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宝玉可在这?”贾政进院见贾敏似要哭出来,心料不好,忙问她。
贾敏点点头,指着正房处,断断续续道:“宝玉、宝玉他……”
“宝玉怎么了,可给你惹事没有?我在家听说他突然就跑来林府,连个招呼都没提前打,估计是这痴儿又犯了混账病。我特来捉他回去,你等着瞧,我回去定然好生教育他一番!”贾政道。
贾敏一听这话,顿然松口气,“二哥,还是你明事理。咱们俩家关系亲近,宝玉偶有唐突造访,倒不算什么。只是这孩子也不知怎么,我劝他两句回家的话,他竟好像中邪了一般,突然癫狂起来,哭喊着不回家,还摔了玉,”
“这孽障,竟闹到姑母家里头来,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贾政气得吹起了胡子,作势就要冲进屋。
贾敏见状,连忙接着道:“摔了玉倒也罢了,拾起来给他重新戴在脖子上,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可是这孩子竟然不听劝,非要、非要死!他认定我赶他回家就是不喜欢他,说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就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贾政越听越气,脖子上青筋爆凸,到最后眼珠子瞪得溜圆,整个人仿佛要熊熊燃烧起来一般。
只待贾敏话音一落,贾政就气呼呼冲进屋,当着着众婆子们的面儿,对宝玉拳打脚踢。嘴上更不饶他,一句接着一句骂他,到最后贾政还觉得而不解气,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宝玉嗷嗷叫痛,本能想躲闪,偏偏他的四肢被那些婆子们给控制了,根本没法子蜷缩。再见父亲那副盛怒的样子,跟疯了似的停不下手,宝玉就吓得痛哭流涕,直喊自己不敢了,能喊多大声就喊多大声。
贾政看着宝玉左边脸上的五指银,打算右边也来一个,最好却没下手,被贾敏拦下了。
“到底是个孩子,二哥训训就是,何必打脸。再说这是在林府,我可不许你这样打人。”贾敏的话乍听像是给宝玉求情,实则她是在提醒贾政,让宝玉这样在林府嚎叫实在是不合适,要打回去打!
贾政觉得很不好意思,跟贾敏草草的致歉之后,表示择日会带宝玉登门给她一个更好的解释。
还要宝玉来?她可受不了,这小子这辈子也别想再踏进荣府!
贾敏忙道:“你快带他回去吧,不必考虑我这,而不必致歉,我毕竟是他姑母,何苦见外呢。只是这样的事儿可若发生在别家,岂非真丢了荣府的颜面,二哥回去还是好好教导一下这孩子吧。”
贾政更觉着丢脸,顶着火辣辣的面颊带着宝玉告辞。
回去的路上,父子二人共乘一车。宝玉无时无刻不在贾政阴狠的目光监视下。
宝玉本来就怕贾政,这会子更怕了,耷拉着脑袋,冷汗直往外冒。他眼珠子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别的什么也不敢看,生怕眼珠子一动,都会惹父亲不耐烦。
贾政瞧了一路自己儿子的熊样。这厮都蔫吧的低头坐在那儿,一声不吭,都不敢看他一眼。就凭这胆量,还能指望他打过贾琏?
贾政为清楚,靠自己,贾琏他是斗不过了。虽然决定臣服,但他心里挺不服气的,一直检讨自身的原因。想来想去,贾政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根本没精力折腾过贾琏。宝玉不一样,他正值青春年少,有朝气也有使不完的力气。况且,贾琏跟他不是一辈人,谈不上真正公平的比较。贾政觉得,应该拿宝玉跟贾琏比,毕竟他们俩是同辈,还都是嫡子。
他刚才伏在桌案上睡觉时,做了个梦,醒来一瞬间就想开了。好容易,好容易,贾政冲开了贾琏这个魔障,要把希望放在宝玉身上,刚巧宝玉就闹出事儿来。
他还能指望上这孩子么?
