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天地之力么?
整座安宁山恢复成先前的郁郁葱葱山林,鬼王身上的光芒暗下,与夜色融为一体,慢慢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程星海看自己房子都被修好了,还算满意,对薛永清说:时间不早,又折腾了这么久,你们要不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下山?
薛永清连连摆手:多谢程观主好意,天还早呢,不麻烦您了,我们这就告辞。
魏道长飞快应声:对对对,于泉认床,我们不住外面。
叶骞也不想和冥尊与鬼王呆在同一间屋子里,点头如捣蒜。
至于丁喜师兄弟俩,努力将存在感降得最低,就怕渊祭恼了拍飞他们。
见几人坚持,程星海也不勉强,让林莉送他们下山。
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了安宁观的鬼怪们,郝帅抱着装鬼的矿泉水瓶不敢言语,裙裙抱着自己的镜子假装不存在。
五个小萝卜排排站着,用星星眼满是崇拜地看着程星海,满脑子都是观主好棒棒哦。
程星海这才有功夫跟渊祭算账。他打量着眼前的老鬼,幽幽道:坦白从宽,你自己说吧。
渊祭瞥了眼一旁的六只鬼和五个萝卜。
矿泉水瓶里的鬼非常识趣地说:我们去山里看看有没有哪里没修好,不打扰两位了。
说完矿泉水瓶第一个飞出去,郝帅愣了下,和裙裙分别抱起脚边的五个萝卜立刻追上去:我也去。
这下只剩下了程星海和渊祭,渊祭缓缓道:我不久前修为尽散,只能维持幼年体型。
从刚刚渊祭一拳打趴鬼王的情况来看,他的实力相当强悍,程星海不解:你怎么就会修为尽散?
渊祭欲言又止,迟疑片刻,委婉道:窥测天机,耗尽了毕生修为。
千万年前天道沉睡,他第一次耗尽修为求得天道苏醒。但天道并未给出任何回应,渊祭只能带着一块石头回去闭关修炼。
直到不久前,那块他从天道处拿到的石头发出光芒,渊祭猜测是天道再次化形。
他用尽毕生修为占卜,求算到天道化形后的模样与出现地点,便急匆匆赶到人间,正好遇上了第一天住进安宁观的程星海。
只那一眼,渊祭便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他有些难以启齿,却又带着别样的期待,希望程星海问出来。
然而程星海没问。
程星海一直都不是个爱刨根究底的人,对别人的私事更没兴趣。既然是渊祭花了那么大代价才得到的消息,他什么都没付出,没资格要求渊祭共享。
程星海没再跟渊祭计较他变小这事:行吧,那冥尊陛下以后打算怎么办?
渊祭很不适应:还是喊我渊祭吧。
程星海觉得他这样莫名可爱,噗嗤笑了声:好。那你接下来是要回冥界吗?
冥界有赤炎,我想留下来。渊祭轻轻说。
观里其他鬼怪都是因为没地方去,程星海才索性让他们住下,渊祭的情况不同,程星海不解地问:留在这儿干什么呀?我这儿就是个小道观,甚至都不供奉你。
因为这里有你。
渊祭在心里轻声说。
不用供奉。我这些天的食宿费还没结,我会补上。渊祭说。
有了林莉的资助,程星海已经没那么缺钱了,但谁嫌钱多呢?
他看渊祭说得情真意切,觉得也行:好呀,不过你的身份得保密,我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食宿费你打算给多少?
渊祭想了想说:一棵摇钱树。
程星海眼前一亮:真有这玩意儿?
渊祭点头,察觉到鬼王靠近,吩咐他:赤炎,去把我库房里的摇钱树拿过来。
你要那个干什么?院外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飘过来,是缩小版的鬼王。随着他的走动,犄角上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脆响,怪有趣的。
程星海一言难尽地捂住脸:怎么你也变小了?
鬼王撇撇嘴,婴儿肥的小脸蛋上说不出的委屈:我现在只剩下一丁点天地本源,能维持原样才怪。也不知道得养多少年才能变回去。
他想抱怨,但看着一旁脸色阴沉的渊祭,又忍住了,低头掏出一个小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盆栽。
盆栽在离开荷包的一瞬间变大,化成一株到成人膝盖的盆栽。看样子像是一株小型松柏,但叶子是金黄与银白两色,有些枝干上还挂着精致小巧的金银元宝。
鬼王扒拉了下树枝,整棵树随之摇摆,落下不少叶片与元宝,发出咚咚声响,竟然都是金子或银子做的。
程星海新奇地打起来,发现这些金子或银子的成色非常好,送去店里回收价不会低。
这就是摇钱树?他怪喜欢的。
鬼王自豪道:嗯,我爹原来还有棵大的,被我一不小心弄死了,这是新种的,我刚从他库房里搬出来。
程星海默默看了他一眼,真是个败家玩意儿。
这个平时怎么维护?需要浇水什么的吗?程星海问。
鬼王:不用,喂灵力就够了。不过灵力可比金子有用,摇钱树也就糊弄糊弄凡人,修士都是养着玩的。
对程星海而言,现在还是金子更管用。他苦恼地问渊祭:我没灵力,养不活怎么办?
