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巴不得如此,高兴地穿衣告辞。
这之后几日,贾母便接连听宝玉可怜兮兮的描述王夫人而今的光景如何凄惨。贾母听得很是不忍心,毕竟这王氏是宝玉的母亲,荣府正经的二太太,哪能任由下人们这般欺辱。
“竟连使用一盆碳都要瞧下人的脸色,成何体统!还有没有一点规矩,这个家谁主谁仆!”贾母气得大发火,特意动身前去探看王夫人。
贾母进门的时候,果然见王夫人惨白着脸躺在寝房内,面色凄凉,而且屋里冷得很。贾母狠狠敲打院里的丫鬟婆子们,顺手抓了两个带头的给罚了,转而命身边的四个婆子留在这里照料王夫人。
王夫人受宠若惊,激动地要滚下床给贾母谢恩。
贾母忙搀扶住她,又见她床边还摆着未抄写完的孝经,心痛地流下泪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写这些做什么?”
“媳妇儿错了,媳妇儿不该——”王夫人话未说完,已经哽咽的泪如雨下。
贾母叹口气,拍拍王夫人的后背,“知错能改就好,何必如此折腾自己。别忘了你还有宝玉,你还是二房太太。”
王夫人一怔,对上贾母充满鼓励的眼睛,留着泪猛劲儿点头。
也就是因贾母这一句话,王夫人心里有了底气,不出几日,她的病竟飞快地好了。
这时贾琏也从西北传来消息,说是大约收信之后半月就能回来。
王夫人戚戚然,顿时提高了警惕。她自是不甘心再受制于贾琏,决计一定要在贾琏回来之前好生折腾几番,趁机让自己扳回一成。
王夫人赶紧就派人去打听贾琏前段日子的动向。而今他在荣府的地位与日俱增,已经成了老太太最看重依仗的人,连宝玉为此都要退让三分。贾母看重他不为别的,就是因为那些他搞出来‘能耐’了。
王夫人断然不能继续再让贾琏出名了,她一定要阻止贾琏继续做有出息的事。
只要大房那边无所作为,二房这头自然而然就突显出来了。
随后,周瑞家的就来回复跟王夫人,“走之前,琏二爷从扬州带回来的八根‘草’,仔细着呢,谁都不让碰,听说伺候得比今春那几盆牡丹还金贵。也不知道到底是弄得什么东西,可恨他院离头的人都口风紧,打探不出什么,奴婢这还是打从看门小厮那儿得来的消息,说是夏秋时节带回来的,而今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儿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东西定然是放在琏二爷的那间谁都不许进的书房里了。”
王夫人想到去年开春的时候贾琏养牡丹带来的巨大影响,她虽不知这八盆东西是什么,但定然是好东西,而且是对贾琏来说很重要的东西。王夫人顿时计上心头,和周瑞家的筹谋一番,打算在贾琏回来前,暗中将这几盆东西偷过来,偷不成就毁了它!
“此事一定要暗中悄悄的办,用多少钱都行,但绝不能闹出岔子,即便有了差错,也万万不可追到咱们身上。而今二房的情况你我都清楚,犯不得错了。”王夫人嘱咐道。
周瑞家的点头,心里也这么想,“太太放心,您好奴婢才能好,这件事我必然会周到处理,不留尾巴。”
周瑞家的随后使钱打发大房内一不知名的小厮,令其悄悄办理此事。周瑞家的和小厮商量决定,就在第二天中午动手,未免闹出意外,最好制造出一个意外掩人耳目。
晚春午后的阳光和煦,却也有几分热辣,晒得人发懒。
贾琏房内一众人等因没有主子爷可伺候,吃过饭后,自然闲暇下来。几个丫鬟婆子凑到一屋说话逗趣儿,也有打牌的。不爱凑热闹的,就趁机回自个儿屋里午睡去。
这时候,忽有一女声爆喊:“走水了!”
众人惊得伸长脖子,俱是一愣,然后纷纷跑出房外,就见正房屋西边起火了,正冒着烟。
院所有丫鬟婆子都出动了,拿着瓶瓶罐罐去打水扑火。
好在火势不大,用不多一会儿就扑灭了。
起火地刚巧是琏二爷所用的书房,屋里大半个地方烧得漆黑,特别是窗棂的地方,都已经烧成了黑炭状,火扑灭了之后还一直冒着烟,散发着热气。窗台边儿的长桌子上本来还放着九盆东西,也不知怎么,全都碎在了地上,盆里原来长得东西也俱是烧没了。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站在湿哒哒的地面上,你看我看你,相对无言,俱是一副害怕地神情。
这屋子是二爷最爱待着的地方,平日里除了让人打扫外,从不让人擅自进去,更加不用说乱动这里的东西了。而今这好好的书房烧了大半,损毁数件东西,琏二爷回来定然要发大火骂他们了。
丰儿也急,一时间气哭了,打自己脸道:“都怪我,吃了饭我就在屋里守着,坐在桌边而做针线。可后来也不知怎么地,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我闻到烟味儿的时候才醒,却已经晚了,烧成这个样儿。等二爷回来,我可怎么交代啊!”