难怪贾琏对宝玉不屑一顾,竟还派人提醒他,要管一管宝玉。只恨他没有早些领悟,去听贾琏的话,害得宝玉而今在林府大闹。出了这种事儿,只怕一定会传到林如海的耳朵里。
贾敏是自个儿的亲妹妹,能原谅他孩子的过失,但是林如海不同,他如果他知道宝玉在他的府上闹那么一出,对宝玉的印象肯定极不好。
本来还指望着宝玉能拜林如海为师,而今这样,可是半点希望都没有了。
贾政更是恨,目光跟剜刀一样,在宝玉身上来回刮着。
如果不是忌讳被路上的来往行人听见,贾政此刻定会把宝玉拍成肉饼。
到荣府之后,宝玉先下的车,瞧瞧使唤人去知会贾母。自己则在贾政下车的时候装老实,原地蔫蔫地站着。
贾政气呼呼带宝玉进门后,立刻家法伺候,好一顿毒打。贾政以前打宝玉的时候,多少会留点力气,只用五六分,舍不得真伤到这孩子。今儿个不同,他自拿这板子,左一下右一下狠狠地抽打,每一下都是用力到极限,一板子下去顶十下。宝玉痛得撕心裂肺,屁股跟被切了八瓣一般。
贾政边打边想着自己的窝囊。大哥好歹还有爵位,有个优秀的儿子。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唯一一个看起来像挺好的儿子,却只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废物。
“我打死你这个废物!”贾政下手更重,咬牙切齿。
这一下子重重地拍下去,换来的不仅仅是宝玉的大叫,还有股子尿骚味。
再看宝玉的裤裆,已经湿了。
贾政还是没停手,继续打。屋外突然传来贾母的哭哭啼啼声,人一进屋,一股子骚味儿扑过来,贾母先是一愣,再看宝玉的裤裆,大哭不已,扑到贾政跟前,就捶打他一番。不过老人家的拳头绵软无力,对于贾政来说不算什么。贾母把贾政好一顿训骂之后,凭着“要打就先打死我”的话,将宝玉抬走了。当然,抬走前,还是忍不住叫人扒了裤子洗干净屁股。
……
“我的心肝哟,你二叔对宝玉下手可真狠,竟将人打得尿失禁。宝玉的屁股蛋子紫的发黑,乌青乌青的,像是墨汁染上去的一般,真吓人呐!”贾母对贾琏抱怨几句后,就开始在自己先哭起来,“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他爹早就要了他的命了。这世上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狠心的父亲,连自个儿儿子的性命都不顾。”
“宝玉到底在林府干了什么混账事,以至于二叔如此生气?”贾琏见贾母全程说不到重点,就干脆自己问,提示她。
贾母愣了下,蹙眉道:“能有什么要紧事儿,就是一时耍了小孩子脾气呗。”
“那要看什么样的小孩子脾气了。”贾琏道。
贾母别眼贾琏,琢磨着了一会儿,“这孩子心思单纯,能做多坏的事儿?瞧给你想的,告诉你不是大事儿,那就没事儿。你二叔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么,丁点小事儿就或打或骂的,难为宝玉这孩子在他跟前受苦。”
昨晚,贾琏同林如海一块从玉州回来,贾琏先送的林如海回家,因听说发生事儿了,就进林府略坐一坐,仔细听了事情经过。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贾琏其实是一清二楚。他就是想看看贾母会以如何态度会如何处理此事。果不其然,这老太太偏心孙子偏到骨头里去了。
“好有一比,徒长的果树若不修剪,长多少年,都结不出好果。”贾琏随口讥讽一句,便笑呵呵的喝茶,反正宝玉的事他不操心。
“我今儿个就要和你说这事儿。那段日子有你管教宝玉,虽然严苛了些,但颇有成效,宝玉这孩子知书懂理,学问也好,连你二叔那样的考校他都没挑出毛病来。我觉得,你最适合教宝玉,除了你就再没合适的了。”
“老祖宗,这件事您我早回过您了,而且我很忙,”贾琏蹙眉,“正好二叔在家闲着,让他教宝玉便好。”
贾母不爽,“那怎么行,他什么样你不知?他教宝玉,就是叫宝玉活受罪!你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行?”
