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礼字,可讲究了。值得尊敬,可敬的意思。淡淡从字面意思就会发现,人家这个户部礼尚书比他这个户部尚书更该叫人敬重。
周庆元那个气啊!就想着该怎么想办法把贾琏这个小毛孩子给斗倒,还朝廷一个清静。刚巧这时候,就有个四皇子府上的小太监邀约他。周庆元便以为自己给大皇子立功的时候到了,便巴巴地前去赴约。
周庆元这之后才知道,其实他这次中计完全因为自大皇子的设计。
换句话说,大皇子这次误伤了自己人。
大皇子恼,周庆元更恼。
于是,周庆元就开始想法设法的补救,想要将功赎罪,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大皇子跟哭可怜。大皇子的眼线看见贾琏今日送行四皇子的举动,第一时间报备。
告状的事儿,大皇子肯定不能去,不然定会被他父亲怀疑质问。
于是,他要琢磨个人去帮他传消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周庆元。周庆元现在名义上是四皇子身边的人,他去告状,那就是将功赎罪,这件事交给他最合适不过!
周庆元很愿意干这个活儿他,颠颠地撅着屁股,在皇上跟前跪下了,便将今晨贾琏特意送行四皇子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皇帝,当然措词要重一些,引皇帝生气最好。
皇帝一脸风清云淡的听完周庆元的汇报,丢下手里的书,抬头看了看周庆元,“完了?”
“回皇上,说完了。”周庆元把头垂得更低,听到皇上这样冷到的反应,他突然有点担心。
“宣贾琏觐见。”皇帝懒懒地张一嘴,低头继续翻看手里的话本。很久之后,等外头的太监来传话说礼尚书到了,皇帝才抬起头,瞟见地上还跪着个周庆元。
“你怎么还不走?”
周庆元早已经吓得满头大汗,慌慌张张起身,咬牙硬抬着发麻的双腿挪到殿外去。
就这样,贾琏和周庆元打了个正着。
周庆元愣了下,心里骂倒霉,面上伪笑地冲贾琏点头:“礼尚书大人请,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贾琏径直走进大殿,将周庆元视若罔闻。
周庆元气歪了脸,心里好一顿骂贾琏,幸灾乐祸的迈大步走了。他就在宫外等着贾琏被贬黜的好消息。
大殿之上,贾琏行李片刻之后,才得到皇帝的免礼。
“你今天去给老四送行了?”
“是。”
“为什么去?”
“臣想去送行。”
“那你为什么想去?”皇帝一把摔了手里的书,瞪圆眼看着贾琏,似乎很生气。
“臣曾皇上说过了,四皇子于臣有知遇之恩,臣去为四皇子送行是想聊表一下谢意。”贾琏的话没有讨好,只是一般性的陈述。
屋内候命的太监们都为贾琏捏一把汗。不愧是朝中有名的怪人,都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这么死鸭子嘴硬。
皇帝:“没想到你还是个念旧情的,除了你,还有谁去了?”
贾琏:“只有臣。”
皇帝:“就你自己?真没别人?”
贾琏点头称是。
皇帝蹙眉,叹了口气,转而又冷笑起来。“是啊,风头正紧,都为了自保,谁敢送他。也就你这个傻子,胆大,敢明着面儿干这些事。君子坦荡荡,你当众送他,自然是问心无愧的,朕心里清楚。”
贾琏即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高声喊了一声:“皇上圣明!”
皇帝被他这句给逗笑了,“可奇了怪了,天天听一直没感觉。倒是你这句,朕听着像是真心的,莫名开心。”
“臣惶恐。”贾琏冒出来一句套话。
皇帝的老脸立马就拉下来了,“朕刚夸你,你就扫朕的兴致。朕开心,你惶恐什么啊,难不成你盼着朕天天发怒不成?”
