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站起身,突然道:“我们一起去外面走走。”
  楚晗点头,持剑跟在公主身后。
  两人出了正殿,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雕琢着精致花纹的拱门出现在眼前,跨过拱门,一枝沉沉的梅枝突然折断,纷纷扬扬的白雪从枝头掉落下来。
  “公主小心。”楚晗快速向前一步,斗篷扬起,牢牢举在公主头顶。
  冰凉的雪落在他头顶,有调皮的雪花顺着缝隙钻进他脖子中。怀中人十分纤细,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松松靠在他身上,楚晗只觉得浑身发麻,陡然升起的温度将飘进衣领的雪花瞬间融化。
  听见声音,清沅条件反射地抬头,正对上楚晗那双深沉的仿佛蕴含了无数情谊的双眼。
  这个眼神……
  “殿下,楚侍卫,你们也一起来看梅花吗?”清沅刚想到安莹,她就立刻出现在清沅面前。
  清沅收回思绪,捧着手炉站直身体,静静地看着这两个突然闯进梅林的人。
  安莹没注意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这一年来,楚侍卫夏热扇风,冬冷加衣,路边遇到个小石子都要提前处理防止娇弱的兰陵公主摔倒,狗腿地恨不得将公主捧在手心养着了,刚才那幕也不过是楚晗创造的令一种谄媚方式。
  以为这样她那位姑父就会给他升职?弄巧成拙。安莹暗自轻嗤一声。
  将兰陵照顾地这样好,姑父只会坚定将他留在兰陵身边,让他一辈子只能伺候一个身娇体弱半点用都没有的小公主。
  楚晗也是文武双全容貌出众的一届人才,就是可惜了。
  她脚步轻盈走上前,脸上带着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志得意满的微笑:“安莹见过公主。”
  她说完,眼眸带着骄矜地侧过身,目光在触及那一身绯色官袍温文尔雅俊秀至极的男子时软成了水,连声音都比往常轻柔了几分:
  “楚俞,这是兰陵公主。”
  女子的声音将楚俞从愣怔中惊醒,他伸出手,向眼前在梅林中越发精致耀眼的女子行礼:
  “微臣楚俞,参见兰陵公主,公主福寿金安。”
  “不必多礼。”
  鹿鸣宴上,清沅曾经见过这位新科状元一面。与楚晗的不求甚解只重内涵不同,他学闻广博,基础扎实到每句经义都能记住出处,为人却不死板,父皇十分看重他。
  “今日宫宴,表姐怎么和楚侍卫在这里赏花?”
  安莹的视线一直集中在楚俞身上,见他虽然表面从容,眼神中却透着无措,与平常面对她时截然不同,脚步一转,上前一步,正好站在两人中央。
  女子唇角上翘,面容柔和,一双杏眼中却是压抑不住的嫉妒与愤恨,眼底处还带着些微恐慌,清沅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这双眼睛,看她和楚俞时差别太大了,安莹看向楚俞的眼神,和楚晗看她时几乎一模一样。
  “安莹,楚俞可是你的心上人?”本朝民风开放,青年男女们没成亲就走近的比比皆是。
  贵族小姐们若是看上什么人,多半会直接大胆地上前表示心意,强势些的甚至会显示主权,告诫那些对男子有意的女子。
  像安莹和楚俞这般,从宫宴跑出来欣赏梅花的,就是默认的一对。
  听到这直白的问题,安莹含羞带怯地看了楚俞一眼,正好说话,楚俞却突然上前一步:
  “殿下误会了,臣与安小姐只是朋友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安莹脸色煞白。
  清沅瞥见她的失落震惊的神情,心中了然。
  看来安莹真喜欢楚俞。
  那楚晗呢?和安莹有着相同眼神的楚晗是不是也喜欢她?
  清沅觉得自己找到了新思路。
  身体虚弱的十几年,她所思所想,不过是如何找出那股神秘的力量,她有预感,只要能找到它,一切迷惑皆可迎刃而解。
  解开这些迷惑的钥匙,是楚晗、沐遥……这些能影响她身体状况的“关键点”。
  楚晗对她的情感会是其中一环吗?楚晗喜欢她,若是让楚晗成为她的驸马,结果会如何?
  安莹拉着不知在想什么的楚俞走了,清沅踏着积雪,走到一颗梅树下。
  弯弯的月亮悬挂在树梢,柔和清美的月光凌空而下,落在粉白的梅花上。梅枝拐角,有厚重的冬雪颤颤巍巍地压在上方,冬日里最好的美景都在此处。
  她抬头,声音清淡:“楚晗,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驸马?”
  作者有话要说:  楚晗:天降大喜!
