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耳猕猴自从在六百里钻头号山那里露过一面之后,这么长时间都一直按兵不动,这让早就做好了准备的柴溪和孙悟空也有些不耐烦。然而,愈是不耐烦,他们还愈是不敢放松警惕,因为明白这恐怕正是六耳猕猴想要达到的目的。
可话说回来,他当初不要出现不就好了?
六耳猕猴的所谓“好奇”,柴溪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明白。
而刚看到这只小猴子时,柴溪心里的确有狐疑一闪而过。
——但那很快就被对方可爱的姿态给淹没了。
“我觉得……”说这话的时候,她总觉得没多少底气,“六耳猕猴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吧,它应该不是六耳猕猴。”
“说到底,那也只是五行你觉得而已。”
说着,他就想要伸手把那只小猴子从她胳膊上给扯下来。
柴溪立刻后退了一步:“大圣,你别硬拽啊。”
孙悟空睨了她一眼,思索了两秒之后索性也不硬抢。他看了看小猴子,在对方又尖叫一声转过头埋在柴溪身上后只是冷笑了一下,随即口中念念有词了起来,看他的手势,他似乎是想要在念完咒语之后打个响指,但在他这么做之前,柴溪身后已经传来了虚弱的人声。
“悟空,女菩萨。”
柴溪转头过去,看到唐三藏被沙悟净搀扶着走出来,旁边的猪八戒就可怜多了,只能靠着自己一步步往前走,不过也好在皮糙肉厚,底子厚实,除了脚步有些虚浮以外,倒也没什么大碍。
“长老,”她看了看唐三藏,又看了看猪八戒,“猪八戒,感觉好点了吗?”
“不好,”猪八戒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一声,“不过比起刚才来说真是好多了,得亏这落胎泉……唉,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
“女菩萨,”最先注意到她胳膊上那只小猴子、并提出问题的反而是脸色还有些发白的唐三藏,“那是……?”
“那位大娘养的,”说着,她向着跟在唐三藏他们身后走出来的摆渡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方倒是回了她一个不甚在意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它就跟着我不肯走了,而且现在还越抱越紧。”
唐三藏叹了口气,言里言外总有些感叹似的语气:“若是它非要跟着你,那也便算是缘。只不过……”
他转过身望向妇人,神情也是有些为难。
“这位女菩萨,”他说道,“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哄它放开手的?”
妇人摇了摇头:“如果我有,早不至于让姑娘为难这么久了。我收留它也没有多长时间,对它也不甚了解,只是我说话它还能听两句。不过,现在看来,还真没谁能管得住它。我是觉得,它似乎巴望着你们带它走,不如就遂了它的意罢。”
“女菩萨,你是不知道啊,”唐三藏又长叹了口气,说了与孙悟空相同的话——事实上,和柴溪对妇人说过的也有些类似,“我们遇上妖魔鬼怪那真是常事,我就被他们捉了不知几回,幸亏我的徒儿拼了命地救了出来,不然,我也没法站在这里说这些话了。”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妇人说什么,小猴子就尖声吱吱叫了起来,然后飞快地松开了柴溪的胳膊,转而迅速地往上爬去,蹲在了她的肩膀上。
它就像是个勇士似的挺了挺胸,来回扫视了他们几人一眼,揪紧了柴溪肩膀上的衣服,紧接着的就是和先前一样的打死都不松手,简直就跟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什么都不怕一般。当然,至少起到了逗笑除孙悟空之外的所有人的效果。
……后果可想而知。
“大圣,”目前敢忽略孙悟空糟糕的脸色而上前的,也就只有柴溪一个人了,她好说歹说才让小猴子跟着唐长老在马上待一段时间,竭力忽略对方怨念又无助的眼神,硬是跑到了孙悟空跟前,“就让它这么跟着咱们一段时间吧……大不了,大不了要是遇上好人家,它又愿意留下来的话,就把它托付给那户人家了。”
小猴子忽然尖利地叫了一声。
柴溪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她没想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还刻意压低了声音都会被它听到。
“耳朵倒是挺尖的,”孙悟空意有所指地说,“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有六只耳朵。”
“但是,即便是大圣也没有办法断定它就是六耳猕猴吧。”柴溪思索道,“话说回来,也没有证据证明它是六耳猕猴,虽然我们一直当心有没有可疑的不速之客来……”
可仔细想想的话,这只小猴子算是不速之客。
柴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六耳猕猴会假扮成孙悟空”的先入为主的印象而蒙蔽,不过,就算只是凭着那短暂的相处,她总觉得六耳猕猴应该不会是做这种事的人——也许也是正因为六耳猕猴和孙悟空的样子实在相似,尽管她清楚两者的诸多不同之处,但也忍不住潜意识里会把孙悟空代入进去。
——她是真的想象不出来孙悟空也卖萌的样子。
“你那么看着老孙干什么?”