贾母面目顿然严肃起来,意在震吓逼迫贾琏。今儿个她豁出去了,就是为了宝玉的将来,她要拼上自己的老脸。
可惜,于贾琏来说,这脸它并不值钱。
第86章 老朽号春华
贾琏笑。
贾母也笑了。
他刚以为贾琏同意,便听贾琏说:“我今儿个从庄子上带来点土产,叫山楂卷。这开春后,余下的山楂都贮不住了,便叫他们做了这个。味道还不错,酸酸甜甜,舔着吃或嚼着吃都可,正好消食。”
贾琏说罢就叫丫鬟端着一盘山楂卷进门。
贾母心料贾琏是故意在转移话题,把山楂卷推到一边,笑道:“你孝顺,知道孝敬我,我知足呢!可你弟弟那里,还需的你帮忙操心才好,家里你是顶梁柱,你不管他就没人能管好他。”
“老祖宗哪儿的话,孙儿觉得您就把宝玉教导的很好,府里哪个不说他规矩懂礼,脾气好。读书方面,自有学堂呢,也用不着我。我何必添乱?”贾琏道。
若在往日,贾琏这番话定然会令贾母欢喜不已。但昨天宝玉刚冲撞林府,接着又被他父亲给狠揍了,贾琏这会子说这种话必然是讽刺的意思。
宝玉教养不好,贾琏却说这是她教得好。
这种暗讽可比直接挨骂难受得多。
贾母胸口堵闷一口气,瞪贾琏:“你不愿意就直说,没的说这些,叫人心里不舒坦。”
贾琏一点没恼,反而笑容更温和了,“您觉得我的话是讽刺?也便是说,您心里面其实也认为宝玉不规矩、不懂礼、脾气不好?”
贾母一双眼突然凌厉几分,忙摇头,“我没有。”
贾琏笑笑,没有和贾母犟,只是给贾母一个“我明白”的眼神儿。
贾母因此眉头皱的更深,再没心思跟贾琏商议宝玉的事,直到自己头疼不舒服。
贾琏晓得自己逃过一个劫难,便打发人去伺候贾母。
出门左拐走了没几步,就半路见着贾政。贾政正穿着一件灰褂子,背着手,仰头望着从墙头伸出来的梧桐枝杈,嘴里念叨着两句诗,一句复一句,听着像是作不出后面的了。
贾琏摇摇头,悄悄带人要从贾政身后走。贾政见状,忽然大幅度夸张地转身,笑道:“侄子,我正作诗,怎的在这见到你,好巧。”
贾琏真想在自己额头上手动画两条黑线,“您站着的这地方是荣禧堂到老祖宗处的必经之路。二叔在这住了几十年,必该知道的。”
“啊,我之前正作诗呢,后两句想不出来,便四处走走,没想到遛跶到这儿来,倒一时没注意。”
贾政解释的很好,但贾琏不信。有心瞧他两眼,贾政就心虚了。
“我也是见二叔正在想诗,才不敢叨扰。”贾琏要告辞,果然被贾政喊住了,“还有事?”
贾政:“我昨天把宝玉打了。”
贾琏:“听说了。”
贾政踌躇,生怕贾琏不信,激动地解释:“我打的可狠,下了十二分的力气,保他这回一月下不了床。”
“厉害。”贾琏看了看贾政,半晌沉默后,才道,“那我先去忙了。”
“你等等,”贾政追过来,打发那些下人离远些,小声问贾琏,“那接下来呢,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贾琏挑了挑眉毛,意外地大连贾政。恍惚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跟前的贾赦。为什么这种每样的问题他也会问?这应该是贾赦的专利才对。
贾琏愣了下,忽想起之前嘱咐过贾政要听自己的话,原来这厮是想主动求指示。这是在讨好他?
贾琏心笑,想了想,便决定试一试。反正贾政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他为自己儿子的教育好好做贡献。“宝玉一个月下不得床,无法上学该。他伤在屁股,卧在榻上,不方便叫先生。二叔教他正好!”
贾政愣:“这——”贾政刚打完那个混账,很不想见他。他若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下手轻点了。
不过现在是讨好贾琏的好机会,回头等贾琏高兴了,帮忙解决掉他在皇上那边的危机,他将来还是有望复官的。“好,我是那孩子的亲爹,教他是应该的。北静王和大皇子那边我都听你的,不来往了。你说皇上那边真的会忽略我?可这样日子到什么时候是头?”
