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婷萱小小的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可是大华氏哪里管得了这些,她来这里就已经是给丁家人面子了,还要她真的低声下气不成。
“娘,你不是来这里救弟弟的吗?怎么发起脾气来了。”
吴婷萱字字珠心,大华氏只能强行将火气又压了下去。
“原来是贵客到了。”一个淡定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丁婕一身素净的裙衫走出来,气质上都不知道压了大华氏和吴婷萱多少层。
“丁婕,你母亲和父亲不在京城,就允许你们这样胡闹了吗?”她瞥了一眼管家:“这样的狗东西也敢拦着我们?我到底是你的长辈!”
丁婕从容又镇定,“姨母息怒,只因我们来了盛京城之后,与姨母从未有过什么交往,又唯恐多番牵绊亲近,让镇远侯府误以为是我们在想法子巴结,是以府里的奴才也不知道丁家还有这样一门亲戚。”
“你……”大华氏觉得自己来这里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她是多傻才会来让这些低三下四的贱胚子们这样糟践自己。
“姨母还是里边请吧,站在门口说话,有失体统。当然,若是姨母执意站在外头说话,怕丁府这方寸之地污了姨母的鞋子,丁婕也不勉强。”
吴婷萱这一次没有任由母亲发脾气了。她主动跟丁婕示好,带着母亲进了正厅。
管家上前询问丁婕:“大姑娘,老奴……”
“您不必紧张,这个架势,来不了多久就该走了,茶就不用上了吧。”
管家:……
目送几位主子进了屋子,管家正准备回去,远远地又瞧见一辆马车来了……
……
大华氏一点都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在丁婕跟进来之后立刻开门见山:“丁婕,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你忘了,你们也算是镇远侯府的子孙,现在你们是在陷害你们自己的亲表兄!”
丁婕连请她们坐都免了,直面大华氏的诘问:“姨母说的可是表兄冒名顶替素素文章一事?”
“什么叫冒名顶替?事情都还没查清楚你就胡言乱语,你果然是要害了你表兄是不是!”
大华氏本来是答应来劝她们将镇远侯府当做自己的娘家,可是现在她根本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吴婷萱见状不好,赶紧一转话锋,把丁素也拉下水:“阿婕,你仔细想一想,外界现在的传言是多么的不堪,敬君是吴府的长子嫡孙,也是外祖父最疼爱的外孙,你忍心看到外祖父因为这件事情气的生病吗?好,就当做你们心中有恨,想要报复,那素素呢?你们这这样做对素素就是好的了吗?再退一步讲,你们现在说敬君盗用了素素的文章,质问的有理有据,可是既然素素真的这么在意自己的文章,一开始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怎么没有揭发出来!?难道那个时候就不生气了?为什么到了现在……”
“因为吴敬君心虚。他已经不满足于冒名顶替了,他甚至对素素下手,要让素素消失,这样就像是安慰自己,那些文章就真的是他写了似的,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充足吗?”
“不可能!”大华氏泪水抖落:“我儿……我儿绝不会杀人放火,他……他绝对不会这么做!是你们,是你们要诬陷他!”
“诬陷?”丁婕再也不是昔日那个说话文文弱弱笑不漏齿盈盈一步的大家闺秀了。她措辞犀利而直接,掌家的气度不输男儿,此刻面对身份高出她许多的姨母的质问,她也不过是付之一笑:“为了权谋,为了更高的地位,为了排除异己,除掉所有的威胁,不择手段,哪怕是对着血亲之人无情下手,我以为,这是表兄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结果。表兄是姨母一手带大,姨母尚且玩转这些,表兄怎么好逊色于你呢?”
大华氏一个没站稳,跌坐在椅子上。吴婷萱慌乱的扶助母亲,“娘,您没事吧。”
然而丁婕并没有准备放过她。
“此外,这件事情始于表兄要对素素下毒手引发的火灾,真要追究起来,还轮不到丁家来追究,仅仅是皇上那里,都是一个大罪。此外,方才姨母说我们诚心报复,这话不妥,劳烦将您刚才的话反过来说,这理才说的通——最初发现表兄盗用文章,正是因为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所以不去做的太绝,可惜眼下做的太绝的,是表兄他自己。退一万步说,真的是我们弄错了,让表兄含冤受屈了,可是想一想,当初他做那样的决定的时候,不就是等同于自愿走进了今日的这个死局吗?”
大华氏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怨恨的看着丁婕。
“你这个贱丫头,你以为你能威胁到我?我的儿子不是谁都能诬陷的!想拿皇上压我们?我华云音今日将镇远侯府的名誉放在你面前给你毒誓,如今还未出人命,更无人能定我君儿的罪,你用这件事情,可挤不垮镇远侯府!”
