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温璇一句话都没说。
  夏清江抿抿唇,从柜子里拿了一副新枕头,垫在她脑下。接着也不敢跟她睡同个被窝,就这么毫无遮盖地躺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爱我了,整整三年,我才接受这个事实”,他在一片静默中开口,“我很多次打好了腹稿,鼓起勇气,想跟你道歉,为我曾经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做过的那些伤人的事。可你太冷漠了,连一丝希望也不肯给我,我只好装作一副满不在乎地样子,在外面闹得越来越凶。我知道我做错了,可是太迟了,所以到现在,只能用给你自由,来换取你的原谅。如果……如果那个人真的对你好”,他轻轻哽咽了一下,“我愿意放手。可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幸福;一定要笑容比眼泪多;一定要比现在胖一圈;一定要在下辈子……再当夏清江的太太”
  温璇背对他,偏头咬着被子才能阻止自己放声大哭。她闻到眼里的味道,又腥气又刺鼻,要一瞬间就把她淹没了。
  夏清江好一会儿才犹豫着掀开被角,钻了进去。他闷声问道:“想不想洗个澡?”
  温璇哭得来不及回答他,只是摇了摇头。
  他“哦”了一声,将床头的台灯关掉,轻声对她说:“晚安”
  没听见她的回复,夏清江只以为她还在为自己刚才鲁莽生气。于是只敢靠她近一些,却不敢伸手将她揽在自己怀里。
  夜很深了,夏清江还睁着眼睛苦熬。如何让他睡得着呢?明天就是他们的婚姻画上休止符的日子,他简直不知道未来的路自己该怎样形单影只地走下去。
  身旁的人呼吸清浅均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他咧嘴,在黑暗中无声苦笑了一下,大概她早就等着这一天,解决了最后的心事,才会这样轻松吧。
  夏清江侧了一下脸,轻轻吻了一下她散在枕头上的头发,悄声说:“我爱你”,说完,他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落下来。
  虽然心里十分抗拒,但第二天仍然很快就来了。天刚蒙蒙亮,夏清江便蹑手蹑脚起身,洗漱换衣,将那张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书,放在了床头柜上。
  他下楼,在庭院里转来转去。这么早离开卧室,就是不想看见她签字的样子。那样的场景,对他来说,是件很残忍的事。
  大概等了大半个小时,估摸着她已经醒了一会儿,他们的婚姻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只差一步就到终点。
  夏清江才慢吞吞地上楼,可没想到温璇仍躺在床上,那张离婚协议书动都没动过。
  他皱了皱眉,接近那个卧躺着,背对门口的纤细身影。
  “小璇?”,夏清江轻轻叫了她一声。
  可温璇毫无反应。
  他轻推了她一下,她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声不吭。
  夏清江这才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却看到她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呼吸十分微弱。
  他急得大叫温璇的名字,但却唤不醒她。
  这才赶紧给她穿上衣服,抱她下楼,十万火急地往医院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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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6.失控
  夏清江车子来得很快,像是在与死神抢夺温璇的生命。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将车子开到医院门口的,因为他一路上,他的手脚都在发抖。
  从小到大,他将所有的害怕都用在了今天。
  因夏清江打了电话给助理,让他赶紧到医院安排好,此时医护人员已经在门口就绪。
  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车子停下来,夏清江打开副驾驶的门,将温璇抱出来。
  整整半个小时,她都没有睁开眼睛过。
  温璇被送进医院,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夏清江等在那儿,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医生说温璇的情况很不妙,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她怎么会生病呢?不,上天不会对他们这样残忍,这一定是个玩笑,或是个噩梦。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上天怎么能忍心伤害她?
  浑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个,要报应就报应在他身上!他的小璇那么脆弱,为什么还要在她身上增添这么多负累?
