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夏季,今日天气虽不似前几日那般燥热,可近正午,日头也是毒辣的。
林昭儿直挺挺规规矩矩跪在院中,头顶的焦阳仿若要将她灼烤干。
她已跪了有一个多时辰了,不曾饮喝一滴水,唇瓣干涩干裂。她身边的侍女看不下去,曾进屋求情,但赫宝琪没有给一丝回应。
未时三刻。
林昭儿捂着喉咙,她想喝水,很想。
“王爷。”
忽然一声,林昭儿甚至连转过头的力气都没有。
云凰看见眼前一幕,眉头一蹙,走过去,“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何跪在这,起来。”
林昭儿艰难咽了咽口水,摇头,“王爷,是……是……”她喉咙干涩,甚难说出话。
“王爷,是王妃要娘子跪在这日头下的,娘子已经跪了有几个时辰了,这段时间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云凰脸色沉然下,几分难看划过眼底,他快步走进屋里。
一踏进屋,就闻到颇重的药味,“怎么回事?”他走到里头,看见云泽躺在床上,赫宝琪守着。
“王爷,您回来了。”赫宝琪站起身,眼眶还红红的。
“怎么回事,泽儿怎么了?”他问道。
赫宝琪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又被勾起,忍不住抽噎,身边的婢女连忙解释道:“王爷,是林娘子,林娘子故意给小世子用了含有杏仁的羹汤,害的小世子浑身过敏。”
云凰蹙眉,走近看了看云泽,云泽身上红印尚在,“所以,你罚她在日头下跪着?”
“是。”赫宝琪没有否认。
“她承认了吗?”他又问道。
赫宝琪眉头一蹙,深吸口气,说道:“她是没有承认,王爷,难道您想说她没承认就不该罚吗?她做了这样的事,自然是不敢也不愿承认的。”
云凰沉默片刻,片刻后缓声,“先让林娘子起来。”他朝身边下人吩咐一声。
赫宝琪眼眸倏然瞪大,“王爷!不可!”
“事情未查清楚,王妃着急生气本王明白,但不可冲动行事。”云凰说道。
“冲动?王爷,这件事还需要查什么?东西是林娘子的,妾身也是亲眼看见林娘子喂泽儿吃下的,泽儿也确实是因为林娘子喂食的东西才成这样的!王爷难道是想包庇林娘子吗!”赫宝琪着急,冲动下话也脱口而出。
云凰脸色一沉,“放肆!”他冷呵一声,沉着脸色走出房间。
林昭儿看着走到面前的云凰,双眼虚弱,“王……王爷……妾身……妾身真的没有做那样……那样的事……您……您相信妾身。”
云凰定定看着林昭儿,片刻后伸手将她牵起。
“王爷!”赫宝琪追出来,就看见云凰要将林昭儿带走,“王爷!现在病着的是您的孩子,您难道真的……”
赫宝琪话还没说完,云凰已经带着林昭儿离开了。
赫宝琪眼睛倏然一红,无力靠在门边。
呵……
她和他的孩子,竟还比不上一个林昭儿。
云凰将林昭儿带走,让人熬煮了些下火的绿豆汤,他喂她喝下水。
林昭儿在外头跪的太久,口干舌燥的,咕咚咕咚,连着喝了好几杯水,身体的干渴不适才慢慢有所缓解。
待林昭儿缓解了不适,情绪也稳定些了,云凰看着她开口问道:“说,怎么回事。”
林昭儿红着眼,缓缓将事情缘由一一道出。
“是你给泽儿喝的羹汤。”
林昭儿点头,“是,可昭儿和王爷保证,昭儿真的没有要害小世子!王爷相信昭儿。”