丁婕却并不在意她的态度。
“既然今日姨母来了,我们不妨将话敞开了说——正如姨母所以为的,有些人生来就尊贵,好比姨母和婷萱,有些人生来就为身份所困,像是带着一个无形的枷锁,好比我娘这个庶出的姑娘。生在了这个框框里,可能有人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但姨母好像忘了,这世上,还是有凭借实力来说话的时候。的确,杀人放火,证据未确定,并不会真的要了表兄的命,可是偷盗文章一事,却是能拿到明面上,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个清清楚楚。若是姨母还觉得这是诽谤污蔑,丁家等着姨母来要回公道,素素对表哥,也同样乐意奉陪。”
大华氏气的险些呕血,忽然蹭的一下站起来,扬手对着丁婕就要一巴掌!
砰的一声,门被一阵大力推开,数十个家丁鱼贯而入,在两侧站位,华氏被簇拥着走了进来。
“娘……”丁婕很是意外,母亲不是已经在泗陵城……
“吴夫人真是好大的脾气呀,本县主隔着一层门都险些吓出心疾来。哎呀……”丁凝眉头一皱,身边的侍从立马急了:“快!快扶着县主落座!”这侍从的调调,听起来更像是内宫的总管,尖细的声音叫人头疼。
他盯着大华氏,语气不善:“吴夫人,县主的心疾可是满朝文武皆知的大事,更是皇上和太后放在心尖上忧心的大事,您这么一吼,把县主给吼得出了心疾,那是要出大事的。”
华氏看了一眼哼哼唧唧喊心疼的丁凝,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从前复杂的审视。她道了一句:“请县主去后厢房歇息。”家丁们便恭敬的请丁凝去后院了。
华氏已经回来了,丁婕飞快的就收敛了方才的气息,退到一边。
对着大华氏,华氏好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有地气,这样不卑不亢。
她目光平静的看着大华氏,“我当是谁在这里撒野,原来是长姐。长姐从前就喜欢在我们这些小的身上打骂出气。怎么这个毛病还没有改吗?”
“是你。”大华氏曾经听说过华氏贪慕虚荣想攀附高枝想疯了,已经被连夜送回了泗陵城,可是现在看来,这人不是好好的吗?
华氏坐到主位上,神情仪态仿佛忽然变回成当年在蜀州丁府里人人信服爱戴的主母华氏。
“长姐,君哥儿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可我也听说,他人醒了,都是皮外伤,皇上念在他的出身,只是低调的将人软禁在了府内,吃穿都是镇远侯府和吴府一起呵护照料着,除了不许他跟人说话,不许传达什么消息,其他的都好。可是素素还在昏迷,她从小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孩子,掉根头发都要仔仔细细的调香液护着,如今却吃了这样的苦头,君哥儿那样,长姐尚且已经提他委屈,那素素这样,我岂不是要君哥儿血债血偿才能平息心中怒火么?”
华氏一字一顿,说的大华氏根本无从还口。
丁婕纵然再有气魄,可是在辈分上还是吃亏,但是华氏和大华氏不一样,眼下大华氏才是理亏的一方,两人又是多年积怨,她的那些招子,华氏从前在镇远侯府的时候看了不知道多少,这个庶出的妹妹手段也高,她吃了好几次亏,后来才死活要让家里把她嫁出去,嫁的越差越好,越远越好!
可是现在,她又回来了。
像当年一样不可捉摸,又能看出她是为一个目的而来。
只要她想,拼了命也会去做。
第210章 如释重负
“华云音,我今日回来,不是为了跟你找什么麻烦,我也没那个兴趣,我的女儿被你的儿子所伤,我回来,是为了一个公道。这个公道,素素想亲自要,我便是拼了命也要将横生枝节之人扫除,若素素不能亲自要,我这个亲娘便亲自来要。”
大华氏气的手都要发抖。
“你……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华氏垂首一笑:“都是自家里人,长姐因为怒极攻心,对着我们发这顿脾气也就算了,可是要让别人听到了,难免要说你们吴家恃强凌弱,想要用强,来堵住对自己儿子不利的人的嘴巴。”
“你……”大华氏现在是凶也不是,善也不是,怔愣片刻后,她收起了自己的情绪,冷冷道:“看来还是我们高看你们了。你说你不是为了报复,鬼才信你的话!你给我记住,你一定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后悔!”
大华氏转身就要走,可是因为太生气,趔趄一下,吴婷萱赶紧去搀扶,大华氏猛地把她推开:“都是因为你!”
若非是吴婷萱的建议,她如何需要来这里受侮辱?
吴婷萱也委屈的很,只能低着头跟在她的后面。
正厅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丁婕站在一边,对母亲忽然重返盛京城感到吃惊又意外,想到之前她近乎癫疯,丁婕走到她身边温声询问:“娘,您的身体好点了吗?”
华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咚的一声把茶杯放在一边的桌上:“我听你爹说,我离开盛京城之后,你竟然做起了生意?”