  夏清江双手捂着脸,只觉得天大地大,周围却是白茫茫一片,没了温璇的柔笑浅语,自居和降生时一样,又是茕茕孑立的孤单灵魂。
  他以为温璇的报告还要等一会儿,可医生很快就叫他过去。
  主任医师办公室里,医生的表情带着一丝悲悯,和愁苦。他穿着白大褂坐在办公桌旁,肃穆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一个审判人生死的法官。
  夏清江坐在他对面,一声不吭,连一个问句都没有。在噩耗面前,人人都想拖延到最后一刻才揭晓。
  但医生却开口了,“温小姐曾经到我们医院做过检查,所以她的病历在我们这儿有记录。上面显示,她在三年前被诊断出患有脑肿瘤,是她在做宫外孕引产手术时被检查出来的……”
  夏清江脸色白得一丝血色也没有,他声音沙哑地打断医生的话,“宫外孕?”
  医生奇怪地看他一眼:“是,你太太怀孕四周的时候被查出宫外孕”,潜台词是,这事儿难道你不知道?
  夏清江心里痛得快要爆开,她竟然骗了自己整整三年,孩子不是她自作主张拿掉的,是因为宫外孕?
  这三年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失去孩子的痛苦,绝症的折磨……还有他这个丈夫对她的冷漠和伤害。
  怪不得,怪不得她这些年来,一次比一次看起来瘦弱,怪不得她动不动就要晕倒。
  想到这儿,他感到一阵窒息,夏清江,你他妈都对温璇做了些什么啊?!
  医生的话在这一刻,将天不怕地不怕的夏清江给击垮了。他忽然两只眼睛布满血丝,两步上前去,将医生从椅子上拎起来。
  夏清江紧紧拽住对方的领口,痛恨道:“说!刚才那番话都是你自己胡编乱造,温璇她没有——”,说到这儿,他哽咽住了,“她没有生病!你说啊!”
  他冲医生大吼,那样子像是要吃人,十分可怖。医生被他吓住了,一边推他的手,一边声线力求平稳道:“我很理解夏先生此时的心情,但事已至此,你应该做的,是陪着夏太太安心治疗,而不是在这儿冲我发脾气”
  夏清江喘着粗气瞪他,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将医生松开。“抱歉,你继续”
  “这些年夏太太并没有在我们医院治疗,而是在国外一家专门研究脑肿瘤的医院。但她的病情在一天天恶化,看她如今的状况,要么动手术,要么只有听天由命了”
  夏清江全身力气都被人抽光了一样,他低声问:“如果手术,成功概率有多大”
  医生顿了顿,才说:“百分之五”
  夏清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百分之五,温璇要如何去打败那百分之九十五?他宁愿生病的是自己,哪怕上天给他的存活几率只有百分之零点五。
  和医生谈完,夏清江连自己怎么回的病房都不知道。他坐在温璇的病床边,旁边的仪器正滴滴地响着。
  他将温璇的手小心的握起来,这只手那么纤细,瘦得手腕都只有小小的一圈,上面能清楚看见血管脉络。
  就是这只手,将他夏清江的天给撑起来了。让他还可以去埋怨,去胡闹,去伤害。
  一想到这些年,她受了多少委屈,苦难,和病痛,夏清江便要一次又一次崩溃。
  现在他宁愿温璇那么狠心,如她当年所说,她为了工作,没时间生孩子,才把孩子打掉;也宁愿她是因为爱上别人,才一心一意要同自己离婚。
  否则,悔恨将他淹没,他要怎么活下去?
  温璇醒过来的时候,首先看见的是白生生的天花板。加湿器在一旁喷出一阵雾气,有细微的声响;鼻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她一下子清醒了,手一动,发现自己被人握着。
  扭头看过去,夏清江伏在她床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温璇赶紧叫醒他,“夏清江?”
  夏清江听见温璇在叫他,还以为做梦,等睁开眼睛,才发现她正白着一张脸瞪自己。
  “你醒了?”,他激动地问道,一连串的问题叠加而至,“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温璇忍着剧烈的头痛,和胃里的恶心,说:“我们说好的要去离婚”
  夏清江像哄孩子似的说:“乖,现在不说这个,等你什么时候把病治好,我们什么时候去民政局”
  温璇脸色大变,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治不好,才要跟他去离婚呢!“不行,现在就去!”