渊祭:我养。
程星海很满意:成,那就算你交完食宿费了,自己去挑间屋子吧。
渊祭脸色微变,下意识看了眼他和程星海之前住的屋子。
先前程星海因为担心渊祭年纪小,不敢让他一个人住,两人是睡在一起的。
现在知道他这只老鬼比自己年纪还大,当然要赶人了。
渊祭张了张口,那句我不搬还是没能说出口。
对了,冥尊令是怎么回事?程星海抱着摇钱树问。
既然渊祭是冥尊,他手中的冥尊令肯定是另外一块,与鬼王丢失的那块无关。
赤炎苦恼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这些年我都没用冥尊令,那天想用冥尊令问问爹你什么时候出关,就发现找不到了。
丢了要紧吗?程星海问。
本来是很要紧,但现在嘛嘿嘿赤炎骄傲地抓住渊祭的袖子,我爹出关了,怕他个球!
程星海相当怀疑赤炎的坏脾气都是渊祭宠出来的,用眼神无声的谴责他。
渊祭默默甩开便宜儿子的手,认真道歉:我以后一定好好教他。
程星海美滋滋地把摇钱树放在自己房里,看渊祭跟进来,心情愉快帮他收拾东西。
他给渊祭买的衣服都是童装,现在正好便宜里赤炎。
程星海把行礼递给赤炎,顺手勾了下他角上的铃铛,发出一阵脆响。
赤炎想瞪他却不敢瞪,傲娇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程星海还想再勾一下,渊祭问:你很喜欢铃铛吗?
程星海:还好,就是觉得有点可爱。
渊祭身上鬼气浮动,头上竟也多了一对犄角。
程星海意外:你也有呀?
嗯。渊祭欲言又止,看赤炎抱着衣服出去了,他语气平缓到刻意,我也想加对铃铛,你觉得什么颜色的好?
程星海惊奇地瞪大眼睛,心里涌过一丝莫名的酥痒。
他下意识伸出手,渊祭低下头去,犄角的尖尖处正好抵在程星海的指腹,那股酥痒便顺着指尖传遍了全身。
这股情绪裹挟着程星海的思绪,他恍惚间好似看到许久之前渊祭在旷野之上一遍遍卜卦的背影。
明明是能轻易就令风云变色的冥界至尊,却在这一刻弱小如凡人,一遍遍推演、一遍遍占卜、一遍遍将自己想要见到他的心意传达上天,直到最后修为耗尽,只拿到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
程星海在天空中看渊祭拿着石头愣了好久,直到最后这一方天地破碎,他才带着石头离开回到冥界。
他记不清自己当时为什么要给渊祭那块石头,甚至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但他记得心底有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他不想再看渊祭白白等在那里。
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滚,程星海的思绪有些乱,强迫自己从这些飘忽的情景中走出来。
从有意识开始,他就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他的视角永远是在天上。他梦见过帝皇祭祀、梦见过黎民祈求,甚至梦见过开天辟地与远古洪荒。
但这些都是梦,程星海醒来后从未放在心上。可现在那些梦却让程星海有一种真实之感,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曾经发生过。
他怔愣着,隐隐觉得如果自己放任思绪沉浸在这些梦中,他就还能继续将那些梦做下去。
眼前的渊祭逐渐变得有些模糊,就好像自己即将离他而去。程星海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想起他们还在讨论铃铛的事。
他认真想了想,摘下一片摇钱树上的银叶子,在渊祭角尖比了比:做银色的吧,高贵大气。
好。渊祭爽快应下,发现程星海的答案竟然和千万年前一样。
这一晚,程星海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
他梦见还是洪荒的时候,他化作人形在各地行走,是渊祭第一个发现了他的身份。
他们在一起相处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他想给渊祭角尖挂对铃铛,渊祭说什么也不同意。
他都把那对银色铃铛做出来了,渊祭还是不肯,总觉得幼稚。
最后这事不了了之,那串铃铛也不知所踪。
梦做到这里,程星海满脑子都是那串铃铛的下落,因为太过苦恼,竟然把自己苦恼醒了。
屋内天光大亮,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程星海躺在床上放空思绪,好一会儿后才慢慢回神,将那个奇怪的梦抛出脑海,起床洗漱。
林莉已经做好早饭,见他醒来给他送来,让程星海倍感窝心,有种老父亲的满足感。
这个想法让他心情愉悦,直到看到仰面朝天睡在客厅沙发上的赤炎。
沙发是那种木制的硬沙发,赤炎小小的身子在上面摆成了一个大字,睡得还挺香。
他怎么还在?程星海不解地问。
他说好不容易才找到爹,不回冥界去了。林莉说着一笑,压低了声音跟程星海说,我觉得他是因为现在这副小孩子的模样不好意思回冥界,不然肯定被那些老鬼笑话。
渊祭食宿费给得够,程星海就也没计较赤炎住下,好奇地问:那他怎么不住渊祭那屋?