孙悟空注意到了她的诡异眼神,语气也变得有点阴测测。
“不,没想什么。”
柴溪心虚地撇过眼去,她总不能告诉对方她在想象他撒娇的话会是怎么一种情形。
总之,在她的想象里,与其说是会被萌得心都化了……不如说,对于和他相处了五百多年的柴溪来说,惊悚要来得多得多。
不一会儿的工夫,小猴子又一声声地叫了起来,死活都要从白龙马马背上下去,柴溪连忙赶过去把它抱下来,这整个过程当然少不了孙悟空糟糕的脸色。
而这在现在来说……似乎不算什么了。
不远处已经能听到嘈杂的人声,他们早就在摆渡老妇那里听说了这个国家的情形,因此也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
马上要到达的地方,正是西梁女儿国的城池。
第七十一回
“先前真是让各位长老为难了。”
柴溪单手托腮,看着面前的茶杯里被倒满了香气扑鼻的茶水,并没有要端起来喝上一口的意思。那位身着官服的年轻女性已经登记完毕他们的情况,放下了毛笔,笑盈盈地欠身行礼,她自言说是迎阳驿驿丞,不知道他们一行人的到来,所以才失礼地没有尽早迎接。
“我们西梁女国几乎从未有男人到访过,”她一边解释道,一边吩咐着管事的人将一道道斋饭送上来,“百姓见到几位长老多有冒犯之举,还望长老们能够海涵。”
海涵当然是能海涵……
她想起当时那些老少一起边喊着“人种”边往这边涌过来的场面,还是忍不住有些尴尬,不过,压力最大的也不是她,比起其余几人,柴溪只要站在一旁就安全得紧。最后还是猪八戒露了本相,摇头晃脑地在前面开了路,他们才来到了迎阳驿,得以在这里请求倒换关文。
“长老们且在这里歇息,享用斋饭,待我去启奏主公。”
说着,女官就不容置疑地欠身退下,留他们几人在正厅内坐着,对着一桌斋饭面面相觑。
柴溪倒也没急着动筷子,她看着小猴子在她手边上捧着水果啃得开心,干脆又帮它伸手拿了根香蕉来,剥好了递到它跟前。
“你当心把它撑着。”坐在她旁边的孙悟空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应该不会的吧,”虽然这么说着,柴溪也有点不确定,小猴子正要伸手抓过那根香蕉,她却把手往后一缩,“算了,你先把那吃完,别勉强自己,能吃多少是多少。”
小猴子对她的言语和行为却是相当的不满意,它哀怨地看了一眼柴溪,又瞥了瞥孙悟空,对前者它并没有表现什么,但对于后者,它径直转过了身,背对着他坐下来,明显是不想再搭理他一分一秒。
柴溪轻轻用指尖戳了戳它的背部,它只是自顾自地啃着水果,只是看着那力度怎么都更大了些。
“看来,这香蕉它是不打算吃了,”他眼睛抬也不抬,一把从柴溪手中把那根香蕉抢了过来,正要往自己嘴边递,就听得小猴子一声尖叫,手里的水果也不要了,朝着孙悟空就飞扑了过去,“你抢什么?”
