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思和年氏两位侧福晋交替管家,亏得胤禛想出这种办法,倒是害我无故担心生怕康熙猜疑他要拉拢年家势力。谁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的?我在这里二十几年别的没学会,已深刻体会到什么样的爹生什么样的儿子,不是只有老子清楚子在想什么,子同样时刻提防老子,绝配!
不用管家的女人果然很闲,即使每日清晨仍是大队人马前来请安却能享受个回笼觉,想睡到何时就在床上赖到何时,毫无心理负担。
相信如今管了家的两个女人都知道曾经的我有多累了,终于能体会到主母是什么概念,不用整天看着我吃肉的胡乱泛酸,现如今也能体会到被打的痛快。
我坐在厅里看着年氏捧了账本拧紧秀眉,听着一排排的下人不间断地请安回话,再一个个的红包打赏下去。那张强颜欢笑的脸,竟然让我有了些难以言喻的快感,很爽。
我觉得自己有些坏心,却仍是在心里乐不可支,打着拍子无所事事地数人头,计算她今日散了多少银子出去,猜测那账本上黑字多少赤字多少,与往年相比是好是坏。
这样的生活我竟然也过得有滋有味,再找不回离府逃避时的酸苦,每天轻松自在只觉生活美好乐无边。
府里没有乐趣便出去,总有能让我高兴的地方,要是胤禛能再陪着一起,就更完美了。比如去看漂亮的外孙,比如儿女不接受银两时拿大把银票砸在孙辈面前。当然,这钱是我的,因为家不归我管了,不能再以权谋私了。再当然,以前咱也没稀罕谋过,那都是四爷自愿给的。
红挽住在弘晖的院子也很快乐,每天抱着孩子不似未嫁人时片刻静不下来,总是一坐便是半日甚至能从日出东方坐到夕阳西下。从她那张嘴里吐出的笑变成更多的温言软语,虽然偶尔也会咯咯地乐个不停,却是因为她的儿子吃饱睡醒后对着她笑,眨着一双灰蓝色的美丽眼睛很像赫。只是一个如阳光下的碧波阔海,另一个却是日暮下的幽暗静汐。
胤禛看到这样的红挽时,便坐在靠窗的位置默默饮茶,偶尔看我,更多的是看他的挽儿还有那个有着洋人眼睛却黑色头发的外孙。他的表情不多面容很沉静,我认真地看会发现那两片薄唇微微弯起,唇角隐在胡须下不甚明显却会持续很久。
对于赫的少言寡语红挽从来没有抱怨,她的话好像也跟着他变少了,总是两个人眼神碰撞,对望一会各自移开再看向孩子,眼中的温柔浅笑从始至终。我们推门而出后,会听到房里传来她又娇又嗲的笑和从未曾闻的温柔低语,仔细听去也有回应。
春天就在这样的轻松惬意中来得极快,带着一股撩人的春风吹进府门院墙。树梢变得嫩绿,池塘的冰雪消融成缓缓静流,园里的花也渐渐有了含苞待放的娇羞之势。就连乌咪那只整日只知吃与睡的懒惰老猫都有了些难得思春的劲头,每每坐在房门前撕心裂肺地嗷叫。
这样简单又省心的日子我是不愿再到处奔波的,除了偶尔住到隔壁院,所以当胤禛提起要举家搬去遥远的大园子里迎接四月康熙到访时,我有种被打破平衡的不情不愿。尤其是在我才收了他送的一对剔透水晶杯时,正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就是夜光杯。
