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了眼睛回避刺眼的光,再睁开时看到熟悉的靴尖,只停留一瞬便从腿前掠过去。
胤禛,带我回家吧!
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厌烦过这座皇宫。若是换了从前我可能跪得坦然,此时此刻,只想逃离,再不回来。
我不知道他们母子了什么,两个人的声音像是在比谁更低,或是都没有开口话?只那一句请安真实回响在耳边。
我有些悔,不该如此随性地撒手不管只活在自己的院,更悔此刻因我的不管不顾而起的是非。往日的他即使刻意保持距离也不曾如此生硬客套,隐忍的愤怒连我都听出来了,他那同样执拗的额娘怕是更要气了。
这样的日子要如何过下去。
武氏的孩子没了,半个月而已年氏的也没了,我从不迷信,不相信这是犯了哪门子的冲,只是同样无力挽回。
不看不听只是跪着,也没了早上的难以忍受,安心地跪在我该在的位置。
肩上一沉我睁了眼却不敢抬头,看到他的朝服扫在我袖边,腋下已被提起。膝盖的疼早酸麻成一片浸到骨髓血液,摇晃着任他托在身前忍住去扶的**,勉强蹲下对那道停止晃动的门帘道了声谢。
出了永和宫的大门,撑住我的手掌圈在腰侧,推住他突然弯低的胸膛摇了摇头,我看到他眼中的疼还有自己,咬着嘴一句话也不出来,眼泪转啊转的竟没流下来。
正午的太阳如火一般烧烤地面像要熔化一切,宫里的人都规矩地半低着头,没有人看我们目不斜视地经过。
我们看着前面的宫道走得很慢,红色宫墙一步步掠到身后像是走不完。每一步膝盖都疼得似要折掉,好在有他的手一路牵着我,没有放开。直到出了宫门被他抱上马车,那只冰凉的手掌更是紧握在我肩上压进胸膛,像要穿透肋骨融进去,错乱了压抑难忍的心跳。
府里与我出门前一样安静宁谧,看不出曾经发生过我不知道的那些事,似乎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再知道得更加清楚。
坐在浴桶里盖了条帕子在脸上,湿哒哒地掩饰给谁看我不知道,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到一个自己都看不见的地方。
帕子滑到水里,他蹲在一旁静静地看我,衣袖湿了半截手伸入冷水提我出来,宽大的浴巾已包在身上。
我坐在床边看他,低垂的眼帘在脸上投了片阴影,整张面孔沉静得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有清凉药膏随着指腹轻揉涂抹在膝头。
“睡会儿,晚膳的时候我叫你。”
以为他不准备话,此时听到倒像我在癔想。看着凑在近前的脸,扯了嘴角闭上眼。他的手一直握在我手上,没有动过。
有人在哭,有人在吵,我翻了身用被子蒙住头。突然空了的手让我猛地坐起,一室空荡。窗外的天有些昏暗,不见了正午阳光。
解语掀了帘子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接过我手里的衣裙放回榻桌,“才睡了多会儿就要起来,四爷知道指定要骂我们。天阴了估摸着要下雨,离用膳还早呢,再躺会儿。”
“外面……”
探头看她身后,她已麻利地走过去直接落了窗。我仍听到真实的哭声,隐约叫着什么,好像求我去救谁。
自嘲地躺下解语已拉了薄被盖在我身上,像哄孩子似地用团扇轻轻拍着,“再睡会儿,要是真能下场雨那才睡得舒服呢。”
她不停地我闭着眼听,怎么也挥不掉那哭声,断断续续地止不住印在脑中。
“解语,去跑一趟,把四爷叫来。”
我的话像是吓到她,盯着我抓住她袖口的手看了一会又笑起来,“四爷哪是奴婢叫就能叫来的,要是福晋想见,解语就去跑一趟。”
她只是这样却仍坐在我身边,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
“去把茗香叫进来。”
她的笑停在唇边,眼睛里明显闪过气恼不耐,攥着扇子径直走出去,房门推得咣当一声。
这样厉害的丫头我曾见过,也是为了我大发脾气,多年不见这般景象竟似重演。
靠在床边等了许久没有人进来,外面反而变得清静。挣扎着下了床又犹豫着坐回去,反复间门声又响,几个丫头把食盒里的碗碟一一摆上桌。
眉妩笑着看我,还没开口我已主动坐过去,了声吃饭便举起碗筷。
外面响了两声闷雷,很快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一顿饭还没吃完已变成瓢泼大雨。
有人忙着关门窗,有人忙着加衣,还有人站在一旁添茶,好不热闹,看得我眼花缭乱。