他当然是游刃有余地避开了小猴子的突然袭击,可对方没有任何善罢甘休的意思,索性又扒在了柴溪身上,委屈地往她怀里拱了拱。
柴溪:“……”
孙悟空:“……”
他的眼神很不善,非常不善。
“那、那个,你还是呆我肩膀上吧,”柴溪注意到了孙悟空的眼神,尴尬地笑了笑,把小猴子往上拎了拎,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开了口,然而,明眼人都瞧得出她只是为了转移话题罢了,“说起来,到现在为止,它还没有个名字呢,叫什么好?”
孙悟空:“烦人精。”
柴溪:“……我说的是正经名字。”
孙悟空:“老孙说是烦人精就是烦人精。”
“……”柴溪干脆不再理会他,把目光又转回了小猴子的身上,思索道,“话说回来,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是公是母,名字不好取啊。”
“这不简单得很,”坐在孙悟空对面的猪八戒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他乐呵呵地提了建议——如果这算是建议的话,“掰开腿看看不就行了。”
柴溪:“……”
话是糙了……不过这理儿……不不不,总觉得不管是哪里都怪怪的。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小猴子。
小猴子:“……”
其实,柴溪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强制对方做这种事,但就在她看了那么一眼之后,小猴子已经以飞快的速度从她身上窜了下去,还心有戚戚焉地跑到了墙角处蹲着,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愧疚感。
她正打算往小猴子的方向走过去,本应去面见女儿国国王的女官却推门走了进来。
“打扰长老们的雅兴了,”女官笑道,“我们主公有请。”
但女官很快又补充道:“几位长老可以先在这里歇着,主公说,她想先见见这位姑娘。”
她看向了柴溪。
柴溪诧异地眨眨眼睛,站起了身来,还没来得及迈动步伐就有人扯住了她的裤脚。她低头一看,小猴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不知怎的,她就能从它的眼神中看出它的意思是想和她一起去。
……它刚才不是还在墙角吗,怎么动作这么快?
她也没多想,只是蹲下身好言哄劝:“你就和长老、大圣他们在这里待着,就像那会儿和长老一起在马上一样,我一会儿就回来。”
它维持了片刻揪住裤脚的动作,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五行,你先等会儿,”没了小猴子的纠缠,孙悟空却出言阻拦,他看向了那位迎阳驿驿丞,“你们的主公找她过去所为何事?”
“是为故人所托。”
迎阳驿驿丞笑容未改:“主公有一样东西想要当面托付于姑娘,还请姑娘随我去见主公吧。”
故人?
柴溪和孙悟空对视了一眼,她知道自己眼中应该是和对方一样的疑惑,别说是孙悟空了,就连柴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故人。她一路从东土大唐那边走过来,遇上结识的人确实也有不少,可那基本上都是和孙悟空他们一起遇见的,而在那些人其中,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在认识之后又赶在他们之前来到女儿国一趟。
——而且就驿丞的意思来说,那人和女儿国女王的关系还应当不错?
“我跟你去。”
她道。
柴溪有些忐忑地随着驿丞过了五凤楼,直至往殿上去,一步一步上了台阶时,她仍没想明白那故人究竟会是谁,哪怕就是镇元子,应该也没有这个必要抢在他们之前来与女儿国国王结识——或者说先前就早已结识,如今在这里留下什么东西?
那也没必要啊。
或者,也许是认识她、她却不认识的。
但是……话说回来,如果除去本身身份问题的话,她不过也就是个会那么点法术的“普通人”而已,还有谁能认识她、又用“故人”来称呼她?
不知为何,柴溪忽然联想起了某种可能性,不由得因此黑了脸。
只希望不是那个原因。
一切琢磨来琢磨去的心理活动在随着迎阳驿驿丞入殿后戛然而止,她们进的是偏殿,穿过了几层珠帘之后,柴溪总算是见到了女儿国的女王本人。
只一眼,她就险些看呆了。
女王端坐在那里,眉目流转之间就似乎是在暗送秋波,样貌身姿甚至让柴溪脑海中只剩下了“倾国倾城”这四个字——她原以为自己不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任何人的。但从她周身的气质而言,却也有着专属于国王的高贵凌然,这与她的模样结合在一起,竟是那般浑然天成。
上次有这种感觉,好像还是在见到那位由菩萨变成的妇人的时候。
不过,远没有此时来得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