  第五十二章
  楚晗呆立在原地。
  清沅看了他一眼, 见他瞳孔微微放大,持剑的双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剑柄, 脖子挺立,像是一只骤然听到自己要被烹煮的呆头鹅。
  她轻笑一声,纤细柔嫩的手指点点被他紧握的剑柄, 再次开口:
  “我是父皇母后唯一的女儿,成婚之后肯定要住在宫中,你是驸马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为什么合适,她没细说。
  楚晗却像听到什么巨大的惊喜一样, 耳廓越染越红, 唇角的笑容渐渐扩大,他抬手,似乎想要按住她附在他剑上的小手, 最终却克制地停在剑身处。
  “臣、臣……”他哄着脸结结巴巴了一瞬, 清沅见他实在害羞, 微微有些后悔。
  楚晗对她虽然有着像安莹对楚俞那样的感情,但她半点缓冲都没有就让人家做她的驸马,实在太过直接。
  再者皇朝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虽然可以确定父皇母后会支持她的选择,却不知道楚将军是否愿意自己的儿子成为驸马。
  如今朝廷积重难返, 已到了末路之境, 地方势力越来越大,名存实亡的公主与掌握实权的陇西节度使之女相比,选择后者显然更加有利。
  即使楚将军现在对朝廷十分忠心, 但楚氏宗族却未必如此。
  清沅心思白转,小手从楚晗剑柄上收了回来,衣袖轻扬,拂开面前的一枝梅花,琉璃似的眼眸平淡似水:
  “你若是不愿也可,我……”另寻个法子,总能找出楚晗、沐遥和她身体中那股力量的隐秘。
  “我愿意!”楚晗第一次打断她的话,急急开口。
  他面色发红,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面前的公主。月色之下,雪光之上,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一株淡色梅枝旁,莹白的手轻压着一朵粉白的梅花,神情悠远,恍若瑶山神女。
  “楚晗多年夙愿,尽在于此,多谢公主成全。”
  男子的眼神太过炽热,那双以往一直沉稳的眼眸一眼不眨地看着她,清沅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眼前这个人,喜欢她。
  她敛眉,略过因为那双温度过高的眼眸带来的奇妙感受,抬手折下一枝梅花,抖掉上面的雪,将它别在楚晗玄黑的衣领上。
  清韵绝丽的容颜上溢出一抹笑来:“今年的梅花开得甚好,我们一起在这梅林里走走吧。”
  “嗯,公主。”楚晗点头,脸颊看起来更红了。
  清沅拂开挡路的梅枝,没管身后那同手同脚僵硬地跟在她身后的未来驸马,向梅林深处走去。
  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饶是清沅一贯沉稳,此时脚步也不可避免地有些轻快,她眉宇舒展,一双淡漠的眼眸此时灿若星子,有些苍白的嘴唇微微上翘,样子与平常迥然不同。
  仿佛阳春三月踏青而来寻找情郎的少女。
  沐遥脸色发白。
  他从未见过姜姜这幅模样。
  即使在当初,无极道尊闭关,大师兄继任掌门,二师兄在外历练,他和姜姜最亲密的时候,姜姜也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他后悔了,沐遥闭上眼,心中戾气顿起。
  虚实镜这样已经生出器灵的神器,果然不好掌控。即使他强制令那器灵臣服,也不能防止它在背后耍花样。
  等他出去!等他出去!
  脚下厚厚的积雪踩上去软绵绵的,踏稳之后那清雪被压实,滑滑的,清沅身子弱,下盘不稳,就要滑倒,腰间被一双大手牢牢搂住。
  “公主,小心。”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
  “嗯,多谢。”清沅柔腕攀着结实的臂膀站稳,突然察觉到一股强烈的目光,顺着感觉看去,就见一道紫色锦袍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公主殿下。”紫袍青年大步走上前,俊秀的眉宇上是温和的笑意,目光专注地看着清沅:
  “臣在宴会中饮酒过多,有些头晕,便出来散散步,不慎走到此处,公主殿下在赏梅花?”
  “嗯。”四肢再次沉重起来,清沅看了他一眼。这位沐将军这一年都未回陇西,因为棋艺出众,很得穆帝青眼,常常召他进宫对弈,她经常能在宫中见到他。
  但每见他一次,身体的疼痛便会加剧,清沅虽然不至于迁怒他,但也不喜欢和他走得太近。
  她不是受虐狂,能避免的疼痛自然避免。
  楚晗眼眸冷淡:“沐将军散步散得倒是远。”
  沐遥朗声一笑,“只怪这梅林中的梅花香实在太过宜人,我天生嗅觉灵敏,喜闻花香,问到这样好闻的花香,一时忍不住便来了……楚侍卫,你领上这枝梅花真好看,可否赠我?”
  说着手臂一伸,想要取下他领上别着的梅花。
  楚晗用剑柄挡住他的手。
  “沐将军若喜欢梅花,这梅林中有许多,我衣领上这枝是公主赠的,恐怕不能赠给你。”
  沐遥眼眸暗了暗,慢慢收回手,翩翩紫衣拂过一枝开得正艳的梅花,“原来是这样。”
  带笑的眼眸看向清沅:“楚侍卫衣领上的梅花开得太好,我一时沉迷,还请公主见谅。”
  “无妨。”
  逛了片刻的梅林,清沅返回自己的宫殿,倚在软塌上,看着楚晗。
  楚晗眉宇生得很好,俊朗英气,身材高大挺拔,偏偏衣领上带了一枝娇艳的梅花,弱化了他周身的冷冽,增添了些柔情。
  她身体被压制地太过厉害,这会仅仅是去梅林赏了一会梅花就十分疲惫,与楚晗的神采奕奕截然不同。
  清沅有些愉悦,正要说话,却见她的贴身大宫女福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公、公主、不好了,陛下薨逝了!”
  清沅猛地站起来。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迷茫乃至恐惧与不敢置信。这十几年来,尽管身体被某种神秘的存在压制,王朝濒危,自身和外界的压力接踵而至,她却一直都是从容的。
  这种从容来自于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事实上,虽然身体孱弱,但夜半独处,静看自己之时,她却总觉得自己这双娇柔的手掌曾经持剑对敌,轻轻一动便可移山填海,脚步一迈即可走遍世间。
  楚晗担忧地扶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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