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皮起来不输女儿,姿态怡然地将气得跳脚的刘乾甩在身后。
小厮忍不住摇头:驸马爷谪仙似的人物,私下闹腾起老太爷来怎么跟个赖皮似的!
余首辅也忍不住摇头,背着手来回踱步,“为了打仗,就为了能打仗!皇上竟用了这样偏激的手段!皇上就不怕过犹不及?先帝留下的老臣陨落大半,闹得朝中腥风血雨,皇上这是何苦何必……”
他没少当着皇上的面和魏无邪掐架,结发老妻余夫人同样胆色非常,半点不大惊小怪,“有话坐下说,回来就满屋打转,绕得我眼都花了!我不管魏无邪到底是正是邪,我只管你现在是首辅,皇上要打仗,内阁就要出力。
帮魏家就是帮女儿。女儿嫁进魏家多少年,外人只知魏二少奶奶,我们作为娘家却连下人都少提余大姑奶奶。以前你不耻魏家这门姻亲,现在呢?皇上给魏家正名,魏家就是好的。你不帮姻亲,就是和皇上对着干。”
说到最后微露哭腔,“我们的女儿嫁了人生了孩子,我却连外孙女都没抱过。从前你是次辅,因为立场因为家族,我们已经放弃过女儿一次。如今你是首辅,难道我们还要放弃女儿第二次?”
余首辅不踱步了,缓缓坐到老妻身边,“那是我们的头生女,如珠似宝地养大成人,你以为当初我狠心断绝来往,心里就半点不难过半点不疼?”
余夫人摇头,眯起眼直盯余首辅,“我知道你看不上魏无邪泥腿子出身,往上祖宗三代都数不出来,连字都是皇上赐的。往常政见不和立场对峙,我理解你支持你。往后你要是放不下心气脸面,还要跟魏无邪争圣宠争长短,就别怪我跟你没完!”
余首辅被戳中心事,不由老脸一红。
斗了半辈子,最后无论是圣宠还是手段,甚至心性,他都不如魏狗蛋那厮多矣。
旁人当他赢了首辅之位,他却自知输得彻底。
余首辅长叹一声,仿佛想将所有郁气和不甘吐尽,“你不用急着跟我没完,我又没说不帮魏家。内阁行事自有章法,任安西大都护是谁,任领兵打仗的是否姓魏,我不至于公私不分。”
余夫人眼睛微瞠,哭腔变犹疑,“如果皇上想让你公私混淆呢?如果皇上不是乱点鸳鸯谱,当初圣旨赐婚将余魏两家绑做姻亲,就是算计着今天,要你于公于私都不得不帮魏家呢?”
以果推因,她这话并非全无可能。
余首辅身形一震,老脸由红转白,半晌才喃喃道:“皇上深谋远虑……我还有什么心气脸面放不下的?我确实……不如魏狗蛋多矣。”
不如魏狗蛋家世简单身无负累,他却有太多人和事,割舍不下牺牲不了。
他这首辅之位,究竟是皇上存心预留,还是魏狗蛋弃而施舍的?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至少证明他堪配其位,皇上总归放心且认可他做这首辅。
余夫人如是想如是说,不忍看丈夫倍受打击丧光志气,宽解到一半说不下去了:能不能别提魏无邪的大名?再正经的话题都被魏狗蛋三字冲击得无以为继了好吗!
余首辅顿觉自己赢了一城:他余凤鸣的高雅大名,可不是魏狗蛋那厮能比拟的!
夫妻俩各自跑偏,守门的下人敲响隔扇扬声通传,余首辅的亲随快步入内禀道:“老爷、夫人,宫中天使并礼部官员正往四皇子府去,说是已经拟订分封乐平郡王爵的吉日,宗人府也已经制好金册……”
余夫人并不意外,“皇上总算将乐平郡王的名分落到实处了。”
余首辅却眉梢高挑,打断亲随问,“礼部尚书和宗人令呢?皇上还留着二人在御书房没出来?”
亲随正要说此事,闻言忍不住擦了擦满头惊汗,“禀、禀老爷,礼部尚书和宗人令往皇子所去了,颁、颁的是皇上册封太子的圣旨——皇上金口玉言,立六皇子为储君!”