后院的小屋虽然都修补好了,但只有程星海这间屋子带起居室,赤炎现在就睡在他的起居室里。
林莉还没出声,赤炎打着哈欠醒了,哀怨道:还不是因为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他都不让我进门,我可是他亲生儿子。
我怎么记得他昨晚说你不是亲生的呢?程星海吃着小笼包问。
我身体里可流着他的鬼气呢,怎么还不是亲生的?赤炎闻着早饭的香味走到他身边,手脚并用的爬上椅子,眼巴巴地盯着程星海面前的小笼包,我也想吃。
鬼吃东西也分两种,一种是只能闻味道,鬼吃完之后,东西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会没有味道。
还有一种则与活人无异,这通常得修为极深才可以,赤炎与渊祭显然都属于后者。
和缩小版的渊祭总是板着脸不同,赤炎是个表情非常丰富的小朋友,而且小脸蛋上还有些婴儿肥,配合着圆滚滚的杏眼特别可爱。
去刷牙洗脸,洗完来吃。程星海吩咐。
谢谢妈妈!赤炎从椅子上跳起来直奔院外去打水。
程星海有点凌乱:他喊我什么?
林莉严肃道:这孩子不懂事,我回头教他。怎么能喊妈妈呢?
程星海心想就是。
林莉:您现在是男的,该喊爸爸才是。
程星海:
说话间赤炎又风风火火跑回来了:妈妈,我洗好了。用个清洁咒就可以啦,我是鬼,你还担心我会蛀牙吗?
他趴在桌边,一双眼睛黏在了桌上的小笼包上,和普通小朋友想吃东西的表情没什么不同,甚至因为那张过分可爱的脸而让人更加想要投喂。
程星海给他递了碗筷,赤炎开开心心地吃起早饭,丝毫没拿自己当外人。
程星海扫了眼院子外,问:渊祭呢?
还在房里没出来吧。赤炎腮帮子吃得鼓鼓的,说完都有些含糊。
程星海叮嘱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再说话,端了份早饭去找渊祭。
渊祭,起来了吗?程星海敲门问。
几乎是在他刚开口的时候,门就打开了。渊祭站在门口,昨晚身上那套华贵的古装长袍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与程星海相似的现代短袖。
我来给你送早饭。程星海抬起手,渊祭便自觉地接过去,转身进屋。
桌上放着好几块拳头大小的矿石,散发出浓郁的灵气。
程星海随手拿起一块看了看,瞥见下面还压着张纸,纸上画着一对精致小巧的铃铛,正是他昨晚梦见过的那对。
察觉到他的眼神,渊祭有些不自然地说:我在挑做铃铛的材料。
他记得当初程星海给他那对铃铛看似平平无奇,但实际蕴藏着庞大灵力,其中灵力几乎可以自成一个世界。
那对铃铛不知所踪,渊祭如今想找个相近的材料做一对铃铛。
赤炎的铃铛拿什么做的?程星海问。
红莲石,那其实是一对防护法宝,小时候用来保护他的。渊祭创造赤炎的时候,天道已经沉睡,而他因为修为大减需要闭关,无法再掌管冥界之事。
斟酌之下,渊祭按着当初天道创造自己的规则,用天道赠与的天地本源之力与自己的鬼气创造出了赤炎,由他为自己代管冥界。
怕赤炎遇上困难扛不住,渊祭闭关前特地给他留了一块冥尊令,用来与自己联系。如果他遇上搞不定的老鬼,也可以用冥尊令去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