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北喃喃道:更换器官需要供体,所以他把他的一颗肾给了他妈妈
本来是不需要这样的,罗伊医生说,培育一颗合适的器官要37年,不需要活体纪宁生挺得直直的背一下子佝偻了下去,顾珩北敏锐地察觉到纪宁生的情绪在这一刻才真正崩塌,仿佛接下来的事比之前近二十年的家破人亡贫苦潦倒凄风苦雨对他的打击更为深重。
后来顾珩北明白了,上一代人遗留下来的伤痛毕竟久远,林素的险死还生对于纪寒川来说是庆幸喜悦大于悲苦仇恨,那个时候纪寒川满心想的是两全之法,不负母亲也不负顾珩北。
其实那也不算很难,只要林素和顾珩北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所有人大概就真的能这么相安无事下去。
人生那么短,每个人的日子都不算很长,如果隐瞒可以让所有人余生过好,那又有什么错呢。
但是纪宁生打破了纪寒川的妄想,他把顾珩北的存在告诉了林素。
我跟你父亲都没有为你做过什么,本没有资格干涉你未来的人生,但是韩雪落,如果你还能记得我和你父亲给你的这点血脉骨肉,至少在我死之前,你不能跟姓顾的在一起。
我可以不计较我和你父亲半生忠胆被践踏,我可以不计较背弃我们的人依然身居高位容光显赫,我可以不计较我们在异国背负的骂名在母国也不得昭雪,我可以不计较我粉碎在盘山道上的半副躯骸但你父亲洒在我身上的血,还没有干透,他最后喊着你名字的声音,还在我耳畔盘旋。
你要真那么非他不可,等我死了随你
林素的神情和语气木然而平静,纪寒川跪在母亲面前,痛不欲生。
后来纪寒川走出房间,看到在门口神色踌躇惊疑不定的纪宁生,他的眼底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冰冷憎恨。
纪寒川一字一句,不曾扬高音量,然而字字见血:
哥,这么多年,我不曾对你不起过,你口口声声要我幸福,可你今天做的这一切,把我的幸福彻底葬送了,你记住,如果我被毁掉了,这不是顾珩北做的,是你造成的我不能原谅。
顾珩北死死地盯住纪宁生,如果目光可以化作一种实质,那么顾珩北的眼睛一定已经将纪宁生片成寸寸碎骨,直至灰飞烟灭。
纪宁生露出一个惨烈到极点的笑:现在你知道,小川为什么那么恨我了吧?
纪宁生!顾珩北攥紧的手指咯咯作响,狰狞的青筋爬满额头,太阳穴上的骨棱鼓点般剧跳,此刻他胸中满腔的暴怒和愤懑不是为自己和纪寒川的四年分离,他指着纪宁生,声音尖锐得几近破音,你知不知道小川妈妈死里逃生,身体和精神都已是强弩之末?你告诉她这个事实,你让她的余生怎么过?!
我没有办法纪宁生抱住头,强烈的悔恨就像冰凉的毒|液注射进血管,渗透进四肢百骸,那时候国会一直不放弃对小川的调查,他出席了至少三次听证会,和伊万卡结婚是一劳永逸的方法,你们顾家又那样对待小川的爸妈你们怎么还能在一起?顾珩北,如果当时你就知道这些事,你扪心自问你还能跟小川在一起吗?
顾珩北满腔的愤怒和火气就像是滚热的炭火被一桶淬冰的凉水霍然泼下,在嘶嘶的白气声中不甘而无力地湮灭。
是的,如果当年顾珩北就得知一切,他也无法和纪寒川在一起,那是他们为上一代人的恩仇不得不背负的代价。
顾珩北
纪宁生忽然呵呵笑了起来,他的脸上显出一种癫狂到极致,悲愤和兴奋扭曲虬结的痉挛。
顾珩北直到他说出后面的话才明白到,纪宁生想到顾珩北从此以后会不好过,竟是从绝望中体会出一点好过来。
顾珩北,你这四年无知无识,只一味恨小川,可恰恰是小川保护了你四年,你现在是不是跟我一样后悔?跟我一样悔不当初心痛如绞?如果你早就知道,你还能这么心安理得的平静过日子吗?你现在知道了,你往后的余生还能好过吗?你会跟我一样撕心挠肺夜不能寐呵!呵呵!呵呵呵
纪宁生笑得停不下来,惨白的脸色和瘦得几近脱形的脸颊像是一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饿鬼,阴毒的神色犹如嘶嘶吐信的毒蛇。
他已经被自己的执念,被纪寒川对他的恨和他自己对顾珩北的恨,生生逼疯了。
嗤!顾珩北冷冷一声嗤笑,他把早已燃到尽头的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他的声音淡然清朗,语气是春风瑞雪般的和煦清新,但他吐出来的字却像钢针一样直戳纪宁生全身最软肋的地方,他说,纪宁生,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个傻逼么?你以为我会跟你一样画地为牢把自己活活困死么?你以为我会轻易被你拖到地狱里去么?你这傻逼!