“这才几天,你就急了,早呢。你当圣上是谁,那可是天下间最难揣测的人物。”贾琏斜睨贾政一眼,营造一种危险又忌讳的感觉,立马令贾政噤声了。
贾琏走了一段距离后,突然顿住脚,改道去了前院,召人去监察贾政。最近总觉得他的转变太快,表现有点怪,不得不防。
倪元魁来问贾琏玉州之事,“咱们的工程怎么办?知府被撤职,新知府还没定,说不准等皇帝想起这茬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个月后了,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不。”贾琏道。
倪元魁大喜,“难道您要上书给皇上,说明此事?”
“不,”贾琏抬眼,“这玉州知府是皇后的亲戚,皇帝而今左右不定,很有可能不想真正贬黜他,又或是碍着皇后的面子,一直难以处理此事。咱们这时候若是上书催促,岂非讨嫌?不管如何,咱们的事必须按时进行。你只管按照之前咱们商议的路线挖渠,好好监工,做出个惠及百姓的工程。玉州府衙那边不必管,只要咱们做好咱们自己的活儿,到时候就算那边生出什么矛盾、有意见,便随他们上奏朝廷去,咱们只要做事立功,照样可以脱掉干系。但若因此踌躇不前,耽搁了朝廷的大事儿,等皇上问起的时候,咱们岂不傻眼?就算无过错,也会被认定为无作为,由此负罪。”
“一语点醒梦中人!真是如此,下官就照着您的吩咐去做!”倪元魁拱手,恭恭敬敬道。
贾琏笑,请倪元魁坐,并请他尝一尝他的小凌庄新出产的山楂卷。
倪元魁赞不绝口,“酸甜把握的正好,不齁嗓子,好吃!”
“我打算回头弄个山楂园,然后在百汇楼卖这个,每天新鲜做好后,用荷叶包小包出售,价格一定要便宜,和瓜子儿差不多,当做闲暇饭后嚼食用的。”
“这个极好,我倒觉得比草莓好吃。若如大人所言,价格实惠,想来更为受欢迎。”倪元魁禁不住赞叹道。
“还有这些,乌梅、话梅之类,另有今春刚从扬州运来的青梅酒,从福建庄子上送来的洛神花酒,你都带回去一些。公务繁重的人喝这样酒最好,喝了不上头,不会耽误正事,还养生。”
倪元魁惊讶的看着这些丫鬟手里端来的黑黑红红的东西,闻着味道十分喜欢,尝两口,口齿清香,其味无穷,可比他以前在家吃的那些好太多。至于那酒,一看就能好喝。青梅酒他以前就尝过的,很不错,想来在扬州新鲜采摘制出的,会更为清香可口。
“我父母最爱喝这种酒,这要带回去,他俩肯定高兴。”倪元魁乐呵地收下这些东西,再次给贾琏道谢,仍嘴上尊重的称贾琏为“尚书大人”。
贾琏笑:“才进门就注意到了,就等着你改口呢,到现在要走了还这样叫。早和你说私下里不用叫大人,你还叫。何必见外,你和我大姐的婚事今秋就成了,叫我一声琏兄弟不会错的。”
“好。”倪元魁憨笑着点头,告别时,“琏……”喊了半天,终究是叫不开,还是喊着“大人”走的。
贾琏见他就这么实在,也不强求他,回头等时间长点自然就好了。
剩下的梅子酒,贾琏打发丫鬟分到各处一些,其余的送到库房,以后谁要,知会一声去取便是。梅子可是很好的东西,花、叶、根和种仁都可入药。果实盐渍或干制,耐储存,且有止咳、止泻、生津、止渴之效。
贾琏在扬州帮助林如海打理庄子的时候,发现有不少带山的庄子上种梅子。贾琏便在视察的时候,顺手教了庄子里的人如何剪枝,随口开玩笑说等梅子结果了之后,要怎么做比较好吃,并着青梅酒也说了。没想到入冬之后,扬州那边的庄子就捎信儿给了林如海。林如海在与贾琏通信的时候,顺口提及此事。一直说要把东西运过来,因贾琏忙着西北的事儿,便不得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