丁婕张了张嘴,然而并没能说出什么辩解之言,只是无声的点点头。
华氏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不喜不悲:“阿婕,从小到大我就告诉你,往后你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件事情,都不能叫人看不起你。娘不是要你丢尽尊严苟延残喘的去巴结谁,去攀附谁,娘愿意为你铺尽所有的路,只希望他日你能拜托这个庶女所出之名,成为一个不必仰人鼻息的人上人。这些话,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丁婕藏在袖子中的手紧紧握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平静而又沉稳的对华氏道:“娘,您为女儿的打算和筹谋,女儿都记在心里,且发自内心的感激您。可是女儿也希望娘知道,人上人同样也有仰人鼻息的时候,这个世上,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也难免被朝臣,被政局所困,即便是万人之上,也不是绝对的舒心与自由。相反的,哪怕出身不高,只要做自己会做的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即便没有高贵身份的加持,一样可以活的堂堂正正有底气。”
丁婕对着华氏跪下来,认真的像是在赌誓:“女儿活到今日,从未因为出身在丁家感到遗憾,反倒是因为能成为娘的女儿而感到幸运。”
华氏垂眸看着她,眼眶一点点的泛红。
“这话为什么不早说?”
丁婕倏地抬起头来。
“从前我那样苛刻的教导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这些?”
丁婕心里一顿,不说话了。
其实,从华氏重新走进这个大门,说出这些话开始,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算了,我们去看看素素吧。”
……
因为丁素受伤之后是先送往了太医院,然后才出了宫,周世昭因为妻子受伤,整日就像是一头随时会咬人的小狮子,敬武侯与夫人看着心疼,便不让他见受伤的素素,周世昭急了,越发要守着丁素不吃不喝,等到她醒过来才行。刚巧丁婕去探望丁素,便代二老做了决定,让丁素回到丁府休养一阵子,周世昭唯有在二老的监督下,正常的吃饭上值,才能去看素素。
周世昭万般不情愿,奈何丁婕说一不二,当天就把人带走了,至今为止丁素都住在丁府里,周世昭每天下值就会跑过来,宫里的赏赐也来了不少。
华氏到后院的时候,丁凝正背着手到处溜达,完全没有一点发病的样子。
华氏走过去对她行了礼,丁凝态度淡淡的:“还是先去看看二姐吧。”
丁婕此刻已经猜到,把母亲重新带回来的人应该就是丁凝。这一次,她还真是做的悄无声息,谁都没有告诉。
华氏让丁婕等一等,自己一个人进去看了丁素。
丁婕转过头问丁凝:“为什么把我娘带回来?”
丁凝回答的有理有据:“大姐,我只知道,若是真的孩子受了伤,唯有大人出面才能讨回公道。大人说话的时候,我们小孩子不要插嘴嘛。”
“我娘离京的时候病的不清,她现在……”
“病了吗?”丁凝诧异,看了一眼华氏的背影:“我瞧着挺好的呀,大娘的脸比我娘这个待嫁之人还要红润三分呢!”
“再说,病了就得治,放任不管,可不是良策。”
丁婕心头一震,没再说什么。
丁素还昏睡着,华氏进来之后,先是给她开窗户通了通气,又查看了一下她留在外面的伤。虽然对外宣称头发烧掉了,可是还好,只是烧掉了末梢几寸,剪掉焦糊的补分,再用一些假髻,盘发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身上的烧伤,华氏看到她手腕处的一个水泡时,眼泪忽然就出来了。
脑子里不是别的,而是小时候的丁素固执的练字的模样。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期待成男子的。偏偏她不是,所以让她这个母亲失望又愤怒。
凭着这股劲头,她认真的读书,写字,和每一个优秀的男子比高低,在那傲然又孤高的性子之下,其实是她小心翼翼护着自己被生母所伤的心与尊严。
这个回忆里,清晰的只有丁素的一举一动,华氏这才惊觉,她甚至都没有认真的看过小丁素的脸。
她几乎已经忘记这个孩子小时候的样子。
华氏并没有在这里逗留多久,甚至没有跟丁素说什么,一盏茶之后,她起身出门找到丁凝:“听闻你母亲要再嫁,不知能否代我引见。”
丁凝一被提到自己的母亲,总是会多几分迟疑。
“你放心,我并不会对你母亲做什么,只是这一次回京城,很多事情都令我感到意外。先时我几乎疯癫,而今能像一个人一样活着,兴许我应该向你母亲道谢。”
丁凝还是不想他们见面:“大娘的谢意,我会代为转达,大娘舟车劳顿,还是好好歇着吧。”
华氏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端庄,是久违的面貌。
“你娘不是说了吗,有时候,大人讲话,小孩子就不要插嘴。如今,我诚心想要见一见郡主,请安仁县主成全。”
就在这时,苏嬷嬷来了。
她是来传话的——郡主知道华氏来了,要见一面。
华氏丢着丁凝微微点头致意,跟着苏嬷嬷走了。
丁凝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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