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敏霞脸色一白,她如今倒是有几分程诺诺的功力,嗫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可他的成分……”
“谢家帽子早摘了,你……”程遥遥柳眉倒竖,上去就要跟她吵,被谢昭拉住手。
程遥遥气鼓鼓又不解地看着他,谢昭神色淡定:“我们走。”
程遥遥不服气道:“为什么不让我跟她吵!”
谢昭看着她对自己的维护态度,眼底漾开些愉悦笑意:“无所谓。一个月后见分晓。”
“这倒是……”程遥遥气哼哼道,“那些知青也讨厌,复习资料不借给他们了!”
谢昭低笑一声,没有回答。
甜水村只有张晓枫和韩茵手里有复习资料,还是从谢家借的。
不知道谁传出去的消息,说谢家有许多复习资料。登时所有人的眼睛就盯上了谢家。
这些知青才在高考报名处得罪了程遥遥,现在哪好意思去谢家借书。他们不由得把挑起话头的刘敏霞骂了个狗血淋头,可对于高考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们商量了一番,到底鼓足勇气去谢家了。
知青代表先诚恳地跟谢昭道了歉,又支支吾吾提出了借书的请求,程遥遥道:“书是有,可就这么几本。你们那么多人,怎么看?”
知青们忙道:“我们抄完就还你!”
一直没吭声的谢昭道:“你们有纸笔?”
知青代表脸颊通红,只当谢昭不肯借。谁知谢昭搬出了一箱纸笔和复习资料来,让他们带回去分,显然早就已经预备好了。
这些纸笔在平时也许算不得珍贵,在这时却无异于雪中送炭。知青代表红了眼睛,抱着这箱珍贵的纸笔和复习资料,深深地给谢昭鞠了一躬。
谢昭不仅提供了他们学习资料和纸笔,还提醒众人牛棚里还有两个大学老师呢。
从前的臭老九登时变成了香饽饽。两位老师也不计前嫌,虽然不肯开班授课,可牛棚里俨然变成了小课堂。知青们挤在小小的牛棚里,盘腿坐在干草上,抱着小羊羔,专心致志地听老师讲题,争先恐后地提问。
程遥遥和谢昭也去了牛棚,毕竟谢昭从前没上过学,如果平白参加高考会太引人注目。谁知一进牛棚,知青们都争先恐后地跟谢昭打招呼,对他的态度感激又热络,连其他村来的知青们也知道谢昭的名字。
原来甜水村的知青们分到纸笔后,日夜不停地抄着复习资料。其他村的知青们也闻讯赶来向他们抄写复习资料。
“我们村那刘伟,我跟他关系还不错呢。跟他借这本书抄,他把封面亮给我。我一看,嘿,上头写着书与老婆概不外借!”桃庵村的知青一口京片子,说得大家伙都忍俊不禁。
笑完了,心里都是一阵感慨。
人性都是自私的。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将别人挤下,自己就多了一份机会。这些日子四处借学习资料,谁没有遭受过拒绝和冷眼?越是这种时候,他们越能深刻体会到谢昭和程遥遥的做法有多珍贵无私。
甜水村的知青们也将这种无私的品质传播下去,没有把谢家得来的复习资料藏着掖着,对来抄复习资料的知青都提供了援助,还不忘加一句:“这资料是谢昭借的,纸笔也是谢昭提供的!”
对于这些知青们的示好和感激,谢昭的态度淡定谦逊,又狠狠刷了一波好感。
程遥遥看着逐渐展露光芒的谢昭,只觉得又自豪,又有点儿酸溜溜的。
程遥遥并不喜欢那些知青,但是这些知青们对于学习的热诚与激情,她也不得不为之动容。何况这些人要是考上了,将来就是各行业的栋梁之才。说不准,也能成为谢昭的人脉。
天已经黑了,牛棚里仍然亮着灯,知青们还挤在里头废寝忘食地听课呢。
两人从牛棚里偷偷溜了出来,外头刮起了风,程遥遥披着谢昭的外套,趴在谢昭背上,很不服气地道:“为什么他们只感激你,不感激我?”
