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婶子摆摆手道:“妹子何必这么见外,谁家还没一两个磨头呢?你们兄妹运气不好,遭了这么大的罪,好在老天爷怜惜你们,现在你们一个做了举人娘子,一个做了大老板,都成了人上人了”周围的几个也是会来事的,跟着打圆场。
许怀安晚上回来听妻子说了白天的事,长长叹了口气,怜惜的看了看妻子,想起多年前新婚之夜,自己看到那个浑身战栗,满眼泪水的小姑娘,灯光下楚楚可怜的样子像一个可爱的小白兔,他当时也不过十八岁,第一次跟一个陌生的女孩独处一室,紧张的身体都是紧绷的。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告诉她不用害怕,以后他们就是夫妻了,可手还没摸到她的肩头,杜氏居然噗通一下跪在他面前,哭着求他不要打她,在她的感觉中,继母将自己卖给这户人家,定是为了揍自己的,男人比女人有劲,继母打的都那么狠,这个男人虽然笑的温存,可下手一定更狠。
许怀安记得自己当时惊愕的不知如何是好,新婚之夜自己的妻子痛哭着跪在脚下,好像自己是十恶不赦的凶徒一般,他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直到他娘听到哭声赶到屋里被这场景吓了一跳。
问清楚了后他娘把杜氏扶起来,谁知杜氏面露痛楚,他娘觉得不对劲,帮着杜氏脱了衣服,才发现杜氏浑身青紫,新伤叠着旧伤,几乎找不出什么好的皮肤来。娘俩十分震惊,更怜惜杜氏小小年岁,被继母如此虐待,此后的日子对她更加和颜悦色起来,陈氏本是婢女出身,也是惯被打骂,待杜氏更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情意,时间一长,俩人倒情同母女。
许怀安见杜氏身世凄苦,心里便多了几分怜爱,此后杜氏持家任劳任怨,对他敬爱关怀,对母亲孝顺体贴,虽然不识字,只是个村姑,却也多有敬爱,俩人比那些门当户对的夫妇多了更多了几分恩爱。
贞娘安爹一脸怜爱的看着娘,低头一笑,拉着弟弟出了门去了舅舅家。
杜大壮正跟杜石头大骂米氏的无耻恶毒云云,见了外甥女和外甥,心情为之一振,一把抱起纯哥儿,放在肩上,纯哥儿格格的笑起来,杜石头端了一盘子糖耳朵,一碗杏仁酪出来:“今儿在杏满楼跟京城来收货的人谈买卖,想着纯哥儿爱吃糖耳朵,你爱吃杏仁酪,就多买了一份回来,原想着等会给你们送去的,谁知你们俩就来了,正好,快吃吧。”
杏满楼的杏仁酪是用南杏仁做的,加了糯米粉和白糖,还加了些许牛乳,喝起来浓稠细滑,还带着淡淡的奶香,润燥补肺,贞娘一向爱吃,只是原先家里穷,买不起,如今倒喝的起了,却没时间了。
贞娘坐在炕上,眯着眼,美滋滋的喝着杏仁酪,杜石头看着她苹果似的小脸,斯文安静的姿势,唇角不知不觉的勾出一个弧度来。杜大壮一扭头正好看见,心里一动,抿了抿嘴,问贞娘:“贞儿,你怎么带着纯哥儿来了,你爹和你娘呢?”
纯哥儿抓了一块糖耳朵边啃边道:“爹和娘在家里说白天的事呢,就是,嗯,那个疯婆子的事。”
杜大壮啐了一口,恨恨的道:“那个无耻老妇,还有脸面登门?哼,妈的,若再敢来,看我不揍她一顿!”
贞娘看看舅舅钵大的拳头,笑道:“你那一拳她还不没命了啊?还是算了吧,跟这样的人斗什么气?不值当的,舅舅,你在京城买铺子的事定了吗?”
“还没有,不过山东那边的地倒是有消息了,我一个朋友在那边看好了两个庄子,正好是连着的,一共八百百多亩,咱们俩家正好一人四百亩,我准备这几日去一趟山东,看看这庄子的事,你爹也要跟我一起去呢。”
“跟你一起去?为什么?”
“呃,你爹说这些日子上门恭喜的人,需要应酬的人太多,忽然间冒出来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也多,对了,还有人要给他说亲。”
“说亲?”贞娘吓了一跳,;“我娘还在呢,说什么亲?”
