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愣了下,尴尬地不知所谓,本能的否认:“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没有吃饭?”贾琏突然截话,一双墨眸仿若寒潭一直盯着薛蟠的眼睛,好似在传达一股彻骨的冷意,“别多做否认了,你姨母已经将你所做的事主动供了出来。”
主动供出来?
薛蟠更加惊诧,他姨母好好地,为什么要把这事儿说给老太太听,这不是在害他么。
薛蟠没有立刻信,迟疑着。
贾琏拿起一封信,开始复述信中的内容,这信正是薛姨妈给王夫人的来信。那日贾琏与王夫人对质,贾母为了弄清事情真相,命王夫人提供了薛姨妈的信件佐证,之后信就一直没还回去,还在贾母手里。贾琏刚才得空拿来瞧了瞧,为的就是凭此震慑薛蟠。
薛蟠一听这信中的话,吓得脸色剧变。贾琏再把信送到薛蟠的手里,令薛蟠认出自家母亲的字迹。薛蟠整个人更加慌乱,俩腿一软,顿时跪在了地上。
姨妈竟然将她与母亲的通信上交了出去。那些秘密,他的那些秘密岂不是全被荣府的老太太和这个面美心狠的琏二表哥知道了。
这……这……
薛蟠纵然有鞋底一般的厚脸皮,此时此刻也臊得没地儿躲去。
“你这孩子,只要据实承认我们便不为难你。”贾母慈祥的扶起薛蟠,对其语重心长道,“你到底是个还不懂事的孩子罢了,我们又怎么会怪你呢,只要知错能改就好。”
贾母是想亲自从薛蟠的口中证实这件事,所以用了怀柔之策。
贾琏佩服的看贾母一眼,老太太这招忽悠人的技术还挺强。
薛蟠天真的信了,点点头,如实将经过讲给了贾母。
结果果然是王夫人写信与薛姨妈诉苦,然后安排薛蟠去设计贾琏,给贾琏添堵。
贾母听了之后,面上依旧微笑,你这孩子别的不说,心眼倒是实诚。”
薛蟠还当贾母夸自己呢,高兴地挠挠头,谦虚道:“还是老太太好,我母亲却总说我人傻无知,不晓得动脑。”
贾琏嗤笑:“你母亲也是为你好。”
“是么,嘿嘿嘿……既然琏二表哥也这么说,那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听母亲的话。”薛蟠傻笑道。
贾琏点点头,口气略带同情:“你母亲真挺不容易的,”有你这样的日子拖后腿,他能容易么?
薛蟠还以为贾琏是要提醒他孝顺母亲,顿时对贾琏的好感增强。
临走时,薛蟠还客气地请贾琏不要再送,再三跟他鞠躬:“琏二哥哥不必再送了,先前弟弟的确做了些对不起的事儿,这些银票您拿回去。那块地也不好,回头弟弟买一块好地送给您赔不是。”
贾琏笑了笑,来着不拒,大方地收了薛蟠的银票,权当是他的赔礼。
“知错能改就好,但记住,千万不要再犯,不然的话你琏二哥表哥可不是那般好相处的人。”
薛蟠眨着亮晶晶的眸子,在他眼里的贾琏仿佛是会发光一样,句句箴言。他重重地点下头,应下这句话,才和贾琏告辞。
那厢躲在庙里的王夫人听到薛蟠到来消息,急急忙忙赶回来。她不晓得薛蟠因何跑到这里来的,但她知道自己人不在家薛蟠若是进府乱闯,倒霉的肯定是自己。
王夫人赶在中午的时候回来了,进门后,她便立即召集彩霞等,详询近日薛蟠到来的事情。一听到说是贾琏领着薛蟠来的,王夫人吓得顿时魂儿都没了,急急忙忙追到贾母那里。
王夫人对贾母行了拜礼之后,便觉得气氛不对。搁在往常,贾母早乐呵呵的招呼她,心疼的问她此次在庙里礼佛过得如何了。王夫人生怕事情再变坏,忙奉出先前自己抄的孝经,足足百余本,是被婆子们抬进门来的。
贾母见这架势,冷笑:“又拿这些东西唬我,我可受不住了,倒不如把这些东西烧了与你母亲那里去,看看她在九泉之下肯不肯原谅你!”
老太太这是在暗讽自己没教养,也是在暗讽自己的母亲没教好自己。
王夫人噗通跪地,默默流泪认错,不改有半句造次。
贾母正在气头上,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王夫人忽悠。明明整件事是她策划的,明明是她容不下大房,她反倒颇有心计的把过错全都推到自己的亲妹妹头上。她怎么能这样阴险,甚至连自家亲妹妹都算计!
贾母懒得在听王夫人的巧言辩驳,不气了,反而冷笑起来,摆摆手,随她去了。“以后你也不要再来我跟前讨嫌,我这些人可不愿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就回去好生过你的日子去,我就当没这个儿媳妇儿!”