努力让自己多吃了些才放弃继续与饭菜做斗争,拿了塌桌上胤禛常看的那本书靠回床上捧读。上面写了什么我没注意,只仔细看他的那些批注,玩味了几页便放在枕旁躺好。
不知几更天他回来了,轻悄悄地脱衣除靴,轻悄悄地上了床躺在我身后。我能闻见从他身上传过来的酒味,很淡,混合着沐浴后的清爽气息,还有夏雨的味道。
他叫我的名字,很轻。我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跳不那么快,数了将近二十只水饺他的手落在我腰上,轻轻贴靠过来。
听着他逐渐均匀的呼吸,我不敢转身去看,只轻轻握住他的手便感觉身后动了一下,忙紧闭着眼睛不敢再动,听着外面的雨声。
雨一直下,哗哗地像是极力冲刷什么,直到我身后有了动静像来时那样轻悄悄地离开,雨势才终是缓了,淅淅沥沥地变得温柔,像他临走前落在我耳边的轻声低语,“我去上朝,回来一起午膳,这次不让你等。”
我站在窗前看他走到院门处接过眉妩递上的伞,转身回望时伞柄攥在手里动了一下,阴暗暗的看不清,只觉落在他周身的雨像是重叠了几层。
院又静下来,我趴在窗台数雨帘,天渐渐亮了又听见院门响。眉妩撑着伞去开门,才晃出一道粉便急急推上,却在那里丢了伞。
又是哭声,像昨晚那样却更清晰,“求你了,眉妩姑娘,让我见见福晋吧,求求你了。”
过了一夜关于她的事我已不想知道,昨晚丫头今早主子,为什么非要见我不可?难道这家不是她在当吗?即使她作不了主也该去找四爷,不是我。
合窗转身间,又听到一声更为凄厉的哭叫,成功止住我的动作重新推开手下的窗。
“眉妩姑娘,茗香死了!她死了!”
外间的门突然开了,解语几步跑过去住渐开的院门,仍能听见她的哭喊,“昨晚她就跪在这里,回去便挨了打,在雨里跪了一夜没人敢让她起来。她是我的丫头,从跟着我的,她只是想要护着主子,你们不也是吗?怎么全都见死不救!”
我从来不知道这样一位弱质纤纤的官家姐也能哭天抢地,竟然也会失了身份对着两个丫头蛮力喊叫。她的丫头死了伤心难过,当日害我的儿女时怎么还能像个没事人一般。
眼见院门将要关上,我走到外间推开门,“让她进来。”
眉妩和解语回头看我,后面那道粉色身影随着嘭的一声摔在她们腿边。
“这个院子我作主,让侧福晋进来。”
坐在椅中接过茶,面前的粉红镶珠花盆底边滴了一地的水,裙摆低了些许听见她请安的声音,瑟瑟地抖。
“要不要先回去换件衣裳?”
年氏摇了摇头,很快又哑着声回了句不用,巴掌大的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仍是噼啪滑落脸颊。
“你才产没几日,该是好好顾着身子,这般雨里折腾没得伤了自己,对你对四爷都没好处。”
“福晋。”年氏叫了一声竟扑通跪在地上,像刚才那般哭起来,“您行行好救救奴婢,奴婢不去八爷府,嫁了四爷奴婢就是四爷的人,除了这儿哪儿也不去。”
“八爷?你不是四爷的侧福晋么?去八爷府做什么?”
她的我竟一句也听不懂,耳中只听见她不停地哭,不停地,摸不着头脑。
她的话是真的么?若是胤禛和她的该是错不了,只是年二搞什么名堂?眼见十四做了抚远大将军想要改投靠山?那又为何前断军粮后又送上……
看着那张哭花的脸,雨声和哭声混成一片袭进耳中,乱成一团。
咔的一声巨响吓得年氏止了哭,也震得我瞬间清明。
~~~我是邪恶的分割线~~~
貌似曾经抽风时过——神马恶搞剧场,好吧,今儿就来一回:
某月坐在满是乌烟瘴气的院,一手抓着竹签穿的年糕片翻来倒去,一手攥着从书房顺来沾满酱汁的毛笔,边刷边唱:“烤年糕,我最爱吃……”
弘历和弘昼接过某月递来的烤年糕,吃得很美,有样学样地边吃边唱。
某四推门而入,见此情景踱过来弯腰俯看。
弘昼讨好地递过去,被弘历一把抢过,黑乎乎的手抹在脸上嘿嘿地笑,“额娘了,阿玛早就吃过了,这些是我们兄弟的。”
☆、246.旧日宛然4
咔的一声巨响吓得年氏止了哭,也震得我瞬间清明。
她口口声声自家哥哥绝无二心忠于胤禛,让人如何相信。
年总督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前后时间若掐得准再得了京中消息,随时可以挑选利于自己的阵营。殊不知这些皇子哪个也不比他傻,怎会让个奴才左右命运。
只是她这哥哥也忒狠心了些,妹妹还在胤禛这里押做赌注就敢惦记别的皇子,还真是无毒不丈夫。
同为女人,谁都不容易,将心比心的事我懂。但你有哥哥我也有,意义就不同了。我家哥哥为国为民为康熙冲锋陷阵的时候,你家哥哥在做什么?不管前世如何,他是康熙亲口许下的儿子,即使没有爵位仍是阿哥身份,年羹尧又算个什么东西。莫此时是个奴才,就是换了胤禛做皇帝他依然是奴才。奴才的本分就是效忠主子,竟然还敢朝秦暮楚!