纪宁生最后的表情凝固在虚空里,顾珩北竟分不出他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
顾珩北站起身,字落千钧:
纪宁生,这辈子都别让我再看见你!
门板轰然拍响,无数尘埃卷起,漂浮,又落定。
徐进居住的小区地段有点偏,四周空旷寂寥,在寒冬的笼罩下越发枯寒而荒凉,车窗没有关,风声涨潮般浸没天地,呜呜咽咽,如同哀恸欲绝的哭泣,顾珩北独自坐在车里,一动不动。
他的头发被吹得凌乱,路灯将透白的脸色映得昏黄,眼底闪烁着潮湿的微芒。
顾珩北看向车外昏茫茫的世界,脑子里想起的竟是十年前的某个盛夏午后。
炽烈的骄阳炙烤着大地,太湖华府陷在沉闷燥热的暑气里,蝉鸣此起彼伏,无比惹人厌烦。
顾珩北的午休就被这么聒噪的蝉鸣打断了,他睁开眼看到纪寒川正坐在卧室的书桌前看电脑。
顾珩北悄悄起身,来到纪寒川身后,猛地往他背上一扑,果不其然把纪寒川惊了一跳。
你怎么也在看这个东西?顾珩北探头往纪寒川的电脑上扫了一眼,硕大的震惊体标题惹得他忍俊不禁,这些都是胡编乱诌的!
那天a国向全世界披露华夏的星火计划,引起了轩然大波,华夏的网民更是又激动又热血又惋惜,各种猜测讨论甚嚣尘上。
十七岁的纪寒川正是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的年纪,男孩子还尤其向往那些披着神秘色彩的军政机密,但是即使身边有顾珩北这么个货真价实的太子爷,纪寒川也从不肆意刺探。
当然,如果是已经解密的事件纪寒川就心安理得的近水楼台了。
这些都是胡诌的,你给我讲点靠谱的,纪寒川兴致勃勃地把顾珩北拉过来,他敞着腿跨坐在椅上,让顾珩北背对着他坐前面,两个男孩就那么挨挤着一把椅子,前胸贴着后背,纪寒川一边滑动着鼠标看今天的热门帖子,问顾珩北,你知道这个星火计划吗?
顾珩北脑袋向后磕了下纪寒川的脑门:你傻呀,这种一级绝密要让我知道了还得了?
纪寒川摸了摸脑门,有些失望:你也不知道啊。
以前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啊,顾珩北先是好笑,继而又忖道,不过要真有这么个计划,我们顾家肯定是当仁不让了,那应该从我太爷爷那会就开始运作了,现在a国人既然敢披露,八成是有了铁证了。
铁证,纪寒川微蹙眉,那是抓到人了吗?
顾珩北嘴唇抿成一条不怎么愉悦的线:应该是。
间谍被抓到下场都会很不好吧?
古来间谍大多都是没好结果的,顾珩北接过纪寒川的鼠标随意滑动,书桌贴靠在窗边,半边窗帘拉着,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明明灭灭,隐蔽战线是一条暗影血路,刀悬颈,不见光,一旦暴|露,那就更是死路一条了。
纪寒川有些迟疑:国家不能保护他们吗?
顾珩北看着纪寒川的眼神有些讳莫难辨,掺杂着你这孩子怎么还如此天真的痛心疾首和你这孩子竟然还如此天真的欣慰与乐见,他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国家之间有些事情心照不宣,你做我也做,彼此都知道自己身边有对方的间谍,但是被对方捉到了,就不能承认,也很少出面保全从个人而言这很残忍,但身居高位的人要顾虑大局,而且做间谍的自己都有这觉悟。
纪寒川明亮的眼睛潮润润的:真的是把小孩子送出国,从小培养做间谍吗?那他们如果忘记了祖国,不是白白送出去吗?要是忘不了,那得多难过啊!
纪寒川是那种共情能力特别强的人,看个动画片浑身热血,看到悲剧的爱情故事半天缓不过来,十七岁了还坚信这个世界是有超人和奥特曼的,只要这么想着他就能开心。
顾珩北眸光微闪:是啊,那是很伟大的一群人。
其实他们很小就更换了国籍,长大以后成家立业,生的子孙后代也都不是华夏人,但他们却还能这样为华夏付出,你说他们是为了什么呢?纪寒川的脸上是最单纯的求问。
为了信念和信仰,顾珩北说,国家是什么?往小了说,是一本护照,往大了说,是一种情怀,国家的分量在每个人心中定位是不同的,西方有一滴血原则,但在我看来,真正把一滴血镂记在灵魂里的,只有我们华夏人。哪怕更换国籍,哪怕一生不曾踏上过这块炎黄土地,骨子里有一滴血是华夏子孙,就有着天然的凝聚感和归属感,忠诚、牺牲、奉献,代代相传,永不磨灭。
纪寒川呆呆看着他。
顾珩北笑了下,他其实并不想讨论这样沉重的话题,他故意玩笑道:在古代这种从小就被送到敌国做谍者的都是皇子王子,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间谍的忠诚度,按说该把我送出去才对是吧?