“说是要给你爹做妾,真是不要脸,唉”杜大壮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两声,按说这样的话不应该跟贞娘这么个小姑娘说的,可这孩子一向聪明乖觉,脑袋瓜子比大人还灵光,为人处事比那些几十岁的人还圆滑,弄的他常常忘了这还只是个八岁的女孩子,一不留神就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我爹怎么说?”贞娘苦笑,真是有一得必有一失,光想着爹有了功名能一尝夙愿,振奋家声,光大门楣,让娘和弟弟都能跟着人前显贵了,却忘了,爹成了举人老爷,岁数还不大,人也一表人才,有些寒门小户女孩却生的还好的人家就会惦记上了,那些女孩送给高门大户只能做婢,不够资格做妾,可若嫁入贫民家里做妻,还不甘心,做了举人的妾室也是一份荣光。一来读书人的地位本来就高于那些贩夫走卒,而来现在是举人将来指不定中了进士,做了官,那就是官家的人了,若走了运再给生个儿子,虽说是庶子也比普通人家的儿子要很多的。
杜大壮忙为许怀安分辨:“你爹可不是那种一朝得志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早推了,可也实在不胜其烦,要不怎么非要跟我去山东看看呢。”
贞娘笑了笑没说什么,跟杜大壮和石头聊了会家常,到了掌灯时分,让杜石头送他们回了家。
过了几日,许怀安和杜大壮启程去了山东。
这日一早,安府大小姐元敏身边的大丫鬟杏核来了许家,说是大小姐请贞娘过府一聚。贞娘纳闷,十多日前刚去了安府和元敏聊了会天,做了会针线,听老夫人说这几日会给元敏安排教养嬷嬷,教她规矩,所有自己特意不再上门,怕打扰元敏学规矩。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贞娘眉头紧锁,忙收拾好跟着杏核去了安家,一进府就发现府里面好像多了不少仆妇,贞娘忙敛眉低首,跟着杏核去了后院元敏的闺房。
见元敏穿着嫩黄色细葛交领夹衣,下面穿着月白色绣了葱绿色缠枝花纹的挑线裙,头上梳了双丫髻,随便簪了两朵杏粉色的绢花,一眼看过去清雅明媚,只是一张小脸满是怏怏不乐的神情,身边的乳母正端着一碗藕粉桂花羹劝呢:“好小姐,你都一上午没吃什么东西了,连早饭也没用,饿坏了,奴婢们怎么担得起呢?您是金玉般的人儿,何苦跟那么个人斗气,竟连饭也不吃”
元敏只是托着腮理也不理,一眼看见贞娘进来了,急忙跳下炕,焦灼的道:“你怎么这么多日子也不来看我”
说着竟红了眼圈,贞娘一愣,忙问:“出了什么事?你们家怎么忽然多了这么多的人?”
元敏拉着贞娘上炕,让乳娘上了茶和四碟果子,挥挥手让丫鬟们下去,只留下了乳娘欧氏和贴身丫鬟杏核、红蕊伺候着。
“我继母和新进府的姨娘都怀孕了,我,可能要回京了。”元敏迟疑了一下,是在是觉得话梗在嗓子里,说不出去压的心里难受,这一年来她在顺义镇住着,觉得比京城府里舒服轻松多了,每天跟着针线师父学学针线,跟着哥哥读些书,在祖母跟前承欢膝下,与贞娘聊聊天,学学做菜,日子过的轻松惬意,尤其是贞娘,言谈举止比那些名门闺秀更优雅自如,性格宽和温柔,年岁虽然比自己小,可说起话来言之有物,谈吐风趣,有时自己说些典籍上的掌故,她也都明了,让元敏很是纳闷,后来知道许家原本也是镇上的大户人家,许父是秀才,想来贞娘也是落魄的书香门第的女儿,也就释然了。
☆、184第三十四章
本来豪门家的女孩都比较早熟,加上母亲乳母言传身教,早早就懂得人情世故,尤其是公卿侯府中的嫡女,将来出嫁也都是门第般配的人家,家中为了族人的利益也都会让她们早一些通晓事故,只是元敏虽是嫡女,母亲却早亡,自幼在祖母膝下长大,祖母多有怜爱,不免娇宠了一些,对家族中的利益和勾心斗角不免知道的少了些。可身边的乳母却不免着急,乳母是自由奶大的元敏,加上原本就是元敏母亲的贴身丫鬟,情分深厚,深恐元敏吃亏,三五不时的提点,要元敏一定要讨好老太太,新进门的继母也定要好生奉承,将来才能被指一门好亲事,可老太太不知怎么竟带了孙女来到顺义镇的祖宅里住着,对府里的情况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这一来欧氏不免忧心忡忡,元敏已经十岁多了,瞧着就要十一了,贵族家的女孩子议婚都比较早,一般十一二岁就要开始筹谋了,相看、放定、下聘、准备嫁妆等等一番礼节过去就要三四年的时间,过了及笄就要出嫁的,可瞧着眼下老太太的样子竟是一点都不上心着急,欧氏难免在元敏面前抱怨几次,蹿腾着元敏讨个老太太的示下,回京城府里住着去。
