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凉心里升起一股希望,激动地问道:“也就是说,他有苏醒的可能?”
池明宇点头道:“是的,我们还在研究方案。但一时不会太快定下来,毕竟他情况特殊。全世界植物人苏醒的案例都很少。我们不会放弃,会尽全力,但也不会被冲昏头脑。只希望你和病人家属都能保持平常心。毕竟生死都难以预测”
许凉顿了顿,点了头。
过了一会儿,池明宇说:“wells对你很好奇”
“谁?”
“专家组的组长,圣爱顿医院的副院长,全球数一数二的脑科圣手”,池明宇好笑地说,“方誉一听话题要转到这上面来,赶紧替你拒绝了”
许凉想通其中的缘由,不置可否地说:“这样也好”
“明明是他亲自请来的人,但连面都不肯露,看来还是生气了。你最近压力肯定不小”,池明宇抱着手臂,似乎看透一切。
“喂,你不必这样明察秋毫吧?”,许凉略带笑意地打量他。
“不然这个行业这么无趣,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吧”
“找乐子不如找个女朋友,什么都有了”
池明宇无奈地笑了笑,“你现在的腔调和我爸妈一模一样”
许凉看着他,忽然说:“谢谢你,明宇,在这个医院里,只有和你说话的时候不那么压抑”
池明宇带着笑意看她:“谢什么,我是怕哪天你压力太大,真憋出什么毛病来,恐怕叶先生会带人把这家医院给炸了”
“他没有那么蛮不讲理”
“只要事关你,他何止蛮不讲理”
两人说完都沉默了一会儿,许凉嘘了一口气,“我的出现对他的苏醒有帮助,这一点你们都提起过。但你表哥很生气,不许我过来”
池明宇想了想说:“用不用聘我当你的军师?”
许凉狐疑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只会拿手术刀”,毕竟是个连女朋友都不知道怎么哄的人。
池明宇像看穿她的心思,“我是哄不了女人,但我哄得了男人呐”,接收到许凉怪怪的目光,他清了清喉咙解释道,“别误会我的性取向。我的意思是,我也是男人,可以体会男人的心情”
许凉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说白了,叶大少就是缺乏安全感。他怕你在乎别人,那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许凉听了,觉得医生说话有时也不怎么靠谱,“他才没你说得那么不自信”
池明宇瞪眼看她,“你不会到现在还没看清这一点吧?”
许凉眨眨眼:“我怎么了?”
“叶家传世百年,建立基金会,就说明叶家人不仅没有见死不救的劣根,还在努力造福一方。给你举个最切实的例子,你小时候不爱出门,性格内向,话也不太爱说。他就是怜惜你,才整天带着你出去玩儿。否则叶家的独子,谁都有那个本事给他当尾巴?如果是个其他人,需要你的帮助,他肯定不会有二话。但这个人偏偏是宁嘉谦,所以他才会这样生气”,池明宇正色跟她分析道。
许凉怔怔地点头,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池明宇笑了一下,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你一直就是这么慢的性子,要很久才反应得过来。我记得有一次他要去参加数学竞赛,让我辅导你功课,你反应不慢,可写字的速度却跟蜗牛一样。我本来挺耐得住的性子,也给你惹得快发脾气,就催了你一声。谁知道他恰好赶回来,听到了,跟你说完话,转身就冷着脸把我给拎出去一顿好训。就是因为有他护着,你那慢吞吞的性子总也改不过来。现在竟报应在他自己身上了”
听他这样说叶轻蕴,许凉挺不乐意,“你不是以前话很少么?”
池明宇干咳了一声,“在你面前有些端不起来。小时候不管我怎么板着脸,你都要请我吃糖”
许凉忽然觉得,这么著名的一个脑科教授,真的很……单纯。儿时的几颗糖就能收买。
因为方誉已经把wells的请求给拒了,她也不好在专家组的人面前露面。许凉就坐在病房里,哪儿也没去。
帮着宁嘉谦翻完身,估摸着专家组的人差不多已经离开。许凉并不想看见宁嘉柔或者卫晓枫。
她只想清净清净。
刚抬脚要往门口走,宁嘉柔满脸喜色的过来了。看来专家组这针强心剂的效果不错。
后面跟着面无表情的卫晓枫。
许凉有些头疼,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宁嘉谦好,但就是不往一个方向使力的感觉,真的很无奈。
她顿住脚步,诧异地看到宁嘉柔对自己难得有了个好脸色。
许凉思忖着,她或许并不知道专家组的人是九哥请来的。
不知道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卫晓枫还想让专家组呆在祈安,就不会轻易把事情说破。
“你这是要去哪儿?”,宁嘉柔问她道,那眼神,恨不得将她时时刻刻绑在医院。
许凉情愿她对自己怒目而视,她这样,真的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我只是过来看一眼,今天有事”,许凉说道。
宁嘉柔皱眉,“你要去多久?我哥哥一刻都离不开你”
这话说得直白,许凉下意识扫了一眼卫晓枫,对方的脸色果然变得不好看。
许凉淡淡道:“第一,我有我的人身自由,你不是我的首长,我要向你时刻报备自己的行程;第二,我欠的人不是你,不接受这样的颐指气使;第三,我的确对嘉谦心里有愧,也在尽全力去帮助他早日苏醒,但这并不能成为你道德绑架的理由。我知道你爱护你的哥哥,但让这份爱护更加理智,对他,对所有人都好”
说完,她目光徐徐掠过宁嘉柔和卫晓枫的脸庞,见她们脸色泛青,在两人开口之前,拂袖而去。
许凉坐在车上,没有说话。司机静静等着她的吩咐,也没有出声询问。
她翻来覆去地想着池明宇的话,让司机开车去华闻大厦。
大概到了中午,车子才开到。许凉不知道这时候叶轻蕴在不在,毕竟有成群结队的人等着和他在进餐时会面。
最后她打开车门,决定碰一碰运气。
只是一下车,就看见身材颀长的男人靠在蓝色宾利车身上,他眼睛里潮声浩荡,又似乎月色当空,所以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神秘,让人猜不透。
许凉一步步走到叶轻蕴面前,有很多话要说,但喉咙却被卡住了。
“你来干什么?”,他面无表情地说。
你该去好好照顾宁嘉谦,该去尽一个前女友的责任,该去救死扶伤。
话里有太多讽刺意味。
许凉此刻的心情如同过河的人,一脚踏进水里,却踩不到底,连带着心也落不到实处。
她说:“对不起”,说着垂下脑袋,从叶轻蕴的高度,可以清楚看到她的发心。
叶轻蕴有些错愕,没料到她专门过来说这个。
许凉继续道:“我总让你理解我,但却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叶轻蕴脸色岿然不动,不去看她,目光直视前方,“还有呢?”