云凰情绪深深,没有应声。
林昭儿有些着急,“王爷,您相信昭儿,昭儿若真要害小世子,怎会笨到用自己喝的羹汤,还自己亲手喂小世子喝下,这样岂不是在告诉所有人事情是昭儿做的,昭儿怎会做这般愚蠢的事。”
云凰仍没启声应话。
这时,侍女走了进来,“王爷,娘子方才跪了好些时辰,这膝盖怕是也损伤了,这是药膏。”
林昭儿接过侍女递来的药膏,她将裤腿挽起,云凰侧眸时,正好看见她双膝上的青痕,眉头一颤,眼前倏然晃过一副光景。
耳边,林昭儿拭药疼时发出的轻呲声。
云凰回过神,接过她手中的药膏,林昭儿一愣,看着云凰从她手中接过膏药,一点一点替她涂抹上。
她眼神一软,喉间微哽,等云凰替她擦好药后才缓声开口,“王爷,您信昭儿吗。”
云凰没有应声。
……
姜舞是在第二天听闻了舒王府云泽招了病的时。宫人说的也不太清楚,但听着似挺严重的,姜舞和云容珏说了一声后就出了宫。
舒王府,云凰出门不在府中,府里上下因为云泽的事忙前忙后。
“小舞来了。”赫宝琪抬眼,看姜舞。姜舞看见她眼里的红丝,想来为了云泽的事,赫宝琪是一夜未眠。
“泽儿好些了吗?”姜舞走近,小家伙还在睡着。
赫宝琪望着,眼底泛着忧,她点点头,“大夫看过了,也给用了些药,现在红印已经褪下去好多了。”
姜舞看着云泽小脸上隐隐还有着的红印,心里也是惦挂着,小孩子是最娇弱的。
“这个是皇上特意让我拿来的,是宫里御医配的良药。”姜舞将药膏递给赫宝琪。
赫宝琪接过道了声谢。
床上的云泽哼唧两声,慢慢醒了过来,漆黑好看的双眼咕噜转着,打量看着周围的一切。
赫宝琪连忙凑上去,将云泽抱起来,“泽儿还有难受的吗?”
云泽在学说话的时候,嘴里咿咿呀呀的,姜舞听的比较清楚的也就是娘亲二字。
这个时候,丫鬟端着刚煎煮好的汤药走了进来,赫宝琪要给云泽喂药,但云泽一闻到药味,排斥的将小脑袋扭到了一边,小手紧紧抓着赫宝琪的衣襟。
姜舞和赫宝琪一起哄着小家伙,好不容易才让小家伙喝下了药。
“小世子是用了什么,怎么这么严重?”姜舞问道。
赫宝琪抱着云泽,手轻拍着云泽哄着他,然后慢道:“是林昭儿。”
姜舞一愣,“林娘子?”
赫宝琪无奈牵唇,将昨日之事道之而出。
姜舞听着,颇诧异。
“那……舒王殿下怎么说?”姜舞下意识问道。
提起云凰赫宝琪唇边溢出一抹苦涩的笑,她轻眨眼,将眼泪忍了回去,她摇摇头,“反正从昨儿个到今天,王爷没说什么,对林娘子,也没见有什么惩罚。”
姜舞看着赫宝琪溢出的苦涩笑,不由担心。
“王妃,林娘子来了。”丫鬟走进来禀声道。
赫宝琪本平静的脸蛋浮现一抹不快,“让她进来吧。”赫宝琪说道。
不一会儿,林昭儿走了进来。
林昭儿脸色亦有些发白,走起路来一双腿有明显的不适,她朝两人行礼欠身,“妾身见过姜美人,王妃。”
赫宝琪转过眼,没看林昭儿,也没有要让她起来的意思,林昭儿半欠着身,眼睑下是一抹难堪。
姜舞看着两人,慢启声:“林娘子起身吧。”
“谢美人。”林昭儿这才直起身。她目光越过姜舞,望向床榻上的云泽,眼里隐出一抹担心,脸蛋上有几分犹豫。
“小世子,好些了吗?”林昭儿慢声开口,关心问道。
赫宝琪替云泽掖了掖被角,没有立刻应声,片刻后才缓启声:“林娘子还知道关心世子么,若真有心,昨儿个就不该做那样的事。”赫宝琪声音很淡,但是这抹沉淡中不快的情绪能令人明显感觉到。