可元敏毕竟年纪还小,老太太自由疼爱,并不以为然。两天前,府里传来消息,说继室钱净芸和新妾陈明岫都有了身孕,请老太太回府去主持国公府。老太太听见府里要添丁进口了,当然是满心欢喜,让何老怪吩咐人收拾行李准备回京,哪知第二日,姨娘吴氏竟然亲自带了许多仆从来,说是国公爷吩咐的让她带人来接老太太回府,老太太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只冷笑了两声,吩咐人好好准备行装和马车,那吴氏又故意殷勤,在老太太跟前说,现在府里一切都是夫人把持着,那新来的陈姨娘千娇百媚,国公爷连着半个多月都歇在陈氏那里,话里话外不外乎是陈氏狐媚,夫人不顶事,偏元敏过去给老太太请安,吴姨娘不免奉承了几句,说大小姐越大越俊了,现在看着就出落的这么精致秀丽的模样,将来不知得出挑成什么样呢?什么样的侯门公府的公子才配得上,指不定只有天子才配得起元敏当即就翻了脸,当着老太太的面啐了一口,满脸通红指着吴姨娘道:“姨娘这话说的好没趣,天家的事情也是你能乱说的?我虽年纪小,也知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姨娘说这些个话是当面臊我不成?”
吴姨娘被元敏一番话臊的面皮紫涨,呐呐不能成言,她不过是仗着自己是老太太的侄女,有几分脸面,忘了身为一个姨娘,跟大小姐说这样的话实在是轻挑无理了些。
老太太睨了她一眼,拉过元敏来哄了几句,叫欧氏伺候着回了房,可元敏越想越气,心中烦闷无处发泄,不免心中郁闷,就遣了杏核请贞娘过府来说几句话。
贞娘听了事情原委,不免叹息,没有了亲生母亲的照拂,这般金玉般的人儿也免不了受些闲气,何况,辅国公府虽然身份贵重,可越是贵重的世家里,勾心斗角的龌龊事就越多,元敏性子率真,城府不深,回了国公府让她烦闷的日子只怕在后面呢。想到她将来熬嫁的那户人家贞娘叹了口气,安慰元敏道:“你我相好一回,你拿我当个知己,把这样私密的事情都告诉我,我若不直言,便是辜负了你待我的心意,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府里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可俗话说的好,有后娘就有后爹,这话倒也不是说你们爹爹就不疼你了,可男人多是将心思放在外面的公事上面,对内宅的事情不免粗心,你又是做女儿的,等闲也不能到你父亲跟前去说上几句话,父女俩有些生分也是难免的,可你要记着,你的一切都是你父亲和祖母赐予的,你要时常怀着感恩的心思,你尽了自己的孝心,哪怕是一双袜子,一个荷包,一餐饭食,一块点心,哪怕你的手艺不精,哪怕他们根本不缺,可只要你做出来,让他们看到你的心意,他们都会觉得心里是暖暖的。”元敏虽然率真可毕竟聪明,立刻明白了贞娘的意思,是要自己时常在父亲和祖母面前尽孝,讨他们的欢心。
贞娘又道:“你与你哥哥是你母亲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你是女孩家,不能建功立业,只能嫁个好夫婿,给你哥哥做个助力罢了,你们兄妹将来是彼此的依靠,你若觉得委屈难过的时候,就多想想你哥哥,你哥哥自幼身子不好,可我瞧着他对你的事情都十分上心,自己也十分上进,听闻是你母亲临终前让你哥哥多照顾你,敏姐姐,你们兄妹不比我们这样贫民百姓家,是人上人,可做了这位置,就要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们看,想寻出点错了,所以你务必要维护着你哥哥,彼此帮扶着,才能有更长久的日子啊!”