几个丫鬟也觉得自己有责任,抱着丰儿一遭哭。
婆子们看不下去,劝解一二,然后道:“而今该怎么办,还得请丰儿姑娘拿主意呢!”
“能怎么办,是谁的责任等琏二爷回来就据实报上去。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谁都别有怨言!”丰儿说完这话,就打发人都出去,用抹布擦了擦地,屋里其它东西一样都不敢动,一切都等琏二爷回来后做主。
这屋子着了,贾母那里自然得了消息,派人来问。丰儿亲自去解释的,也赔了错。
贾母点点头,便打发她去了。这事儿她管不好,便决定等贾琏回来再处置。
可事情却没有就此安静下来。好端端的屋子着了火,什么地方都不着,偏偏是会琏二爷放了九盆苗子的地方着了。任谁听说后都觉得这里头有蹊跷。所以没过多久,荣府里头就冒出一个传言,说是有人瞧不上琏二爷,想使绊子害他。这传言传来传去,倒有些别有意味了,虽然谁都没有提及二房,可这府里头能使绊子对付贾琏的,恐怕也就只有二太太了。
王夫人听到这些传言直揪手帕,明明这件事自己办得干净利索,放火的那小厮也被她使了钱派到金陵那边的庄子上去了。本以为无凭无据,自己可以安生的摘出去,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出流言。
王夫人生怕贾母误会,特意利用请安的时候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告知贾母事发那日她和周瑞家的等人正在念经。
“为显虔诚,我叫我房里所有人都一块念呢,环儿和赵姨娘也在。”
“你倒是真心侍奉佛祖,叫我老婆子自叹不如。”贾母笑呵呵道。
王夫人忙起身道不敢,又叫人呈上她亲手做的枣泥山药糕,“知道母亲您喜欢吃软烂的,我特意叫人在做之前把料子磨得细细的,你尝一块看看。”
王夫人捻下一小块送到贾母嘴里。
贾母略微嚼了嚼,满意的点点头,“入口便化了,甜而不腻,可见你是费心了的。”
“母亲喜欢就好。”王夫人谦虚道。
贾母笑了笑,亮着眼睛打量而今越发乖巧的王夫人,忽想起她头嫁进门那几年,当真爽利极了,十个探春都比不过她。
“母亲喜欢,想来妹妹也能喜欢,我便自作主张叫人端了一盘送去梨香院了。”
“你有心了。”贾母笑眯眯的点头,忽然觉得黛玉和宝玉的事情不是没可能。只要王夫人识趣儿依从自己,不再善作主张,那宝黛的亲事能不能成的关键就全在贾琏身上了。他与林如海交好,也深得贾敏的欣赏,更加被黛玉所敬重。只要他肯从中斡旋,多说几句好话,这门亲事就不愁不成了。
贾母正美滋滋的想着,那厢就有丫鬟喜滋滋的进门来告。
“琏二爷回来了。”
第47章 失算和得算
王夫人心头一震,微微缩脖子。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王夫人心头紧了又紧。
转念想自己干的那点事儿,对方没凭没据的,断然不会拿她怎么样。王夫人又微微扬起下巴,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当然,王夫人这点微妙的表情变化并未引起屋内其他人的注意。大家都把目光投放到入口处,等着盼着远从西北归来的贾琏。
片刻后,贾琏带着一脸倦色进门。他见过贾母等人后,便回去拜见贾赦、邢夫人二人,转即换了套衣裳,才又来贾母的住处略坐了一坐。
贾母笑眯眯的拉着身边的黛玉。黛玉见贾琏,一喜,忙起身给贾琏请安问好。
贾琏客气地笑:“又长高了,很好。有礼物给你和姊妹们,回头叫丰儿送。”
黛玉和三春姊妹们忙致谢。
贾母笑意更甚,“自你走后,你兄弟姊妹们可没少念叨你,就担心你待在西北贫寒之地,苦了你。”
“各有各的风景,苦倒不觉得,我受过的苦比这多。”贾琏道。
贾母一听,“这可要问清楚,你还受过什么苦?”