“母亲,我错了,我错了……”王夫人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严重,吓得全身簌簌发抖,忙给贾母磕头。多少年了,她从没见过贾母说这样的狠话来,也从没见过贾母这般怒极反笑的样子。
王夫人的赔错到底没让贾母心软,被两个婆子硬搀扶出去。
可巧庄子上的几个管事都听说王夫人回来了,都赶在天黑前急忙忙地赶过来汇报情况。
王夫人哭得起不得身,本是不想见的,听说有急事,便不得不卧在屏风后的贵妃榻上听这些人啰嗦。
“太太可不好了,您叫我们改造建的那几个鱼塘,里头放得鱼几乎全都死了!”
“怎么会?全都死了?”王夫人立起身,嗓子沙哑。
这几个人管事也顾不得王夫人嗓子如何了,急忙继续汇报:“前段日子还好好的,鱼长得还不错,从前几日开始每天早上都有死鱼,起初只是几条,后来就是几十条,再后来更多,小的们便赶紧买鱼苗补充进去,却是越死越多。”
王夫人惊得瞪圆眼,“我叫你们照着大房琏二爷的法子弄,你们是不是偷懒了?”
“太太冤枉,小的们特意去瞧过,他那池子水宽就三丈多,我们就按照他那个样子建的,他多少鱼苗,我们也弄了多少鱼苗。谁知道人家的塘子现在还好好的,我们就不行呢。”
“行了,你们先回去吧。”王夫人烦躁道。
“太太,那可怎么办,好好的地而今都改成鱼池了,鱼死了,池子还臭了,地也不能种,那些农户……”
“叫你回去!”王夫人气得咬牙,眼看着屏风那头的人都退下来,她才下狠手,扯断了手里的佛珠。
王夫人卧在榻上,越想越气,泪流不止。如今她地位不保,失了人心,连娘家陪给她的庄子也败了。才短短一年时间,她怎么什么都没了。
宝玉,对了,她还有宝玉。
王夫人忙吩咐彩霞去学堂把宝玉接来。片刻后,却被告知宝玉早就被贾母的人接走了。贾母还特意打发人知会她,以后宝玉的事儿不用她多操心。
最后连自己的孩子都被抢走了!
王夫人哭得歇斯底里,握着拳头直捶被……
再说贾琏这边,终于等到了荷兰人杰克和约翰的商船消息。
船到当日,贾琏立即带人去渡口接人,引进来得土豆、荷兰豆种子和草莓苗卸船,转运到靖英光赠送的那块田上。
这次播种,需要学习的不光是庄子里的那些农户,还需要两千名官兵。
贾琏派人给四皇子传信,要求其准备出相应数量的官兵前往学习播种技术。四皇子早就好奇贾琏允诺自己的办法,亲自带着人马去了。走之前,他特意吩咐自己所带的两千兵士都换成干活得粗布服。
于是就有了两千官兵都穿着粗布衣,却行军有素的齐刷刷的迈着步伐前往田间地头的场景。
在他们来之前,贾琏提前准备好了弯刀,先教自己庄子里头的农户如何进行切割薯块,“记住要提出芽眼坏死,脐部腐烂还有皮色十分暗淡的薯块,这些即便是播种也不会有收成,一定不要留着。按照我的方法切割薯块之后,就像这样按顺序保持一定间隔栽在已经开沟的地垄种,之后再行盖土就行了。”
贾琏吩咐完,挨个看他们操作复述一遍之后,就见四皇子带着人马来了。
贾琏吩咐这些兵士都取了弯刀之后,叫他们每二十人一组跟一名农户进行学习。
鄞祯好奇的参观两眼,觉得有些趣儿,从筐里取出一颗带芽的土豆,“这叫什么?”
“土豆,学名马铃薯,属茄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块茎可供食用,是很重要的粮食作物,非常高产,每亩地只需备种三百斤左右,但产量会高达两千斤以上。”
鄞祯把前面听不懂的话自动忽略,只选择性理解高产这点,他惊诧地挑眉:“果然高产!那这东西好吃么,有没有毒?”
“今春我种了些,现在刚好可以收割。四皇子若有兴趣,去看看如何?”