谢昭把她往背上托了托,道:“那套《数理化丛书》你明天拿给张晓枫和韩茵,她们会感激你的。”
“哼。”程遥遥把脸埋进谢昭肩窝里,“你背我到村口再放我下来。”
谢昭笑了一声。没走出几步,程遥遥已经甜甜地睡着了。
谢昭背着她绕了一条无人的小路走回家去,天上有一轮巨大的月亮,清冷银白的月色映亮青石板路,地上的影子融为一体。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窗棂上结出了霜花,在院子里刷牙的功夫,冻得人耳朵都麻了。
程遥遥被小猫打架的喵喵声吵醒了。谢昭提着热水进来,先蹲下把打成一团的毛团子分开。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冻得嗖一声缩了回去。
“太冷了,我不吃饭了,我再睡会儿……”
“乖。”谢昭温热的手握住她的:“今天高考。”
第199章 高考进行时
“今天高考。”
程遥遥一惊:“几点了?”
谢昭按住她肩膀,道:“还早,起来洗漱。奶奶在做饭了。”
程遥遥拿起枕边的手表看了眼,才早上五点四十。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又把脑袋搁下去,正好压在谢昭掌心。
程遥遥乌黑长发逶迤在枕畔,慵懒娇滴得像春睡海棠。她把脸埋进谢昭掌心里,闻到了水汽和香皂的气味。
程遥遥娇声娇气地道:“时间还早呢。”
“其他知青要搭拖拉机进城,今天要早点出发。”谢昭最受不了她这幅娇滴模样,指尖轻轻抚她脸颊。
程遥遥半睁了眼瞧过来:“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谢昭郎心似铁:“起来。”
程遥遥指尖勾着谢昭的尾指,像小猫肉垫在掌心挠过:“五分钟。”
谢昭板着脸看她,程遥遥立刻怂了,妩媚桃花眼半垂着,抽出手就要爬起来。
指尖被握在温暖掌心里,谢昭看眼手表:“就五分钟。”
程遥遥愉悦地嗯了声,把脸贴近谢昭的手腕。淘气的小猫崽们抓着床单往上爬,被谢昭挨个拿下来。只有长毛小白猫最得谢昭偏爱,爬到了程遥遥枕边团团窝好。
程遥遥顺手把小白猫搂在怀里,一人一猫都是美貌异常,慵懒酣睡的姿态如出一辙。
半梦半醒瞌睡了五分钟,程遥遥就乖乖坐起来了。她掩嘴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的样子可爱极了。
谢昭拧了热毛巾按在她脸上,程遥遥终于恢复精神:“我今天要穿那条裙子!”
“今天太冷了。”谢昭把毛衣和袜子从暖炉上拿过来。
程遥遥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可当谢昭捉住她脚踝,把烘得暖暖的袜子替她穿上时,她就抗议得不是那么厉害了。
最后程遥遥穿着软绵绵的厚毛衣和长裤,又套了一件厚厚带毛领的大衣,衬得雪白的脸越发地小。
等走出房门,她才知道谢昭没骗她。今天冷得邪乎,迎面的风冻得人脑壳发脆。
张晓枫和韩茵也来了,两人穿着厚厚的棉袄,仍然冻得哆哆嗦嗦。
谢奶奶煮了一锅稠稠的小米粥,配着一盘子雪白喧软白馒头。一盘子猪油煎的嫩荷包蛋,青椒炒咸菜。大家伙围着桌子,热腾腾吃了一顿早饭,才觉得胃里身上都暖和起来。
时间还不到六点半。大家各自检查了一下准考证,就准备出发了。
谢奶奶煮了一包水煮鸡蛋追出来,让程遥遥带上,还往韩茵和张晓枫兜里各塞了几个,殷殷嘱咐:“今天在城里,午饭可得吃好!”
“您放心吧!”程遥遥笑吟吟对谢奶奶道,“您在家里,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谢奶奶攥着围裙,笑着点点头:“哎!奶奶等着你们回来!好好考,别急!”
