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嬷嬷低声道:“近来气候陡然转寒,侯爷总以为身强体健,夫人又因照顾慧娘没有随行,这才病了。”
郑芸菡扯扯嘴角,淡声道:“既然回了府,就让府里的下人多照看着吧。”
福嬷嬷不由看了她一眼。
以往,若是侯爷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姑娘必定第一时间表孝心的,如今竟只叫下人伺候?
忠烈侯的咳嗽有些严重,郑芸菡来时,刘氏正端着梨汤喂他,郑芸慧在一边陪着。
见到郑芸菡,刘氏立刻笑了:“芸菡回来了。侯爷您看,您□□着,人就回来了。”
忠烈侯看向郑芸菡,“你还知道回来。”
郑芸菡理着裙子坐下:“学业繁重,的确没什么时间回府。听闻父亲身体不适,看过大夫了吗?怎么说?”
忠烈侯一听到“学业繁重”,脸色就更差了:“跪下!”
福嬷嬷脸色一变:“侯爷,姑娘才刚回府……”
“都给本侯闭嘴!”忠烈侯一挥手,又猛咳几声:“怎么,本侯现在使唤不动你了?你拿了榜首,讨太子欢心,跟着你三哥胡闹,还当了个什么狗屁不通的助教,你就上天了是不是?跪下!”
郑芸菡按住福嬷嬷,起身跪
下。
刘氏抱着汤盅,眼底滑过几分紧张,她现在还不能求情,得等侯爷的怒火达到最盛时,她求情才有用。
忠烈侯抖着手指她:“露台晚宴,你一个侯府嫡女对外男大打出手,醉酒胡闹,丢尽女儿家贤淑之名!因你姑姑出面,本侯才暂时按下不追究你。没想你胆大包天,竟然敢跟着老三一起胡闹!”
忠烈侯双目猩红:“一朝大改,哪有那么容易!老三无知,只知道讨好殿下,却没想过这条路有多少风险!一旦出了差错,是他能担当得起吗?到时候,还不是要赔上整个忠烈侯府,甚至是你姑姑来给他善后!”
“至于你,得了榜首,得了风光虚荣,便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是不是?好好一个姑娘家,当了个狗屁不通的助教,整日与外男嬉笑怒骂,不顾羞耻,你真是枉费侯府多年的养育和教导!”
“你现在,立刻去辞了什么助教,你母亲会以你身体不适为由,那个什么育马的课,也不许再上。你不怕别人说你没家教,你就不怕别人戳着你早逝生母的坟头吐脏水吗!”
霎时间,郑芸菡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眸子,淬满了冰冷的寒意。
就是现在!
刘氏抱着汤盅一起跪下,“侯爷息怒。”
郑芸慧也拉住忠烈侯,乖巧的说:“父亲,您别骂姐姐。”
郑芸菡眼底寒意瞬间消去,看了刘氏一眼。
今日的刘氏,不上眼药,不吹耳边风,竟含着几分泪光跪下来为她说好话求情,就连郑芸慧也不像以往那样,不是在一边捂着嘴偷笑或吃零嘴看好戏。
郑芸菡觉得好笑,这是演哪一出呢。
就在这时,家奴匆匆忙忙进来通报:“大、大少夫人来了。”
郑芸菡看到父亲皱了皱眉,刘氏和郑芸慧,却是实打实的抖了一下。她心中生惑,转头见大嫂扶着孕肚走进来,身边跟着几个将军府的老人,原本带着几分浅淡的笑,见到她跪在地上时,笑意就没了。
她向忠烈侯见礼,刚面朝刘氏,她已经忙不迭的阻止:“不要多礼,你身上不方便。”
舒清桐笑了笑,当真给自己免了礼,施施然坐下:“发生什么事了,公爹这么生气。”
忠烈
侯一腔火气全被压住,皱眉道:“本侯在教训女儿,你也要来插手?”