元敏咬了咬嘴唇,类似的话,其实她也听过,可以往她都不觉得怎样,可今天贞娘说出来,她只觉得心里一震,贞娘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深的见识,可叹自己以往自以为是,总以为哥哥和祖母都疼自己,自己什么都不用想将来祖母必然会为自己安排好一切,自己只要等着就成了。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可笑,祖母虽然疼爱自己,可毕竟年事已高,自己的将来必定是要指着哥哥和父亲的,贞娘话里面的暗示,她细细一想就明白了,若哥哥有什么差错,将来继母或姨娘的儿子做了世子,自己的将来就不一定是什么样的了。所以她必须要在府里站稳脚跟,必须要在父亲心里赢得一席之地,这样才能成为哥哥的助力,才能保证自己和哥哥的将来。
贞娘见她脸上阴晴不定,知道她听进去了,又笑着说:“听闻你继母有了身孕,你回府少不得要送上一两件东西恭贺,可有准备?”
元敏一愣,消息来的突然,自己还真没什么准备,她讷讷的摇摇头,贞娘道:“前些日子,我隔壁的翠姐让我帮她给她嫂子做了几件小孩的东西,回头我让我哥哥给你送来,我再给她做就是了,你这继母既然是你母亲看好的,想来是个心地宽和的人,你好好跟她相处,想来错不了的。”又闲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老太太听了下人的禀报,一时倒愣住了,半晌才跟苏嬷嬷说:“难为她一个八岁的孩子竟然有这么深远的思虑!以前只以为这是个懂事有理的孩子,却不知竟是个有心胸有成算的,竟是我看轻了她,唉只是可惜啊,门第实在是低了了太多”
苏嬷嬷知道来太太的心思,只是劝道:“此时还小,过几年再瞧瞧,听闻她父亲中了举人,想是过几年就要考进士了,到时候指不定蒙了圣宠,成了封疆大吏呢!”
老太太苦笑,心知苏嬷嬷是在安慰自己,一个进士,顶多能做个正七品的知县罢了,混个几年能做到知州就算出息了,没有人提携,没有家世背景,仅凭着能力想做封疆大吏,简直就是做梦!
傍晚,元敏收到贞娘托人送来的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两双细葛布做的男人袜子,一双姜黄色配了黑色云纹,一双白色配了深蓝色挑金线的宝相花纹,一幅水蓝色素缎包被上绣了麒麟送子图,麒麟用了捻金线和孔雀羽线,用垫金法在麒麟上面绣的鳞片,看上去金光闪闪栩栩如生,用正戗针法绣了江纹、山崖、叶子花瓣,以铺针加网绣绣了童子衣衫,虽然只是一副不大的包被,布料也一般,可只这绣工的精美细腻就非同凡响,元敏五岁开始学绣,师承宫里针宫局的傅嬷嬷,对刺绣颇有功底,见了便知这必是贞娘绣了几个月的功夫,这么轻易的送了给自己,心里更是感激。
又见包袱里还有几个精美的络子,一个绣工精美的小孩肚兜,一张纸,细看上面是几个做菜的方子,都是些下酒的小菜,想是为了让自己讨父亲欢喜的。心想贞娘这番苦心待自己,可恨自己竟然无以为报,若以金银之类的俗物给她,只怕贞娘会以为自己以财势压她,反而不美,只好含着泪,提笔给贞娘写了一封感激的信,并一对时兴的堆纱宫花,让杏核赶着给贞娘送了去。
不几日,安府老太太就带着孙子孙女回了京城。
☆、185第三十五章
贞娘心里暗暗叹息,只盼着元敏能听进去自己的话,为自己谋得好的前程。
许怀安和杜大壮去了山东,杜氏心里牵挂,三五不时的找石头打听,杜石头已经十四岁了,个头跟许怀安差不多,长身玉立,相貌俊美,在镇上也是数得上的美男子,加之家境殷实,就有那春心萌动的女孩子多留意于他,还有人找杜氏打听,看石头有没有定下亲事。杜氏有时也开玩笑的逗逗石头:“我这大侄子长大了,也差不多该定门亲事了,好孩子,你自己留意些,若有看得上眼的,跟姑姑说,姑姑跟你爹说去”
杜石头满脸通红,死闷着吭声,杜氏只当他不好意思,一笑也就罢了。
却说这日贞娘做针线眼睛觉得累了,正在床上歪着看书,见翠姐急冲冲的走了进来,小脸涨的通红,脸上满是悲愤,忙问:“怎么了?”