于是鄞祯便同贾琏骑马到了另一处庄子。
贾琏亲自收土豆,下厨做了些,当场试吃。
鄞祯也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特别是油炸的那盘,粘着酱料很好吃。
“我做菜不太好,如果换做是宫廷御厨,应该会有很多好吃的做法。”贾琏解释道。
鄞祯看着贾琏,笑了笑:“挺好吃的,都说君子远庖厨,你倒是‘突破世俗’不介怀这个,我最欣赏你这点。今天算是见识了你的能耐,挺开心的,不过还有一事要和你说,事关你的终身大事。我早就与母妃曾提起过你,她对你可是十分欣赏,似有意牵红线,为你觅一个良缘。”
第36章 亲初定二闹
贾琏笑容僵在嘴角,眸光转向别处。他很不喜四皇子所言说的话,什么他母妃欣赏自己,要给自己牵红线。从没见过的人,如何谈欣赏,与其说是他母妃的主意,不如说是四皇子他自己的主意。
他和四皇子之间谈不上真正的朋友,不过是泛泛之交,四皇子突然提起他的婚事,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他身为日理万机的皇子,绝对不可能单纯的热情心肠喜欢保媒拉纤。贾琏是觉得,这位四皇子可能是觉得他还得用,想要通过联姻的方式拉拢他。
这种事儿如果换在别人身上或许会觉得很荣幸,毕竟是贵妃娘娘牵线来得姻缘,该是无尚荣耀。但贾琏不喜欢,他不喜欢自己的终生大事被别人掌控。即便对方是皇子,贾琏也不愿给他这个面子。
鄞祯发现贾琏的表情略有变化,料想自己的话有些唐突了。不过这厮倒真敢跟自己甩脸子!
“怎么,贵妃娘娘的恩赐你竟不愿意?”
“草民不敢。”贾琏淡然道,对鄞祯的态度显得不卑不亢,暗中略有抵触起来。
鄞祯见贾琏不肯多言,愣了下,“你这厮倒真是个性情中人。这种事儿若换做别人,早跪地谢恩了,你倒不愿意?”
贾琏虽然心中不爽,但还没傻到直接顶撞皇族,又道了句:“草民惶恐。”
嘴上这样说,可见他态度可没有丝毫惶恐之意。
鄞祯见软硬对他都不好用,脸色阴沉下来,危险的眯着眼睛看贾琏:“怎么,连对本皇子你都不肯说实话?贾琏,你尽管说,本皇子可恕你无罪。”
贾琏:“殿下身为皇族,其实并不能听到多少实话,”
鄞祯怔住,发现贾琏还真敢说,这么赤裸裸的真相他敢直接用嘴说出来。鄞祯冷笑,手背在身后,渐渐握起拳头,冲贾琏冷笑:“大胆!”
贾琏微微躬身请罪,但不卑不亢地态度愈加明显。
“你——”鄞祯指了指贾琏,对他与他这种“我看起来很服你但实际上根本不服”的态度气得无可奈何。
贾琏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嘴角渐渐上扬,“但草民可以保证,会是个一直说实话的人。”
鄞祯惊诧地看贾琏一眼,再次负手背过身去,刚好可见窗外菜园里正忙碌收土豆的农民们。鄞祯眯起眼睛,身后握拳头的手渐渐松开了。
半晌,鄞祯回头看着贾琏:“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草民……其实并不知道。”
“你在唬我?”
“草民说过,从不欺过殿下,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是真不知道,因为草民以前还未曾喜欢过谁,所以不知道什么才算喜欢。”贾琏脸色木木地,有些呆。
鄞祯愣了下,断然哈哈大笑起来,“你此刻瞧起来倒像是个痴儿,能让你流露出如此呆傻之气的姑娘,想必是喜欢了。也罢了,你的事我自会去跟母妃解释,叫她别操那份儿闲心。不过你可要小心了,别拖拖拉拉的,叫中意的姑娘溜走了,实在不行可以跟我说,我帮你做主。本皇子身边没几个人可信任,你是看起来或是其中的而一个,别叫我失望。”
鄞祯目光探究地落在贾琏身上,然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然的话——”
后半句明显是威胁的话,但鄞祯并没有说出口。
鄞祯话音落了之后,再瞟一眼贾琏,便冲随从高喊一声“回府”,自带一阵风匆匆而去。
贾琏还停留在原地看着四皇子离开的背影,嘴角渐渐扬起一抹似嘲非嘲的浅笑。为君者,若忠奸难辨,是非不分,不懂礼贤下士,毫无气量,那这样的人注定只能是短暂的合作对象,不能跟他久混,反之则就可以相信依仗了。鄞祯以前在测试自己,现在他又何尝不需要测试他。贾琏可不想自己陷入一个错误的位置上,最后落得个自构陷阱,无法脱身。
今天借刘贵妃扯姻缘的事儿,贾琏就借机考验了一下四皇子。不过今天四皇子的表现倒是很模棱两可,叫人很捉摸不透。
到了日落时分,庄子那边的土豆基本都种完了。贾琏视察一遍之后,便吩咐领头的参将带士兵回去给四皇子复命。待兴儿打赏过农户们之后,贾琏便乘车回京。半路上,兴儿叫停了马车,兴奋地跑到马车窗下,请贾琏往外瞧。
贾琏干脆直接下了车,往南边看,见前方靠河的一片田都改成了鱼塘,数量在几十个。晚风一吹,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儿传过来。
兴儿介绍道:“这几处田都是二太太陪来得庄子,今春学咱们改成鱼塘了,却没养好,把鱼都给养死了。这回她可得闹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