郑芸菡觉得气氛不对劲。
舒清桐淡淡一笑:“儿媳当然不能插手,只是腹中孩儿听说姑姑回来了,开心的手舞足蹈,儿媳半刻都不能消停,这才来找她。”
她说的云淡风轻,“这孩子定是知道姑姑身为女儿家,又能读书,又能任职,钦佩得很,想与姑姑亲近呢。”
郑芸菡怔然看着她,舒清桐冲她弯唇,伸出手:“来,起来。”
忠烈侯瞪过来。
舒清桐恍若未见,动了动手:“起来。”
郑芸菡看了父亲一眼。
舒清桐这才看了忠烈侯,笑道:“公爹若还有话没有训完,我在这里等一等也好。”
就在这时,家奴又来报 ——二少夫人,阿不,女侯回府了。
忠烈侯的脸色直接黑了,刘氏手里的梨汤差点颠洒出来。
郑芸菡看得分明,也更加不懂。
温幼蓉过来时,身后竟跟着恪姑姑和温禄几兄弟,她一身白裙,身披同色披风,大步行来时,翻飞的披风里层露出张扬的鲜红。
一如初见时娇俏诡诈的模样。
温幼蓉连见礼的自觉都没有,一眼扫过,目光落在跪地的郑芸菡身上,眉毛挑起,仿佛在说,你为什么跪着呀?
刘氏赶忙招呼:“女侯……”
温幼蓉竖手示意她闭嘴:“听说芸菡回府了,我有些事找她,你们若还有话要说,那我等等好了。”
说着,她坐在了舒清桐身边的位置。
当年也曾风光无限的忠烈侯,磕破脑袋都想不到,他这辈子会在自己的儿媳面前束手束脚。
别家迎娶新妇,是助益家族强强联合,偏到了他儿子身上,竟像是自己赔了几个儿子出去!传出去,能成为整个长安城的笑话!
刘氏看着两个儿媳大佛一样杵在这里,终于想起来自己的目的,上赶着帮郑芸菡求情。
忠烈侯一个头两个大,对着郑芸菡挥手:“滚出去,自己好好反省。”
舒清桐欲起身,温幼蓉很贴心的扶她一把,两人站起来,又将地上的郑芸菡捞起来,大大方方带走了她。
忠烈侯猛地咳嗽,捂住心口:“反了!都反了!本侯是怎么养出这样两个不长眼的儿子,娶
回这样的妇人!”
刘氏帮他拍背,小声的说:“米已成炊,您还能让大郎和二郎休妻不成?”
心里却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两个,哪个都是不能轻易休的。
思及此,刘氏小声道:“那三郎的婚事,您还管吗?”
忠烈侯猛拍掌:“当然要管!”
老三已经无法无天了,他绝对不能让他再娶个更不懂规矩的!
……
舒、温二人亲自把郑芸菡送回嘉柔居,舒清桐给她送了好多初冬补身的东西,温幼蓉直接把她的裤管撩起来,查看膝盖有没有跪伤。
郑芸菡被她们护的像是瓷娃娃,无措的看着她们。
舒清桐温柔的握着她的手:“天气转凉,读书也好,任职也罢,不要熬坏身子。”
郑芸菡眼眶有些发热,轻轻点头。
舒清桐见她这般,赶忙转移话题:“万宝园的时候,听煜堂的同窗说,他从前读书的时候,便是没日没夜,甚是用功。你很小的时候,他就带着你一起。他们都说,你这榜首实至名归,有你大哥读书时的狠劲儿和风采。”
温幼蓉也想到什么,紧跟着道:“何止呀。”
她拉着郑芸菡的手,煞有介事道:“同样是领了差事,我只是让人搬了近三年的山川流域图,屋子乱的我都不想进,你们太仆寺就不同了,都说秦博士的小助教特别厉害,装订整理无一不精,不管秦博士采买多少书册,内容书目多杂乱无章,只要经过小助教一整理,必定清晰明白。”
她捉着郑芸菡的手往脸上蹭:“我嫌弃那些文官笨手笨脚,他们却说,你可是户部侍郎郑煜澄的亲妹妹,他在任数年,经手账目无一错漏,细致程度非常人能比,你刚懂事,就是他带着你做写字做账,说是嫡传弟子都不过分。”
郑芸菡破涕为笑:“让二哥去给你打下手呀。”
温幼蓉傲傲娇娇的:“他倒是想,不过被我拒绝了。”转而眨眼坏笑:“他站我边上,我哪里还有心思做事呀。”
整颗心都粘在他身上啦!