贾琏愣了下,竟一时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养尊处优出身的公子哥儿,便敷衍贾母道:“指心里的。”
贾母惊讶,暗中揣测会儿,料想贾琏这孩子是说他母亲去世的事儿,心里瞬间就泛起了酸楚。
“她去了那多年,我心里也惦念着呢,你母亲是个贤惠孝顺的,只可惜福薄,没能瞧见你出息的样子。不过你如此争气,想必她在九泉之下必能瞑目了。”
贾母说着就掉了几滴泪。
众人忙围上去宽慰,贾母才破涕为笑,跟贾琏赞叹他母亲当年在的时候是何等风采。
贾琏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一句让贾母会想那么远。不过本尊的生母……贾琏穿越之后还真是忽略了这点。而今想想,既然他母亲是贾赦的原配,家世背景理应在王夫人之上,只是不知这些年因何,从喂听人提过这门亲戚?
“你母亲宋氏走得早太早了!你那会儿才刚刚懂事,便经历了丧母之痛,心里怎能不苦。”贾母哀叹心疼,“多少年了,你大舅舅那边不曾捎过一次消息来,看来还是在怨我们呢。”
贾琏听着这里头似乎有事,想细问,见贾敏正看自己,识趣儿的不张口了。看来有人知道内情,择日再找贾敏细问就是。
贾敏见贾琏懂自己的意思,笑着对贾母道:“母亲,不提这些伤心事了,咱说点开心的事儿。可得问问琏儿这次去西北都做了什么,看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我们都想知道呢。”
王夫人附和:“正是呢,也不晓得那地儿是怎么样的苦。不过瞧咱么琏儿必然是有福的人,瞧瞧他这张脸,却是越来越白,越来越清逸俊朗了。”
贾琏这才意识到王夫人也在,心里呵呵了两声。不用想都知道,这厮定然是趁她不在京时又闹什么花花肠子,惹得贾母对她又怜惜了。
贾母这样年纪的人,一般都是喜和不喜分,更何况她最偏心疼爱宝玉,能原谅了王夫人也不奇怪。
想到宝玉,贾琏转即扫视四周,终于在探春身后瞧到了宝玉畏畏缩缩的小脑袋瓜儿。
宝玉一直躲在姊妹们后头,就是不想让琏二哥注意到自己,他正低着头心理念叨着“看不见我”第三十一遍的时候,突然心突突跳起来,感觉四周都安静了。宝玉预感不妙的抬首,果然见琏二哥的目光射过来。
吸——
宝玉冷吸一口气之后,屏住呼吸,讪讪地走到贾琏跟前。
在场的人早习惯宝玉遇贾琏就怯懦的样儿,都觉得好笑。
黛玉微微抿着嘴角,依偎在贾敏怀里,眼睛亮晶晶的,似乎也在等着瞧好戏。
宝玉对上黛玉的眼,心下一喜,这可是黛玉妹妹第一次这么感兴趣的看自己,他理该高兴地跳起来,可惜琏二哥哥在……
“二哥哥安好。”宝玉讪讪地给贾琏问安。
贾琏:“知道我回来,故才没上学?等在这儿?”
宝玉一喜,忙笑着对贾琏的点头,他正愁没借口敷衍。
贾琏:“胡说,我回来的具体日子谁都不知道,更没提前知会,你是怎么知道的?”
宝玉这才意识到原来是琏二哥给自己下套呢,这下好了,他没法再找别的借口敷衍了。“我……我……”
“他肚子不舒服,二哥便体谅他一二吧。”迎春掩嘴笑,小声念了一句,像是帮着宝玉求情,却无意是火上浇油。
谁不知道,宝玉上次就是因为肚子疼的借口逃学,做了半个月的药罐子。
这下可热闹了。
宝玉脸色瞬间难堪起来,心里腹诽多嘴,先前那点对黛玉的好感全都吓没了。
“我看你肚子的病真得不轻,竟还没治好。”贾琏叹,带着几分笑意。
王夫人揪紧手里的帕子,咬紧牙根忍着,心里那个恨!明明是她的儿子,由她管教就是,贾琏什么位份,他凭什么插手管!
可这话她现在怎么也说不得口,而今贾琏风头正盛,自己又不得贾母待见,不能硬碰硬,就只能委屈儿子宝玉了。
王夫人只得继续咬牙。
贾母呵呵笑,预感贾琏要为难宝玉,对他道:“瞧你一脸倦色,早些回去歇息吧,你弟弟的事儿有我们照应着呢,哪用你面面俱到。”
“这等小事叫诸位长辈操心,便是我的不孝了。况且老祖宗素来疼他,我更得上心。”贾琏转头吩咐下去,命人再去请那老大夫。
宝玉吓得立时哭了,钻进贾母怀里,闹着不要看大夫,不要喝苦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