若此时可怜年氏,不如担心我家哥哥。
即使此事胤禛能忍我也忍了,还有胤祯呢。胤祥在他军中不管其他人知不知晓,年二这翻搅和若是真成了事,那并肩作战的兄弟二人饶是曾经关系再好怕也会有嫌隙……
至少年氏还有她哥的消息,关于胤祥,我毫无所知。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些事不能想,一旦记起曾经种种便如浪涛翻涌回潮,堆在心底挥之不散。
“你回吧,这种事我也做不得主。”
“福晋的话,四爷听的。您帮奴婢,只要不离开这里怎么都好,奴婢真的不想走。”
“四爷的性子,你我都该清楚。爷的事,咱们做女人的还是听话就好。”
眼见被雨水打湿的粉色裙摆洇了圈淡红,我掐着眉心站起身,“你先起来回去歇着,不管为着什么,自己身子最重要。”
裙摆被她拉扯住险些摔倒,本就酸软无力的腿更是站不稳,扶了眉妩勉强站好看见她一脸惊恐地收回手。
“这段日子你还是安心静养,别的事不要想。你该在哪儿该去哪儿不是我能左右,也不要再来求我。”
眉妩掀了帘子我停住脚步,见她仍是跪着双手绞在一起贴着腿,头压得极低看不见脸,便向解语使了眼色,“送侧福晋回去,仔细路滑。”
在屋里坐了好半晌,解语才气急地快步进来,身上几乎湿透眼中竟没有一丁笑。我玩笑地迎过去凑到窗边,“哪个不长眼的在赶你,居然能……”
话还没完,便看到院子里跪着的娇身影,登时脑袋嗡的一声像要炸开。
这是准备和我耗上了?她过不踏实也见不得我舒心!难道现在的我还不够糟心吗?这不添堵嘛!
忍着膝盖的疼几步迈到门前,啪的一声摔开门。
“一个月时间你和武氏接连没了孩子,莫四爷就是皇阿玛和额娘那儿也没法交代,你当我这嫡福晋有多好使。出来不怕你笑话,昨个我在宫里跪了半天儿,我不比你委屈不比你难做。有眼睛的都知道我是四爷的人,不管因为什么受了罚,我这脸面可以不要,难道让他做爷的在宫里的下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你们一个两个的不爱惜身子也就罢了,可曾想过我和四爷?你当我忍气吞声为了谁?关起门来我们是一家人,好过歹过我都受着,出了事你们就全都把我到前面,谁又和我挖心掏肺?出了这道府门,知道的劝我一句想开些,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容不得你们容不得四爷子嗣。那时候,你们可会为我想上半分。”
一口气完还没缓过气来,她已磕着头又哭起来,“求福晋……奴婢真的……哪也不去,就……是死……奴婢也要留在……”
“死?”见她止了哭抬起头,我站在门里挺直了腰竟笑出来,“死比活着容易。”
越下越大的雨浇在她身上,只见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几乎被雨声遮盖,“都不容易。”她的脸上也挂着笑,仰头看着我又像直接越过我,不知在看什么。
“今儿的话既是到这儿了,你懂与不懂我不在乎,只是你该知道,我这嫡福晋是皇阿玛亲赐的,你这侧福晋也是,若是没个法谁也赶不出你,何必与我较劲。你在这里跪着,学谁?也想像茗香一样死了痛快?那也离我远一些。别到时你还没哭个痛快,倒先把我给害死。”
“没有。”年氏叫了一声膝盖交错着向前挪了些许,急急地开了口,“奴婢不是与福晋较劲,更不敢害福晋,奴婢只是想要留下。”
“那还想死吗?告诉你,我不怕。今儿你敢死,我就敢埋。”
她挺直的身子突然跪坐在腿上,愣愣地看着我像是怔住。
我回身走到刚才坐的椅子前,坐下时膝盖疼得险些掉下泪来,咬牙忍着向站在门边的解语叫道:“去,把李管家叫来,再带上几个人,要么把侧福晋抬回去,要么直接埋了。这些日子府里也没少死人,不差多这一个半个,死谁不是死。也让外面的人瞧瞧,四爷这里是个什么样子,到底是享福的亲王府还是要命的阎罗殿,看谁家再巴巴地把女儿送进门来。”
我不知道年氏最后是怎么走的,院子里除了雨声再无第二道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