  她语气很坚决,一掀被子就要下床。可头痛得让人作呕,刚扬起身子,整个人又倒了下去。
  夏清江焦急地叫医生过来,医生给温璇打了止痛药,对夏清江说:“夏先生,这时候不能让你太太的情绪太过激动,否则头痛的症状会更加激烈”
  他垂着眼睛站在那儿,不肯走,也不敢上前。
  而此时温璇却对医生说:“能不能请他出去,一看到他,我头更疼得厉害”
  还没等医生回答,夏清江便抢先说道,“我不走”
  温璇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不走,是想看我死在你面前吗?”
  夏清江痛得呼吸一滞,“死”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多么残忍伤人。
  两人对视着,静默良久,夏清江才妥协道,“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你有什么要带来的吗?”
  温璇说不用了:“我不会在医院里呆多久,说不定明天就会出院”
  夏清江脸色骤变,“你身体都这样了,还想到哪儿去?你别想着出院,我绑也要把你绑在这儿”
  医生却提醒他道:“夏先生,你太太还生病呢”
  他这才悻悻地住口,也不管温璇会不会回答,便说:“乖乖在这儿等我,我拿了东西就赶过来”
  温璇的娘家不在枝州,思来想去,他最后给许凉打了电话,摆脱她帮着照看温璇一会儿。
  听说温璇生病,许凉立时就往医院赶。她途中给叶轻蕴打了电话,把这事跟他说了。
  “我刚刚听夏清江的语气,温璇可能真有些不好。他都快生无可恋了”
  叶轻蕴安慰她,“哪有这么夸张,夏清江一向着紧他太太,这会儿人生了病,他再怎么端着也绷不住了”
  许凉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我这心里直跳,问夏清江温璇到底怎么样,他也没跟我细说。还让我别去问温璇”
  叶轻蕴听她这样一说,也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隐藏,但一时也想不出所以然来。等挂了电话,亲自给夏清江打了过去。
  “喂?”,夏清江带着带着鼻音开口。
  叶轻蕴听着他这声仿佛哭过,但他这人要强,于是只当没注意。可他的表现,不正侧面说明温璇真有差错么?
  一时间,话还真不好问出口。即使是好友,也不能事事都可以问出口。
  “温璇她,在三年前就被确诊恶性脑肿瘤”,夏清江自己主动说了。
  叶轻蕴听了心里一紧,“怎么会这样?”
  “她查出来的时候,虽然是早期,但肿瘤的位置很不好手术,所以一直都在保守治疗。医生说她的病情现在才有恶化的趋势,应该是前期控制得当的缘故,如果再不手术,到了晚期,根本就没有手术的可能”,夏清江心里阴沉得透不过气来,再不找个人倾诉,他怕自己会疯掉。
  即使没见面,叶轻蕴也能预见他此刻的表情,将心比心,如果生病的那个人是许凉,他会觉得天崩地裂。所以此刻,他心里沉得竟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出来。
  两人沉默着,好一会儿夏清江才咬牙切齿道:“我宁愿我们分开的理由的是不相爱了,而不是操蛋的阴阳相隔!不就是想让老子认命么?我他妈偏不认!”
  他喘着粗气,像跟个无形的敌人在宣战。
  叶轻蕴冷静道:“这时候你守在她身边是最重要的。她瞒了你这么久,就是想独自承受,但你也不要为此过度愧疚,重要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夏清江抖着嘴唇轻声问,“我和她……还有未来吗?”
  叶轻蕴正色道:“你刚刚口口声声不认命的劲头哪儿去了?你记着,除了白头偕老,你和温璇没有其他路可选。这时候你得给她唯一的信念,就是她会好好的”
  夏清江沉了沉气,心里干瘪的帆又鼓了起来,“你说得对,现在没有比这个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