翠姐一屁股坐在她对面,声音里有几分哽咽:“我听我娘说,桃花姐姐被夫家休了,说她不守妇道,”
贞娘大惊:“休了?不守妇道?”这桃花是简家姑娘,比翠姐贞娘大五六岁,因为绣工精湛,人长的也漂亮,性格温柔,有时见了还指点指点她们的绣工,是翠姐的偶像。桃花是今年年初出嫁的,嫁给了镇上傅秀才的儿子傅勉,这才过门不过半年的时间,怎么就被休了?
“为什么啊?”女子被休,一般来说有很多理由,但都不外乎七出之罪,但七出当中虽让人诟病不能接受的就是淫也就是不守妇道,有了这顶帽子,女子别说被休弃,被浸猪笼沉塘都不为过。
可贞娘是识得桃花的,那样温柔端庄的女孩,怎么可能成亲不过半年就不守妇道?
翠姐张了张嘴,还没等话出口,门外就响起了她娘刘婶子的大嗓门:“许家妹子,出事了,咱一会去看看吧,桃花要被浸猪笼了!”
贞娘和翠姐大惊,俩人赶忙来到前堂,刘婶子一脑门子汗,正拿了大蒲扇扇着风,一面跟杜氏说:“这傅秀才家多不是个东西啊,就因为桃花在院子里晾衣服的时候,外面来了个过路的男人,是个逃荒的,渴的不行了,讨碗水喝,桃花好心,给舀了一碗水喝,被傅秀才看见了,就非说桃花不守妇道,要儿子休了桃花,那个傅勉也不是个玩意儿,他爹说啥都听,当即就写了休书,把桃花给撵出来了。”
贞娘和翠姐面面相觑,这叫什么事啊?就因为给陌生男人舀碗水喝,就是不守妇道?
杜氏是农家女出身,农村女孩本就没那么多罗里吧嗦的臭规矩,田间地头,见的男人多了,要都算不守妇道,估摸也就没女人了,何况她原先在街上抛头露面做营生的,每天接触的男人多了,要依照傅秀才这个说法,她还不得浸猪笼了。
杜氏不屑一顾的道:“她婶子,就这么点破事就要休了媳妇?他们老傅家是不是吃饱了撑的?那桃花是咱镇上出了名的好姑娘,人漂亮,手巧,嫁他们家我看都是低嫁了,居然还嫌?什么玩意?对了,那简家怎么没说上门去讨个说法?就任由傅家这么糟蹋姑娘?”
刘婶子一拍大腿:“你可别提了,那简家的简驴子更不是个物,闺女被人家休回来,不说帮着姑娘出气,还一个劲的絮叨说桃花丢了他们老简家的人了,羞的桃花要剪头发当姑子去,那傅家老娘本就是个泼辣的,堵在老简家门口破口大骂,非让简家退还当年的聘礼,好像是二十两银子,简驴子说这银子已经被他们家娶儿媳妇花了,退不出,那傅家老娘就嚷着让傅家把桃花浸猪笼,简驴子你还不知道吗?那就是个不通人气的驴,又蛮有犟,立刻就应了,说老简家不能出败坏门风的姑娘,跟族长说要把桃花沉塘,免的辱没了简家的名声,你说说啊,许家妹子,这是什么没人心的爹啊,那可是亲闺女啊”
杜氏和刘婶子都是当娘的,都是拿闺女当心头肉的人,听了不免十分气愤,立马站起来道:“不就是二十两银子吗,走,我这有,给简婆子送去,不能为了这么点钱就搭进去桃花一条性命!”刘婶子连连点头称是,杜氏进屋里掏出二十两银子,用布包了,就要去简家。
贞娘忙拦住她娘:“娘,娘,你等等,听我说句话,那简大伯是个什么脾气,你也知道,傅家娘子闹到门口来,引得左邻右舍都知道了这件事,简家大伯肯定觉得丢人了,你这会就算送了银子估摸他未必能收啊!”