贾琏:“臣不敢。”
“你——”皇帝指了指贾琏,被气笑了,“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竟学朝里头那些长得丑掉牙的老滑头说话,好生没趣儿。”
贾琏动动眼珠,“臣——”
皇帝:“你闭嘴!”
“臣遵命。”贾琏道。
皇帝白一眼贾琏,说起正事,“爱卿啊,想来你应该知道了,是谁跟朕告得状。”
贾琏听皇帝这么一讲,就是肯定那个周庆元了。
“你说他要是四皇子身边的人,怎么这么快就反水变脸了?以老四沉稳的个性,他应该不会把这种品性的人收入麾下。”
“皇上圣明。”贾琏赞叹道。
皇帝听了第二遍,有点不是滋味,“你就只会这一句话?”
“皇上,臣读书少。”贾琏如实道。
“行了行了,你就这点毛病,别到处宣扬。别忘了你头上还顶着个礼尚书的帽子呢,朕御封的,别叫人误以为朕就喜欢不读书的当官。满天下人都学你不求上进了,朕也挺愁的。”
贾琏:“术业有专攻,当将军的能舞刀弄枪,可不是所有舞刀弄枪的人都能当将军。那些人该懂这些道理。”
“那要是不懂呢?”皇帝追问。
贾琏想了想,微微压着嘴唇,不说。
“朕恕你无罪。”
贾琏面无表情地,“活该他们被蠢死,连这点简单道理都分不清,那就没救了。”
“哈哈哈哈……”皇帝感觉贾琏很有意思,在一本正经的给自己讲笑话,特别逗。
笑够了,皇帝又回归正题,“你说这个周庆元,真是老四那边的人么?”
贾琏看着皇上,摇头。
“你也觉得不是,对不对?”皇帝双眸发亮。
“臣有罪,这事儿臣真不知道。”皇上这种带着圈套的问题难不倒他,贾琏怎么说以前也是应对过记者采访的人,谨慎措辞那是他固有的习惯。
皇帝眼中的亮光瞬间消失不见了,略有点失望,“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贾琏:“皇上如果问臣嫁接有几种方法,切口分哪些类型,又或者怎么耕田,如何种地,养猪注意什么,等等之类,臣定知无不言,一一详细作答。”
“罢了罢了,朕不难为你。那你总能说说,你对周庆元这个人印象如何?”
贾琏算是明白了,他要是不说点什么有关朝堂政治的事儿,皇上定然不会放他走。
“他这个人为官数年,阅历丰富,在户部有些威信。”贾琏挑尽了周庆元的优点。
“这就没了?”皇帝追问。
贾琏摇头,表示就这些。
皇帝暗中转了转眼珠子,想了想,这才摆摆手,把贾琏放出去。贾琏如果是大肆措辞褒奖周庆元,他或许会起疑,认为贾琏是有意帮助四皇子包庇周庆元。但他如果直白的贬低周庆元,他同样也会怀疑,贾琏是用反讽的方法来保全周庆元。总之这两种回答,都有刻意为之的嫌疑。唯独贾琏刚刚那种用尽全力的夸奖,实则是在敷衍的表现,倒让他觉得周庆元跟贾琏的确是面和心不和。
这个周庆元,刚刚被贬黜,便坐不住了,急于告状立功,的确实不像是老四会结交的人。
难不成这厮真的是单方面想巴结老四,才上得勾?如果他是这样的,那另外两位,是不是也是这样……
皇帝对自己当初设下的局感到了怀疑,这一但怀疑起来,再往前延伸,就容易直接怀疑到事情的源头上去。尽管这个源头有点深,但绝对不耽误这位城府帝王挖掘到真相。
贾琏见事情发展的差不多了,便从宫中告退。
出了宫门,驶出几十丈远的地方,拐了弯,就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拦截了前路。车停顿了下,似有一身影略跳下。接着,马车载着贾琏继续行驶。
果然,那马车不肯移走,就这样拦截了贾琏的车。
“贾大人,下官有事要和您说。”周庆元下了马车,行礼道。
贾琏没下车,也没动静,车就尴尬地停在那儿一动不动。
周庆元打眼色给小厮,小厮便来跟兴儿说明情况,请他再通报一声。兴儿便隔着帘子跟贾琏说了,仍旧没有得到半点回音。兴儿素知自家爷的脾性,不敢乱打扰,而且对方来者不善,爷以沉默无视他们也在情理之中。故兴儿只对那人摇了摇头。
周庆元一赌气,就命车夫这样停着,他有的是耐心等贾琏回应。
一柱香之后,两辆车还是这样停着。所幸的是今天进宫的人不多,俩辆车就这么堵着路进宫的毕竟街道,也没碍着谁。
周庆元为了赌一口气,就是不动。贾琏那边更是安静。
周庆元等着等着,昏昏欲睡,频繁的点头。
忽然,他隐约听见一声哈欠,接着就小厮问“二爷睡得可好”的话。周庆元顿时怒火中烧,原来贾琏是睡着了!