余夫人禁不住失声惊呼。
这下轮到她眉梢高挑,余首辅短暂失神后,竟不觉意外。
三年储位争议,当真应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老话。
皇上拖着不表态,朝臣争来吵去,一年比一年懒得争吵得少。
结果呢?
拥簇立长立宠的全都白争白吵,皇上选的是立嫡。
皇上想打仗,就筹谋雷霆手段,扼杀所有扯皮的工夫。
皇上想立储,连雷霆手段都不用,轻易就能斩断所有念想。
谁敢说皇上不该立嫡?
谁又能说六皇子不配储位?
余首辅老眼迸厉芒,起身踱了个来回,连声道好得很!
挝登闻鼓牵扯出的大案一朝落幕,魏家得了好,六皇子也落了好。
皇上当真……深谋远虑!
余首辅精神大振,抓起官帽大步往外走,“备骄,进宫!”
亲随忙不迭拔腿跟上。
余夫人望着丈夫转眼飘远的背影,低声呐呐道:“比圣心比手段,谁又比得过皇上呢……”
她心绪渐渐平复,朝中臣工却是即惊愕又惊乱。
散朝不到半日,不带这么来回吓唬人的!
立储不比打仗,招呼也不打一声定得这么突然,皇上简直欺人太甚!
聚到乾清门外请见的朝臣们敢怒不敢言:身为臣子不要面子的吗?皇上敢不敢事先商量一声!
打眼一瞧,内阁大佬们亦是懵上加惊。
前脚到的刘乾微笑颔首,“首辅先请。”
后脚到的余首辅微笑摇头,“刘大家先请。”
引领内阁新格局的二人表面礼让,内心互骂老狐狸:这时候不赶着恭贺皇上,眼瘸的傻子才火急火燎地想找皇上理论呢!
两只老狐狸谁也不先请,谁也不出头,乾清门外一片哗然。
朝臣们左等右等,等来刘文圳为皇上代言,圣意已决,册封太子的圣旨并非以讹传讹,大家伙没听错,六皇子已是太子名分,只等选吉日行大典上玉碟。
平地炸雷,震动的何止朝臣。
陈喜抓着椅把才没惊得滑坐在地,瞪着对坐户部侍郎找不回声音。
他以为,皇上召见礼部尚书和宗人令,商量的是六皇子的爵位。
礼部尚书和宗人令来了走,六皇子成了太子。
他努力张合嘴角,好容易迸出一句,“大人不赶去乾清门瞧瞧?”
户部侍郎心道瞧啥瞧,他是余首辅提拔的,余首辅从不偏向哪位皇子,皇上爱立谁当太子就立谁,他有啥好瞧的?
还不如老实待着少凑热闹,从今儿起他可是给太子妃办差的人了!
户部侍郎越想越偷着乐,本就对陈喜客气,当下更客气了,“我这儿账目才理到一半呢,万不能撂下不管的。倒是喜公公,很该回正院瞧瞧,顺道也替我恭贺六皇子、六皇子妃一声不是?”
册封大典未成之前,太子太子妃什么的只能在心里叫叫。
陈喜闻言终于醒过神来,顾不上和户部侍郎多说,拔腿搓出账房直奔正院。
陈宝徒弟侯在屋外,瞧见陈喜就哈着腰拦人,“殿下和皇妃正听我师傅说事儿呢,喜公公要是不急,先在外头等等?”
陈喜即不恼更不急,拐向茶房找四大丫鬟去了。
陈宝徒弟直起腰撇撇嘴:这样大喜的时候,陈喜还想跟主子面前抢他师傅的风光?有他守着就没门儿!
念浅安则塌着腰撇撇嘴,“外头吵成这样,是乾清门那里闹起来了?”