杜氏想想,那简驴子犯起混来还真是,不禁犯了难:“这可咋整,难道就这么看着桃花被”
贞娘想了想道:“这样,娘你和刘婶子去劝劝简大婶,我去找石头哥哥,让他带几个人,如果简大伯不听劝,我们就趁机去闹,趁乱先把桃花姐姐救出来再说,等我爹回来,让他去跟族长说,我爹现在是举人,在镇上读书人中功名是最高的,他去,不管是傅家是简家族长肯定会给我爹面子的。”
刘婶子一琢磨,贞娘这话说的在理,想的也十分周全,一拍大腿,兴奋的道:“妹子,你家这闺女可是咋养的?这脑袋瓜子比我们这些大人都灵!”
杜氏满脸怜爱的看看女儿,心里满是骄傲和欣慰,在她的感觉中,压根就没觉得自己闺女这想法比寻常八岁的女孩缜密太多,她只知道她这个女儿,是得了姑婆婆青眼,在梦里传授过学问的女孩,不同于其他人家的女子,行事举止,心胸气度比那些大家子的小姐也不遑多让,更兼对父母孝顺,识文断字,小小年纪,就能旺家旺财,将来肯定是旺夫益子的,当然,这孩子都是自己的好,因此在杜氏心目中,她这个闺女连王爷皇帝都配得。
不过心里想归心里想,表面上还是谦虚几句:“不过是小孩子想什么说什么罢了,她婶子你太夸奖了”
俩人热热呼呼的唠着去了简家,贞娘连忙让翠姐去叫杜石头过来。杜石头这几日正满心不自在,自从他们家从关外拉进了三车货物,镇上人都传他们家卖了货物去京城发了大财,快到弱冠之年的杜石头一下子成了镇上贫家女孩的热门话题,人长的俊,家境殷实,没有婆婆,也没有兄弟姐妹,进门就能当家主事,这样好的亲事谁不想攀上?这几日乐掌柜三五不时的被人拉去吃酒,都是打听杜石头的,甚至连杜大壮也水涨船高,有人惦记上,想把自己家女儿嫁给他做续弦。
乐掌柜就三天两头的跟杜石头交代,这家的闺女多大了,那家的闺女颜色整齐,还有哪家的闺女聪明孝顺识文断字云云,弄得杜石头头大如斗,连铺子都不想去了,只琢磨着哪天爹回来了就自动请缨去关外贩货去。他宁可在关外吃风忍冻,也胜过整日里被人看风景似的盯着瞧。
满心郁闷的杜石头听翠姐的话,立时精神了,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年,被杜大壮耳濡目染,带着几分侠义之气,一听这等不平之事,立马激动起来,一炷香不到就找了五个平时关系较好的哥们,一起去了许家,贞娘刚将纯哥儿送到刘家,让翠姐的嫂子李氏先帮忙看着,见石头带人来了,忙上前交代:“石头哥哥,一会你带人先去简家后门守着,你先翻墙过去看看桃花姐姐被关在哪里,摸清楚地方先别动,看我娘和刘婶子跟桃花她娘唠的咋样,如果简大伯坚持,你们就找三个人先进入找碴跟他们家人吵架,先闹起来,你们俩个在后面把桃花姐姐偷出来再说,桃花姐姐素日最是要强的人,这会恐怕已经不想活了,她若挣扎,你们就把她打晕了带出来,送到我们家来,我们再慢慢劝着,你看行不?”