正气着,那边忽然传话来说,“我家爷请周大人去会宾楼一聚,周大人有什么话到那里说就可。”
周庆元一听这话,就想起前两天自己去会宾楼突然撞见圣上的噩梦,整个身体恶寒,本能惊恐地竖起汗毛。坚决拒绝!
“和你家大人说去状元楼,我请客。”周庆元道。
兴儿没走,还站在周庆元的马车前,“我家大人说了,别的地方不去,他没兴趣。”
“你——”周庆元顿时噎在那里,脸色气青了,不知该应还是不应。
兴儿等了会儿,便回道:“周大人不愿意那就算了。”
周庆元忙探头出来道,“行行,我愿意。”
他开口应承的时候,却也晚了,就见街头拐角处跑来一队士兵,突然将他的马车团团围住。
领头的侍卫正式禁军统领,躬身冲向贾琏的马车:“大人,属下听闻有人胆敢拦截大人的去路,特来捉拿。”
“喏,那边那个。”贾琏这才从车内冒头,姿势优雅地从车上下来。官服的剪裁尤其衬托他颀长的身子,负着手,微微扬起的下颚,半睁开的凤目,皆散发着一种带着孤高的端方正派。
周庆元被禁军清下马车。统领看清人后,略有尴尬,转而调解一二,让俩位大人都畅通无阻地通行。事后,这件事却是据实陈表到皇帝那里。
一个小小户部主事胆敢挡了礼尚书的行车之路,再加上他之前告恶状的小人之举,皇帝已经认定周庆元就是个蝇营狗苟、无事生非的小人。
他身上的官爵自然要一撸到底。
什么二十几年在户部当值,有功劳有苦劳的,都没用!皇上就要周庆元彻底从朝堂上消失。
周庆元认定贾琏失宠了,他觉得自己告状是戴罪立功了。他不觉得自己半路拦贾琏的车,想笑话失势的贾琏犯了什么错。所以到圣旨下达的最后一刻,周庆元还以为自己重新得到赏识,是皇上下旨封官了。
直至太监读完最后一个字,他都不敢相信,他被废黜了,不是升级,也不是降级,而是撤职。
他不信!!!这不可能!!!
周庆元抖着手接完升值之后,整个人的都傻掉了,呆呆痴痴小半天,俩腿一着地就发软,容易跌倒。家里人都因为他突然被废黜而伤心流泪。他甚至觉得,妻子看他的眼神儿都不对了,全家人对他的态度都不对了,甚至连他的孩子都在瞧不起他。
周庆元不甘心,花钱托朋友看脸色,终于打听到自己丢官的真相。印证消息的那一刻,周庆元才意识到,那天贾琏干睡觉和谈会宾楼的事儿,都是在拖延时间,他目的就是为了等到禁军来抓他!
太阴险狡诈了。这个人天生就是他的宿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