林昭儿轻眨眼,眼睛不由覆盖上一层雾气,“王妃,妾身知道,您始终不相信妾身,但,妾身真的不知道小世子对杏仁敏、感,若妾身知道,是断不会将那碗羹汤给小世子用食的。”
林昭儿抽泣着,委屈着解释着,赫宝琪对林昭儿可怜兮兮的解释并不听进耳里,脸上更露出一抹不悦的不耐烦。
“林娘子若是无事,且回房吧,泽儿需要安静休息。”赫宝琪下逐客令道。
林昭儿抽了抽鼻子,然后从袖里拿出一小瓷瓶,递给赫宝琪,“王妃,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这药对这样的敏、感是最有效的。”
“林娘子还是拿回去吧,这不缺这些药膏,大夫开了不少,姜美人刚也拿了御医调配的妙药,实在用不到林娘子的了。”赫宝琪直接拒绝了林昭儿。
林昭儿紧咬着嘴唇,怯怯收回手,然后将药瓶放到一旁桌子上,朝两人欠身,“那……妾身告退了。”
林昭儿离开后,赫宝琪沉冷的眼色慢慢散去,一声长叹呼出。
“她对泽儿做了这样可恶的事,王爷没处罚她,她还故以好心好意的样子,过来恶心我。”
姜舞听着赫宝琪的话,感受着她的情绪,这件事不论究竟是怎样,最难过的无疑是赫宝琪,为人母,最难过的就是看见孩子难受委屈。
“王妃,别想太多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调养好小世子的身体。”姜舞宽声安抚道。
赫宝琪喉间微哽,轻颔首。
姜舞在赫宝琪这又呆了大约一刻多钟的时间,才离开。
她走出去,刚穿过院子,忽然,被唤住,她闻声转头看,是林昭儿。
林昭儿朝她行礼欠身。
“林娘子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叨扰美人,妾身过意不去,但,妾身想和美人谈几句。”
姜舞对上林昭儿的双眼,点点头。
……
“王妃。”
“何事。”赫宝琪的视线从未从云泽身上挪开。
丫鬟附在赫宝琪耳边低语道了几句,赫宝琪平和的脸微落下几分情绪,片刻后慢声:“可知她们说了什么?”
“奴婢不敢停留太久,只稍听见几句……”
丫鬟缓缓道之。
赫宝琪呼吸微沉,片刻后发出一声复杂的轻笑,“她这是想装可怜拉拢人心,如今王爷牵挂着她,她得意,现在又想攀着姜美人,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好。”
“王妃,咱们要不要做些什么?再怎么样,您是王妃,她不过是小小妾室。”
赫宝琪苦笑一声,“眼下我还能做什么?她将泽儿害成这个样子,王爷且都不曾责罚于她,我若再找她事,王爷说不定要给我安个善妒的名头,更惹他厌烦。”
“那……王妃,这事就这么算了?”丫鬟担心问道。
赫宝琪轻拍着云泽,许久后才缓声:“她罚且也罚了,就这样吧,日后,若她再有要伤害泽儿的举动,我定会倾尽我的所有,跟她斗到底。” 姜舞从舒王府离开回了宫。
她回宫后大约半个时辰,云容珏才和大臣们商议完朝事回了养心殿。
“回来了。”云容珏牵着她坐下。
姜舞点头,小脸上涌着不少的情绪。
“小世子情况怎么样了,好些了吗?”云容珏问道。
姜舞将情况和云容珏说道了一番,云容珏安静听着。
“妹妹这一脸的担心,是在担心什么?”
姜舞粉唇扁扁,缓声道:“小舞是在想林娘子的那些话。”
云容珏微扬眉,他伸手拎起手边的紫砂茶壶,清黄的茶水缓缓流下,流进瓷杯中,“妹妹是相信林娘子是无辜的?”