透过其中一支望向院墙边盘上支架的绿色藤蔓,腰突然向后整个身体靠在他身前。心里的不乐意变成沉默,我努力看着杯子后面的蓝天白云,一只手掌遮住所有颜色包在我手上,指腹滑过我的指尖摩挲在透明的水晶杯壁上。
他的下巴搭在我肩上,脸颊若有似无地蹭着我的。我能感觉到他的睫毛眨动,轻而浅的呼吸吹拂在我换下冬装的单衣领口,像春风一样暖,薰人欲醉。
“远是远了些,要是你想弘晖和挽儿,我就带你去看他们。等从园子里回来,我们再在这儿住几天,到时葡萄该是长得更好,我们可以坐在架下纳凉。”
“你当我是挽儿么,做或不做还要讲条件,现在连她都长进了,难不成我还越活越回去?你去就去,皇阿玛要来那是天大的面子……我只是懒不想动罢了,哪里就要你来哄。”
“明日下朝后回府接你。”
我的话噎在嗓子里,看着他眼中难得的笑竟不出晚些天再去,头回身靠在胸前,闭眼感受这院落中的宁静。
“困了?不是才刚睡醒……”胤禛推着我退开些距离,低头看得认真,撑在我肩上的手突然下滑到腰腹间,动作却轻得像是抚摸刚才那只杯子,抱起我坐回床边拉了被子搭在身上。
“有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让他得又轻又缓,心翼翼的试探藏不住眼底的期待和喜悦,我却只能摇头,“红挽的儿子都满月了,你还想着要做阿玛,让他们姐弟俩的孩子情何以堪啊。”
胤禛抿了唇不再话,只是抱着我的手收得紧了,眼睛定定地望向窗外。微风吹过,满目绿色轻摇摆动,被阳光笼了层暖暖的金红光泽。
他有他的固执,我一直知道,不需言只是行动,对康熙对我对他身边的各种男人女人兄弟亲信。只是这一回我再怎么努力,怕是也帮不上他了。
☆、244.旧日宛然2
康熙一如当年地带着笑进门满意而回,虽然身体较之前在宫里看到时又好了些,用膳时拿着筷子的手却隐隐有些抖。即使他走得很稳,李德全仍是全程随侍地搀扶。饶是如此,这一番几年难得一聚的型家宴仍是父子皆欢。
我和女人孩子们跪在园门前,看着胤禛的袍摆随行在侧。李德全明显落下两步,倒是胤禛心托扶着康熙的手臂,父子二人渐渐走出视线。
恭敬地垂下头双手交叠在腿上,仍能听到渐弱的对话,儿子提起养生之道,父亲满口开枝散叶……低沉嗓音就像他们在园子里看风景时,只是那时的是佛语高远,此时多了些人间温情。
康熙走后,徒留一座被热浪蒸晒的圆明园,还有心谨慎伺候过后暗自吁气的众人。
看着由贴身丫头扶着走向各自住处的大女人,拉住转身迈进房门的胤禛,“叫人去唤苏太医跑一趟吧。”
他眼中有些不解,只闪了下便抿唇不语地瞥了眼随侍门边的高无庸,高躬了身快速走远,步伐不逊当年。
我该相信他早看到,就像康熙也看到了,所以笑得颇有深意。
苏太医的诊断结果在日落前送到我手里,方子却是两张。
高无庸低着头做出解释,“苏太医来时正巧年侧福晋在武主子那儿。”
难怪……看了眼两张药方,虽是都为安胎倒有些不同。年氏的日子更长些,只是从几味药材上看,貌似武氏的身体比她要好。
胤禛坐在一旁也不接过,只交待让人依方煎药,高无庸便领了方子悄声退下。
无谓笑他或是不开心,康熙要的就是这样,而他要的就是我要的,也是胤禛要的。
将近三个月的身孕,她自己不知道吗?搁在往日或是别的府里,哪个女人不巴巴地享受起来,这年氏倒是转了性子?