程遥遥和谢昭走到巷口,回头看时,谢奶奶还站在门边翘首眺望。
拖拉机轰隆隆发动,载着一车踌躇满志的知青们向城里出发了。
1977年12月10日,五百二十万考生在这一天重新走进尘封了十年的高考考场。
在历史的长河中,这一天或许无足轻重。对于这五百二十万考生来说,却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天梯。
无数人的命运在这里交错,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临安县县城中学门口挤了两三百名考生和家属。有一群穿军绿制服的兵哥看守着考场周围的治安。
甜水村的知青们都挤在一堆。围墙上贴着红纸写的名单,考生们的名字都被打乱,随机分配在不同的考场。许多人不知道自己是哪个考场,拼命地挤上前去看,场面混乱不堪。
谢昭高大身躯挡着人潮和寒风,程遥遥躲在他怀里,道:“怎么样?咱们考场是哪儿?
“我们是一个考场。”谢昭昨天就踩过点,并不跟那些人一起去挤,护着程遥遥和张晓枫韩茵走到一边,“等开场就行。”
韩茵临时抱佛脚,念念有词地背着书。张晓枫面上淡定,程遥遥跟她说了几句话都没有反应,仔细看去她唇角紧绷,显然也处于紧张的状态中。
其实不光是她俩,紧张的气氛在全场蔓延。程遥遥环顾四周,考生上至三十多岁满面风尘的老知青,下到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有人穿着工厂沾满机油的制服就来了,还有女考生在考场外奶孩子的。
谢昭顺着程遥遥的视线看过去,顿时移开了眼去,低咳一声:“站得累不累?”
程遥遥仰头道:“不累。”
在一干冻得拱肩缩背,满脸焦虑惶惶的人群里,谢昭神行挺拔如松,神态淡定。这种淡定感染了程遥遥,她靠近谢昭些,嗅着他身上温暖的阳气道:“我有一点紧张。”
“紧张什么?该学的都学了,考不上也没关系。”谢昭拢了拢她毛茸茸领口,道:“冷不冷,要喝点水吗?”
程遥遥点了点头。谢昭从怀里取出军绿色水壶,拧开给她。水壶一直捂在怀里,茶水还是暖的。程遥遥喝了一小口润润喉就不喝了,一会儿进场考试,喝多了要上厕所就麻烦了。
谢昭把水壶拧上放回怀里,又将程遥遥拉回怀里。他后背对着人群,替程遥遥挡开人群的视线与寒风。两人四目交织,心中俱是欢喜妥帖。
过了三十年再回想这一日,嘈杂汹涌的人群,昏暗冷风里的水泥建筑,都淡化成模糊背景。雪肤红唇桃花眼的程遥遥,深深烙在谢昭的视网膜里,也烙在了心中。
当哨声吹响,围栏打开,考生们陆续进场时,现场的气氛再一次骚乱起来。有人在哭,有人高声跟家属告别,居然还有人忘了带准考证的。
受到现场气氛的感染,程遥遥也慌张起来:“我的准考证呢?”
“在我口袋里。”
“我们的考场在哪?!”
“跟着我走。”
谢昭一手紧紧护着程遥遥,一手挡着人群,领着三个姑娘往考场走。
临安城的中学是一幢三层水泥建筑,一道楼梯从正中将教学楼分开,两侧分别有三间教室。教室门口都贴着号码和名字,程遥遥和谢昭被分在同一个考场,二楼走廊尽头的那间。
韩茵和张晓枫则在三楼,她们在楼梯口跟程遥遥依依惜别。
韩茵吓哭了,紧紧拉着程遥遥的手:“怎么办,我待会儿想上厕所怎么办,我一紧张就想上厕所!我以前怎么不好好读书呢……”
程遥遥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何况你比其他人早复习小半年呢!别紧张,你一定行的。”
张晓枫也安慰她;“都到这一步了,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我们约好,要一起考去上海的!”
三人紧紧抱成一团,互相鼓励着。等分开时,韩茵抹掉了眼泪,跟张晓枫一起上楼去了。
程遥遥打起精神,一转头,谢昭一直站在身后看着她:“干嘛呀?”
谢昭道:“我也紧张。”
程遥遥不解:“嗯?”
lt;/divgt;
lt;/div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