边问边在心里狂野吐槽:一天连炸两道雷,傻龙可以转行做雷公了。
第274章 有权任性
“乾清门是什么地方?哪个敢真的闹起来?”陈宝绷直嘴角,竭力压抑想要仰天大笑的冲动,“刘总管出面把话撂下,原先乾清门有多聒噪,后来就有多鸦雀无声。内阁六位老大人并靖国公随刘总管觐见皇上,倒叫宗人令落了单,转眼就被围得走不动道儿。
各部堂官平时讲究规矩礼数,这会儿倒不管规矩不顾礼数了,缠着宗人令七嘴八舌地追问打探,也不体恤宗人令七老八十一把年纪,说话听声都得靠喊,可不就吵吵得皇子所都能听见动静了?”
说着一顿,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接着道:“还是衍圣公看不过眼,出面替宗人令解了围。衍圣公是什么人物?孔子后人世袭公爵!任谁质疑皇上的圣决,衍圣公张口就是仁义礼智信,说完前五百年说今朝三十年,先说祖宗礼法后说规矩体统,逮着谁堵谁,直将人堵得哑口无言!”
不是哑口无言,而是惊艳闭嘴吧?
衍圣公也可以转行做教导主任了。
念浅安边脑补边莞尔,“衍圣公倒是很义正言辞。”
质疑的人中,铁定有四皇子党。
衍圣公可是四皇子的岳父。
陈宝闻弦知雅,咧开嘴道那可不,“殿下乃中宫嫡出,衍圣公自然要维护正统。”
念浅安顿觉衍圣公名副其实,不仅正派并且佛系,不由越发莞尔,“劳陈内监吩咐下去,让大嬷嬷打点贺礼送去四哥府上,再请菲雪姐姐给内外院多放一个月月例,皇子所各处来道喜的也都有赏。”
陈宝撩起眼皮偷瞧,心道皇妃笑得好假,这得多缺心眼,才能表现得这么淡定?
再看只听不说的殿下,嗯,面无表情得好有大将风范!
陈宝一颗火热忠心瞬间也淡定了,应声嗻躬身往外退,带着徒弟转去茶房,看向陈喜眼角吊得老高,“所谓上行下效,主子们宠辱不惊,咱们做奴才的更得稳住咯。喜公公别忙着跟主子讨巧卖好,紧着办好手里的差事才是正理。”
陈喜依旧不恼,灌了半肚子茶水脑子冷静了腿脚也不发软了,当即摩拳擦掌搓回账房。
大嬷嬷打发四大丫鬟给李菲雪打下手,笑看陈宝,“往四皇子府送贺礼的事儿,还得劳动陈总管出面跑一趟。”
心里骂陈宝个老油滑,还没担上东宫总管的名头呢,谱倒摆得又大又早!
陈宝也笑看大嬷嬷,“老姐姐这话本就应该,哪能算劳动呢!”
心里骂大嬷嬷个老烟鬼,再吞云吐雾也登不了仙,永远都得被他压一头!
二人各自在心里互呸,面上谦让着退出正院。
小喜鹊捧来礼单旧例,又捧出烟杆烟草,“殿下大喜,嬷嬷是不是又高兴又欣慰呀?我伺候您抽两口庆贺庆贺?”
说是两口,结果憨头憨脑地狂打火石一气点了十支烟杆。
大有喜庆加倍,烟量翻倍的意思。
被塞满双手的大嬷嬷:“……”
小喜鹊应该改名叫小乌鸦,这么个抽法立马就能抽死她!
大嬷嬷抖着手磕灭烟杆,突然觉得念浅安曾说过的话很对,“吸烟有害健康,回头把烟杆烟草都处理了吧。”
献错殷勤的小喜鹊不无可惜,将价值不菲的烟具小心收好,转眼又捧着脸笑起来,“嬷嬷替殿下欢喜,我看得出来。倒是皇妃,怎么瞧着没多少欢喜模样呀?”
大嬷嬷嘴角一抽,想法和陈宝如出一撤:皇妃那样子吧,不是假淡定,就是真缺心眼。
横竖皇妃这位二主子,不能以常理论之。
她在心里犯嘀咕,楚延卿则直接问出口,“媳妇儿?父皇封的不是爵位,而是储君之位,你这是……高兴傻了?”
念浅安歪头眨眼,实话实说,“天上突然掉馅饼,感觉好不真实。”
楚延卿哑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lt;/divgt;
lt;/div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