姜舞摇头,“不是相信,只是觉得,林娘子说的有几分可推敲的,像林娘子说的,若林娘子真要害小世子,大可以私下暗地里做这样的事,昨儿个林娘子是当着好些下人的面,将自己的羹汤给小世子用食的,小世子一出问题,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她呀,若她真想害人,小舞想,她何以用这么愚蠢的办法。”
云容珏挑眉,慢饮着茶水,“妹妹说的道理。”
姜舞叹气,“眼下是林娘子觉得委屈,舒王妃断定就是林娘子故意为之,现在和舒王殿下也闹着情绪。”
云容珏看着小姑娘攒着忧的眉眼,她黑漆的眼眸闪烁着微光,“妹妹有什么想法。”
姜舞努努粉唇,凑到云容珏面前,将自己所想道之。
云容珏听后睨眼看她,“妹妹还真是替他们操心。”
姜舞脸颊微鼓,“舒王妃和舒王殿下之间的关系这一年多的时间好不容易是有了变化,小舞也不忍看他们因为这事又隔阂远离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她也经常和赫宝琪在一起,赫宝琪对云凰的那份心思,用心,她也是一直看着,听着的。
云容珏收了收情绪,轻笑一声,“也好,正好,朕也和你一起,放松放松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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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云容珏和姜舞,还有云凰和赫宝琪,四人一起去了趟郊外。
四人赛马射箭。
云凰和赫宝琪两人彼此情绪都很淡,显然,云泽的事,还没跨过去。
“六弟,我和妹妹一起,你且和王妃一起,我们两边,来个比试。”云容珏说道。
云容珏的提议,云凰和赫宝琪不敢违抗。
云容珏安排的赛制,更是要两两人相辅相成,最后的计分所赢也是按照两人的一起算。
姜舞上了马,看了眼身边的赫宝琪,轻声道:“王妃尽力,不用顾及皇上的身份。”
云容珏凑到一旁,“听她的,你们两个且无需顾及,今日只有输赢,没有君臣。”
随着云容珏一声开始,四人的马飞快驰出,草场飞扬。
姜舞原还担心赫宝琪不能放下情绪,但马儿飞驰而出后,姜舞看赫宝琪一脸认真的样子,放心不少。
赛马激烈。
很快结束,四人两边,竟没比出个输赢,两边持平。
射箭比赛,姜舞在射箭这方面,并没什么天赋,虽有云容珏这样的好师傅,但她天赋不足,射箭总不太完美。
赫宝琪和姜舞不一样,赫宝琪自小就有学射箭,箭法利落精准。
云容珏和云凰的箭法一直是不相上下的。
“六弟今日状态不错。”云容珏收起箭,笑道。
云凰展眉笑,“五哥今日莫不是有心放水。”
“怎么,六弟这话说的,难道朕输了,就是有心放水?六弟难不成自己都认为赢不了朕?”
“当然不是,臣弟和皇兄从前也比试许多,不相上下,这次能赢了五哥,自是臣弟的本事。”云凰也没和云容珏过分客气,直言道。
“好了,说好的,输的一边,是要有惩罚的,方才小舞看见那边有条小河,河水清澈,有不少鱼呢,皇上,咱们去看看能不能捞一些,算是给舒王殿下和王妃的罚礼。”姜舞说道。
赫宝琪难得一笑,“这鱼自然是好的,不过……要皇上亲自去,怕是不太好。”
云容珏一把牵住小姑娘的手,“没什么不好的,今儿咱们出来且图个高兴,走,捞鱼去。”说完,牵着姜舞的手,两人朝河边走去。
云容珏和姜舞离开后,只剩下云凰和赫宝琪两人。
赫宝琪下意识望看云凰一眼,慢慢垂下眼,轻启声,“那边荫凉,王爷过去遮遮荫吧。”她声淡,情绪不浓。
姜舞和云容珏走到河岸边,姜舞忍不住转过脑袋,朝云凰他们那边望去,小脸上是控制不住的担心。
“妹妹且是来抓鱼的还是张望的。”
姜舞回过神,“小舞是担心,也不知道,王妃和舒王殿下他们怎么样了。”
云容珏轻笑,“该准备的你都准备好了,再担心也是无用,好好抓鱼,不然咱们可要空手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