许凉一不做二不休,上前去一把抱住他,“还有就是,我不会离开你”
叶轻蕴没动,许凉挺自觉地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他都快给气笑了。
他咳了一声,“离我远点儿,正是午休时间,很多人看着呢”
许凉眼泪汪汪,沮丧地说:“你不爱我了”
叶轻蕴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谁说我不爱你了?”
话一说出口,他满脸懊恼。
许凉哈哈笑起来,“谢谢,谢谢你爱我”
就为这句“谢谢”,叶轻蕴才没好跟她计较。
嗯,真的是因为这句“谢谢”,他在心里强调。
虽然事情还没有完全说清楚,但只要他不会拒人千里之外,许凉觉得就有希望。
毕竟她需要一个万全的对策,希望自己周围的人,都不会因为自己受到伤害。
吃饭的地点定在孙家菜馆。
一进大门,就看见孙家老爷子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旁边的红色瓦缸里养着碗莲和金鱼,红木茶几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壶,他正在太阳底下,悠闲地闭目养神。
老爷子从眯开的眼缝里看见一对璧人进来了。眼睛瞬间瞪大,从躺椅上坐起来。他动作太猛,只听“喀”的一声,孙孙老头“哎呦”着,赶紧扶着腰。
一个小男孩儿从假山背后蹦出来,“爷爷,你就跟我爸说的一样,缺乏锻炼”
孙老头骂道:“你爸算老几,敢管到我头上。臭小子,赶紧跟你爹说贵客来了,让他灶上留意”
小男孩儿做个鬼脸,对叶轻蕴他们“嘿嘿”笑了两声,从他爷爷糕点碟子里摸了两块牛轧糖,一溜烟跑了。
孙老头颤巍巍站起来,想对两人笑笑以示欢迎,无奈腰上不利索,最后脸上露出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许凉和叶轻蕴对视一眼,都不禁笑了出来,“今天怎么不拉二胡了?”,叶轻蕴问。
孙老头说起这个有些伤心,“家里不让老坐着,把二胡给我没收了”
看着他可怜巴巴的表情,许凉憋了半天笑。等到了晾韵轩才敢噗嗤一声笑出来。
叶轻蕴也含着笑意,对她道:“行了,等会儿他老人家见你这么不厚道,肯定会恼”
许凉:“你掐我一下,我就不笑了”
他横她一眼,“你当我那么狠心,下得去这个手?”
许凉只好平息了一下心情。等笑够了,她忽然一愣,发现自己好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笑过。
叶轻蕴见她脸色一顿,问:“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说:“我最近好像有点庸人自扰”
他拉着许凉坐下来,“少侮辱庸人”
许凉在他旁边,眼睛不眨地看着他,忽然发现,他也瘦了。她趁着气氛还不错,最终还是开口,“明宇说,你很不自信”
叶轻蕴哼了一声,显然不同意这话,“以前他隐藏得够深,丝毫没显露兔崽子的本性”
许凉帮池明宇平反,“他说得很有道理”
叶轻蕴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为了能让我吃得下这顿饭,还是餐后再说吧”
许凉:“我想得很清楚,嘉谦的事我得跟你表明立场”
叶轻蕴一皱眉,“他没姓是么?”
为了能让这场谈话顺利进行下去,许凉只好顺毛道:“好,宁嘉谦的事。我承认我反应太大,你一说不许去探望他,就有些逆反心理。可这件事对我的冲击很大,我从来不知道,还有人因为我过得生不如死。我希望能尽一份力量去帮助他,因为受良心折磨的感觉太难受了。我甚至做噩梦,梦到他全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只有去医院为他做点儿什么,我脑子里的那根弦才不至于绷得那么紧。这些话我没有跟你提过,是怕你担心。可现在我才发现,这种隐瞒不仅没能让你舒心,反而加重了你的误会”,许凉说着眼圈发红,声线带着微微颤抖,“我不想,不愿,也不会离开你。以前我只想着,让他好起来,我们才能心无挂碍地幸福下去;现在我们可以一起让他醒过来,好么?”
叶轻蕴握住她的手,良久没有说话。他目光里满是怜惜地看着许凉,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傻瓜,你心得多大才能觉得自己可以承受一个人的生死?别哭,我会想办法。我也不好,态度很坚决,让你夹在中间难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从来不骗你,所以这句话你要信”
许凉依偎在他怀里,流着眼泪点头。
叶轻蕴叹息着,抚摸她的长发。抒怀地想,没道理自己要把一个躺在病床上的想得那么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