杜石头点头:“成,只是我怕日后简家抱怨咱们多管闲事!”他有些迟疑的看了看贞娘,来的路上他渐渐冷静下来了,琢磨这事可不是小事,不止是邻里之间的关系,简家既然开了祠堂请了族长出面,只怕就不容易罢手,他倒不是怕事,只是怕连累贞娘家。
贞娘笑着摇摇头:“我知道这恐怕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可我宁可让他们家怨也不能就这么看着,让他们搭进去桃花姐姐一条性命,你不懂,女人的命,是多么卑微脆弱,消失,只是转瞬间的事”她的声音很低,平时晶亮若星辰的眸子忽然被云层遮挡了,让人看不清楚其中隐晦的哀伤,在那一瞬间,石头感觉自己面对的仿佛不是个小小个子的贞娘,而是个眉宇间有着令人难解的沧桑的少女,他忽然觉得心中发紧,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揉搓了一下,有一种麻酥酥略带酸楚的疼痛。
他咳嗽了一下,扭头挥了挥手,带着五个少年和贞娘翠姐一起去了简家。
☆、186第三十六章
简家事本镇的大姓,据说祖上有人做过大官,就算不是书香门第也算耕读世家了,简驴子原也是有三十亩良田的殷实人家,只因大儿子身体不好,得了痨病,为了给儿子治病,卖了二十亩,儿子也没留下,前年冬天死了。简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简驴子年青时也读过几天私塾,只是下了两场也没混到功名,只好罢了,寻了个县衙里的衙差干着,一年不过三两银子的进项,好在有些打官司的有些孝敬,家里倒也不愁衣食,只是简驴子好面子,在外面不免出手大方了些,家里也没什么剩余,幸亏桃花做了绣娘,每每补贴家用,简婆子是个好显摆的,就好到处夸耀女儿手艺如何如何巧。
简家院落不大,倒也齐整,三间大瓦房,院子里种了几笼葱和豆角,篱笆上爬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看上去很有几分野趣。
还没进院就见门口乌泱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里面传来杀猪般的嚎哭声:“哎呀,你们简家的姑娘是个啥玩意啊,不守妇道,跟男人勾勾搭搭,坑了我们家啊,我不管,你们今儿要是不退我们家银子,就把闺女给我沉了塘,听见没有,你们要是不给我个交代,这事就没完”
翠姐和贞娘年纪小,身子灵巧,在人群中寻空钻了进去,见院子中间正盘腿坐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容长脸,高颧骨,一双细眯眼吊眼梢,穿着一件姜黄色的苎麻夹衣,蓝灰色襦裙,拍着腿的在那干嚎,想来着就是傅秀才娘子武氏了。
翠姐厌恶的看了武氏一眼,低声跟贞娘说:“瞧她那样就是个刁婆子,桃花姐嫁他们家,真是倒霉!”
贞娘没吭声,拽着翠姐小心的绕过武氏进了简家,武氏看进去两个*岁的小姑娘也不以为意,只当时简家亲戚家的孩子,继续坐在那干嚎,而且越说越难听,连看热闹的都觉得不好意思。
简家正屋里,简驴子阴沉着脸坐在炕上,简婆子小心的看着丈夫的脸色劝道:“当家的,要不,咱就先借那许家娘子的银子使使?咱桃花不过就是舀了碗水,也没真咋样”
简家二儿子生子也在一旁劝:“爹,妹子真是无心的,他们老傅家不讲理,可咱不能真就把妹子的命搭进去啊”
简驴子暴吼一声:“闭嘴,你们懂什么,咱们老简家的脸都丢尽了知道不?那傅家娘们在咱家门口骂了一天了,我以后出门还不得把脑袋夹裤裆里啊?桃花要不死,咱们以后还能做人了吗?生子虽然娶了媳妇,可咱家槐花还没嫁人呢,以后还能有人娶她吗?”
简婆子瑟缩了一下,低下头不敢吭声了。
生子打小就被他爹训怕了,也不敢吭声了,刘婶子气的满脸通红,指着简驴子道:“你这是说的人话吗?槐花是你闺女,桃花就不是吗?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咬哪面不疼啊?人家许家妹子好心,给你们家送了银子,你就去还了傅家就完事了呗,还非要你闺女搭上命,你那脑子有毛病是不是?虎毒不食子呢,你那心是铁打的是不是?”
简驴子眉毛都没抬一下,拉着脸道:“他婶子,这是我们简家的事,你就别多言了,我已经跟族长商量了后日就开祠堂,你们都不用说了”
贞娘和翠姐进来就一直溜边站着,在场的人都把目光投在简驴子身上,没人留意到他们俩进来,贞娘一听这话,跟翠姐交换了个眼色,俩人悄悄的溜了出去。转到房后,看见杜石头和五个少年正在那往院子里瞅呢。
贞娘问:“找到桃花姐姐在哪了吗?”
“我刚才进去看了,在自己屋里掉眼泪呢,我蹲窗跟底下听着,好像在那嘀咕啥这样也好,一了百了呢,估摸着是被她爹和婆家这一出弄得真不想活了。
贞娘皱皱眉道:“一会你进去把她打晕再运出来吧,你再找几个人去前面吵闹一番,引得屋里的人都出来才好。”
石头笑笑,冲五个少年之中的四个人道:“大路、乐川、豹子、阿土,你们几个最擅长这个了,看你们的了!方航跟我去把桃花弄出来。”
几个少年笑道:“成,你们好吧!”
这大路姓郭,是镇上武馆郭师傅的大儿子,乐川和豹子、阿土都是镇上的混混儿,出了名的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