让解语去两位新晋准额娘那儿分别嘱咐好好休息并免了每日起早问安,我早早躺在床上,看着外面渐逝的夕阳却看不见房间外那片让人心情开阔的水域。辗转数次迷迷糊糊看见一道背影,熟悉又有些陌生,远远地站在一团光影下背对着我。
我努力跑过去伸手去拉,竟然看见自己的手变得很,犹疑间她竟笑着转回身。我的眼睛酸得来不及反应已哭着扑上去。
她的手环在我肩上揽着不停哭的我,轻声地劝温柔地哄带着让我心安的笑,“想哭就哭,哭完了要快乐的笑。你是笑意啊,展笑意,爸爸妈妈最疼的笑意,怎么能不笑呢。”
我忍不住哭得更加肆无忌惮,使劲地叫了两嗓子喉咙像着火一样疼,发泄似的死命哭叫。拍在我肩上的力度由轻渐重,托着我脑后让我仰头对视。
唤出口的妈妈消失在突然不见的光影中,我努力摆出的笑僵住,只看到微弱烛光映照下的面孔。胤禛的脸色不好看,紧绷得能看清唇角胡须的轻微颤抖,叹着气拉我靠进怀里,一下下拍着我的背,像梦里的妈妈那样轻声唤我的名字——笑意。
早就封存在心底的记忆瞬间唤醒,不知梦里身是客,还是梦醒后。
夏至这天,举家迁回雍亲王府。短短两个多月时间,随行的马车竟扯了长长的一条街。漫长的两个月,回府的马车上已多了两名要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
茂密树冠传来蝉的鸣叫,声声入耳,不分昼夜。乌咪凑热闹似的专注于发出声响的树,攀爬缓慢便蹲在树下嗷嗷叫。墨晗抱着孩子坐在我的院,看两个破坏力超强的儿子追着猫尾巴乱跑,怀里的女儿咯咯地笑。
哄了几个孩子睡下,我和墨晗靠在窗前看外面的大日头,吃着冰镇的西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低头绣着荷包图样,眼角眉梢总带着温柔的笑,我靠在软塌角落看着她手中翻飞的针线晕晕欲睡。
门外轻微的吵让我立时清醒,看了眼仍在睡梦中的孩子,示意墨晗安心坐着便出了屋。
一路急走到武氏房中,年氏正坐在床边轻声安抚,攥了帕子的手擦在她脸上。成串的泪珠仍是不断滑落脸颊,让我相信孩子真的没了。
接过丫头递来的药到了床边,梨花带泪的脸直直看我,那双总是欲语还休的眼睛失了神采,哑着嗓子唤了声福晋又无声哭起来。
“好生歇着,你还年轻,身子最重要。”若是换了胤禛,也会这样吧。
这一句后竟是无话,只有断续的饮泣,还有叹息。
与年氏先后走出院子,我看着她挺直仍是纤瘦的腰背轻抚还未隆起的平坦腹,转眼看向安静回廊,“你这身子也快四个月了,若是辛苦便好生养着,多让苏太医来看看才是。不如,这段日子还是让兰思来……”
“谢福晋关心,既然爷把家交给了绣纹,自当用心打理。当年福晋也是这么过来的,想来,绣纹也可以。”
她的坚定写在脸上攥进手心,这般性子我还能什么?头不再言语,嘱咐她以身体为重,转身离开。
胤禛听武氏的孩子没了,交代年氏仔细照顾,便与往日一般靠在塌上看书,直到窗前染成了橘色才拿着书转到床边。
了蜡坐在他腿旁,忍了一下午仍是不出,好好的孩子怎么没就没了。这家不再是我管,自然有人会去操心,即使康熙德妃不怪罪,也是胤禛时隔多年终于盼来的子嗣……看着滴下又风干的烛泪,无语依然。
“你且好生顾着自己,旁的事自然有人打理,除了你这院子,多的事不用去管。”
接过他手里的扇子,看他脸上未变的表情,穿着单薄里衣靠在床头软垫,领口微敞随意伸长了腿很是舒适,完全不像人前那个站得挺直的威严王爷。
“胤禛,要不……还是让苏太医来府里住上一段日子吧。”
卷在他手里的书敲上我脑门,很轻却吓了我一跳,缩了脖子向后躲开脸反而贴在他胸前,凉凉的带着那股子熟悉的淡淡檀香味很是清爽。
“才刚了顾好你自己。若是无事就去弘晚或弘晖那儿,旁的事别想。”
“不想……”我趴在他腿上指甲挠着床褥,心里的憋闷几乎跳出喉咙却生生压回去重新堵住胸口。
“还闲?”他的声音极轻,我懒懒地挪动让肋骨不再硌得生疼,听见让我瞬间来了精神的话,“胤祥他们到西宁了。”
我腾地坐起来,手里的褥子刮到指甲,钻心地疼。藏了手指紧盯着他,不敢置信,“已经到了么?什么时候的事?他会不会上前线?他和十四在一起吗?”