舒清桐目光深邃的看着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你已经做得很好,如果喜欢,就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不要拘束。”
郑芸菡心里暖烘烘的,便是再迟钝也该看出
来她们二人是有心护短。
坐了一会儿,温幼蓉主动要送舒清桐回院子,郑芸菡本想相送,却被她们二人按住,让她好好休息。
待她们离开,郑芸菡静坐一会儿,叫来福嬷嬷。
“从我进宫到现在,府里都发生什么事?”
……
继郑煜澄自主婚事成了亲,郑煜星不服管束催婚无望让忠烈侯很头疼,就在就在去万宝园之前,郑芸菡入宫的那段日子,刘氏又打起了给郑煜堂纳妾的主意。
这一次,舒清桐的大伯母亲自登门,竟然开口要把清桐接回去,面上和和气气,连理由都冠冕堂皇——身为正室有了身子,置办妾侍伺候郎君,符贤惠之名,可惜清桐从小养的娇,性子还不好,他们舒家压根不奢望这孩子贤惠,未免在侯府丢人,索性把人带回去,免得扫了郎君和新妾的雅兴。
忠烈侯整个人都蒙了。
郑煜堂知道此事赶回来,当着侯府所有下人的面,寒着脸扫过忠烈侯和刘氏,什么都没说,转身却对岳家一次次赔罪,并且指天誓日,有生之年若辜负正妻,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堂堂忠烈侯府大公子,在岳家伯母面前,仿佛连尊严都不要了。
忠烈侯气的砸了好几个古董花瓶。
朝中谁人不说,他的长子是将相之才,深得严相器重,视为接班人一般培养,可他竟能说出这样没有骨气的话!
思来想去,忠烈侯把刘氏捉着狠狠啄了一顿,将所有的错全推在她身上,骂她做事没考虑,丢人现眼。
这事还没完。
没多久,刘氏娘家一位侄儿成亲,那孩子是托忠烈侯用关系塞进兵部的,有心入军中历练谋个前程,又知刘氏儿媳就是镇远将军府的嫡女,便起了巴结心思,十分郑重的往将军府递了请帖。
镇远将军府与兵部少不得有来往,也许真是碍于清桐的颜面,所以来了几位公子,然后一进屋,就发现挂在喜堂中一副名家真迹,分明是清桐出嫁时,将军府送去侯府的嫁妆。
镇远将军府多年来劳苦功高,受朝廷赏赐不计其数,这些都成了儿女们的嫁妆和聘礼,都是极品珍宝,黄金白银只能算寻常物。
舒家人倒也淡定,大大方方说,想必是清桐给婆母
娘家晚辈的一点心意,给了就给了,没把事情闹大。
可这世上,哪有做儿媳的给婆母娘家晚辈操心嫁妆彩礼的?
一时间,无数猜测如雨后春笋冒出来,直至刘家哆哆嗦嗦把东西给舒清桐送回来,刘氏多年来补贴娘家的事情就再也瞒不住了。
忠烈侯气到浑身颤抖,又将刘氏啄了一顿。
这是大公子房里的。
而二公子房里,那就更厉害了。
镇江女侯奉命绘制《大齐山河图鉴》,首要任务就是先明确大齐疆域,却没想在寻来的疆域地图里,竟发现好几处都不严谨,尤其是荒芜险峻之地,河流交汇分界地,错处尤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