纪寒川掰过顾珩北的脸认真地打量了下,中肯道:你肯定不行吧?你这个脾气跟猫一样一点就炸,谁惹你不顺眼当场翻脸,你哪里能当卧底啊!
嘿你小子!顾珩北反手向后一巴掌呼他脸上,挤兑我是吧?小瞧我是吧?你以为间谍都是天生的?人可都是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三昧真火淬炼出来的!
纪寒川笑着躲了下,然后握住顾珩北的手习惯性放进嘴里咬,眼睛还是盯着屏幕,嘴里嘟嘟囔囔着:a国人没有公布星火计划的名单,你说国家会不会私下和a国做交易,把这些人换回来呢?以前不是有这样的吗?他们都是英雄啊,他们应该会回来的吧
少年心性柔软良善,即使是与他无关无缘的勇士在受苦,他都难过得感同身受。
顾珩北怜爱地摸了摸纪寒川的头发:
你现在的认知还停留在黑白分明正邪对立的阶段,有些残酷的道理还不适合讲给你听。
纪寒川鼓起脸,生气了:顾珩北,你怎么把我当小孩儿呢?
你本来就还未成年啊。
那你纪寒川气结地蹦出一句,那你还勾|引未成年呢!
哈!顾珩北乐了,他反身过来,和纪寒川一样跨坐着,顾珩北双臂撑在椅背上把纪寒川箍在怀里,凑近他的脸逗道,那你说说,我怎么勾|引你了,嗯?
纪寒川却没被顾珩北拐带弯话题,他握住顾珩北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一脸正色肃然:
我懂的,我能理解这种牺牲,我想即使有一天需要我这样牺牲,我也是愿意的,我不怕牺牲,我只是也由衷希望,所有背负着暗夜前行的牺牲最终都能得到它正确的归宿,顾珩北,你说对不对。
对的,顾珩北亲吻纪寒川闪烁着星辰的眼睛,这是一条漫长但光明的路,吾辈人人有责。
当地平线那端的第一缕晨光透过前挡风玻璃照射进顾珩北的瞳孔,他下意识闭了下眼,然后他缓缓伸直长臂,活动着被寒风浸染得冰冻僵硬的身体,躯干和心脏都在那一瞬间同时暖热轻盈起来。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鸣,顾珩北看着来显上的二钟两字微微翘起唇角。
顾珩北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按下接听键:二钟,他醒了?
顾珩北纪寒川喑哑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尾音拉得长长,挟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慌委屈,你在哪里?
我这就回来了。
你别让我找不到你,我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改动有点大。
这章是甜甜的分割线。
第87章
谢谢。纪寒川把手机递还给钟燃,礼貌地道谢。
钟燃站在床边,就见纪寒川脸上仓惶忧惧的表情像是一幅沙上的画蓦然被潮水冲平,柔软的弧度褪去,显出锋利棱角的底色,不由饶有趣味地勾起了唇角。
这就正常了?钟燃接过手机,顺手拉过床头的椅子,一只脚踝绕着膝盖,大腿叠二腿地坐下来。
纪寒川缓缓地一侧头,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钟燃,深邃漂亮的眼睛清澈见底,看不出丝毫情绪。
有那么一刻钟燃似乎理解了顾珩北为什么能对这个人如此情有独钟,纪寒川的面相其实俊美得很有攻击性,轮廓深刻线条分明顾珩北也是这种类型的男人。
按说这样两个人相处起来都会有压制征服对方的慾|望,他们应该强强对碰火花四溅,就算做情人你都猜不出谁上谁下,就钟燃对顾珩北的了解,纪寒川不该是顾珩北喜欢的类型。
但纪寒川的眼睛却非常特别,明明已经是个千帆过尽历遍沧桑的男人,纪寒川的眼睛依然如赤子一般澄澈明亮,他拿着手机拖着哭腔说顾珩北,你别让我找不到你,我害怕的样子,别说顾珩北,就连钟燃这种一心只爱软妹币的钢铁直男都觉得心肝颤了一下。
一个男人既能满足另一个男人挑战征服的慾|望,又能让后者时刻感受被渴望被爱慕被需要,他能坚如磐石,又能柔情似水,还兼千依百顺,这种人可称之为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