我很想问会不会有危险,却怎么也不出口,只盯着他努力地看,希望能从眼中找出答案。
胤禛拉了我手放在掌心,指尖轻轻落在劈了的指甲上,声音更轻了几分,“三月就到了,信儿才传回来,告诉你是让你安心的,倒急成这样。放心,他和十四在一起,身份摆在那儿,不会有事。”
是么?康熙这样,他也这样,为什么我的心还是慌,定不下来。
战争对于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同的,一个代表了生,一个意味着死。生的是天下苍生,死的却是家中亲人。
家国天下面前,牺牲的只能是一个个家。女人,没有选择,坐等家中的那片天塌下来。
西宁,青海,我好像去过。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什么样子?已经记不大清楚。能想起的似乎就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广阔湖水,远远看去幽静的蓝。置身其中,变成有波有浪的无尽绿色,船体随之飘浮,却有让人忘却一切的静,内心的平静。
“在想什么?”
我连眼睛也没睁随口回了一句,“青海湖。”
“你去过?”
“嗯,很大,很美,很安静。”这样着似乎就醒了某一处零散记忆的开关,片段似的涌进脑海,仿佛回到了那条路上。
“我们从敦煌出发去西宁,本以为很近却走了一夜。天还没黑就看到远处的雪山,很远,可是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车灯时还在山上,很高,耳朵嗡嗡地响。天亮的时候空气很好,我们站在路旁看耗牛,它们都不怕人,走来走去很悠闲。山上的清晨有雾,很浓,明明我们就站在那儿,可是雪山竟然还是遥不可及,像天上的云摸不到似的。”
“我们……”压在耳边的声音也变得轻远,仿佛记忆一直存在,“湖水很咸,天很蓝……有个人总是笑你,该去察尔汗盐湖尝一尝。”
喔,那个可恶的林若黎,还有难得与她同一鼻孔出气的江家少爷……他现在什么样子?那一年的暑假他就走了,将近十年没有消息,连我生病都不回来看我。
那年夏天似乎很短暂,我都不记得是怎样消磨了时光就回到学校。那年秋天好像很长,长得我在医院和家里住了很久,连哥都回来守着我,不肯离开。他带了很多东西回来送我,我喜欢的想要的甚至从没见过的各种礼物,唯独缺了生日时答应送我的裙子,让我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月儿……”
谁?
又是谁在我耳边,低语轻唤?
我不是展笑意吗?这一声,竟把我从年少过往生生扯入另一个世界,依然青涩的模样。
那个被他唤作月儿的女人,早在两年前就消失了。我不是我吗?
耳边仍是传来不停的轻唤,一声又一声,重复相同的名字。
我抬手掩了他的嘴,看着眼前滋滋冒着火星的残烛,贴近他脸颊,“胤禛,我在。如果可以,我还想做当年的月儿,你的月儿。”
他的叹息在我掌心,柔软双唇一如当年,只除了那些偶尔生出扎疼我的须根,早已长成他脸上不再改变的一部分,落在我唇上。
“你一直是。月儿、笑意,你就是你,我的。”
☆、245.旧日宛然3
我像胤禛的那样试着让自己更闲一些,只几天的工夫便明白错了。这是他的心意,并非别人的,更非所有人的。
当我跪在永和宫,夏天已经**辣的进了头伏,即使德妃没有让我跪去院子里,房中仍是热得让人消受不起。
他的额娘坐在里间,少有宫女出来进去,我就低头跪在这儿,裙摆上的花像是长成了草,根根刺进心里。
我没有见到康熙,也没有旨意传我去见他,只是德妃赏的罚……已然如此。
嫡福晋不是做假的摆设,真不是。
外面传来宫女的声音,我回了神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里间的低沉回应,阳光真实炽热的晒进大开的房门,明晃晃地投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