔首,“那日出入行宫的内官是有小叶子,小路子,小全子。”
“小叶子是负责送早膳过去的,小路子和小全子是在之后才进去的。”南芙说道。
“姐姐是在午膳后才过身的,小叶子应不是,”姜舞道,“那便是小路子,小全子了。”
“午膳是小路子送的,小全子是发现太妃娘娘过身的人,那……就是小路子了?”南芙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