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谋划许久,同沅叶说起此事也面带笑意:“小荞这丫头,跟在我身边多年, 如今也是给她寻了个好去处。最要紧的, 也免了二皇兄对她的觊觎。”
她不置可否, 只是轻声道:“宫中险恶, 毓姐姐还是早点帮她打点关系。”
“本宫自然有准备。”昭阳笑道:“小荞是我的人,不过入宫以后, 都要看她的努力和造化了。现在谁都忙着往宫里塞人,都在抢着生出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只是不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她的脸色沉了沉,道:“又会不会插手?”
只要周焱没毛病,早该有妃嫔怀孕了。如今后宫佳丽三千, 且皇帝又雨露均沾,想必后宫不久就可以听到孩子的啼哭声。
沅叶挑了挑眉:“姐姐是想做什么?”
“本宫能做什么?”昭阳反问道。她笑了笑, 道:“看看罢了。”
今年的中秋宫宴,有了宫中众佳丽的点缀,想必是格外热闹。
沅叶坐在铜镜前梳妆,身后的桃叶用木梳将她的长发慢慢梳下, 一直垂到腰际。她漫不经心地扫过台上摆着的胭脂等物, 以及繁琐华贵的钗环,忽然有些莫名的烦躁。她伸手轻轻地摸着衣袖上的绣纹,幽幽道:“好像已经有很久没见到哥哥了。”
桃叶不答,用手指将她的秀发挽起, 灵巧地编起来。等她将手中的活计都做得差不多了, 才慢慢道:“中秋佳节,姑娘这个时候倒是想起萧公子来了。”
“有道是每逢佳节倍思亲, 我跟他一起生活了四五年,想想他又怎么了。”沅叶的脸微微一红,嗔道。她又说:“也不知道我姐姐最近去哪里了,这么久也不给我写信,一定是宗越怂恿的。”
“那宗公子为何要这么做?”
沅叶一愣,下意识道:“离间我们姐妹的感情,一向是他乐意为之的,还需要别的理由?从小,他就恨不得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天天装病躺在床上,母亲还让我给他送饭。”想起此事还有些愤愤不平,她道:“总而言之,能离他多远就多远。”
“可大姑娘还不是跟着他。”
“没办法。”她叹了声:“我只能希望他还有点良心。”
两人说这话,外面夜幕降临,万物染上一层朦胧的深蓝色。殿外有人咳嗽了一声,桃叶便走了出去,不多时她又回来了,面上的表情不惊不喜,看沅叶正低头摆动着衣带,轻声道:“随秋来了。”
沅叶刚将衣带绕在手指上,闻言动作一顿。“让他快进来。”她惊喜道。
没一会儿,随秋跟着桃叶进来了。他穿着墨色单衣,老老实实跪拜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快起来吧,这里也没有外人。”沅叶笑盈盈道:“嗯,你怎么来了?是他有什么事情所以派你来的么?”
周焱有意不让他俩碰面,这点沅叶是心知肚明的。虽然南郊并不远,可她一次也没去过,两人唯一的一次私会还是那次夜闯陆府。偶尔,随秋也会传递一下书信,也不算是音讯全无。
“公子让小的来看看公主是否安康。”随秋睁着眼看了看她,道:“嗯,公主瞧起来确实是挺好的。”
“你呀,”沅叶一下子笑出声来,又问:“你们怎样过节?我这边的月饼味道极好,桃叶,你去拿几盒子来,让随秋带回去你们分着吃。”
又问了些萧泽的近况,她的心情不由得好起来,又亲笔写了封信让随秋带去,才动身入宫。
如今小荞被册封为荞贵人,坐在极显眼的席位上,比那些名分高的妃嫔还有脸面。
见两位长公主入殿,她仍然不忘旧主,朝着她们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昭阳朝她投去赞许的眼光,然后同沅叶一道参拜帝后。
“两位皇姐请起吧。”周焱笑道。李慧意坐在他的身侧,连眼也不抬,冷冰冰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昭阳谢恩后,又问:“母后呢?”
周焱叹道:“刚刚兰絮来说,母后的身子稍感不适,可能不会来了。”
昭阳也并不想看到太后,闻言,说了几句虚伪的关怀话,便拉着沅叶入席了。宫宴上歌舞升平,并没有因为太后的缺席而让众人玩的不尽兴。众妃嫔更是相继献上绝技,以博取皇帝的目光。
他边看边笑,对众美人的投怀送抱毫不拒绝。更有年轻靓丽的女子想要挨近他的身,周焱更是扭头直言道:“皇后让让,这里有些挤。”
李慧意面无表情地向右挪了挪,让周焱的身边得以多一位捶肩夹菜的美人。满殿都是人,除了李煦,无人留意到这个细节。而她压根不愿意去看自家哥哥失望的目光,她沉默地瞧了眼沉迷于酒色的周焱,敛袖起身,匆匆出殿。
待呼吸到殿外的清新夜风,她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仰望着月亮默然不语。听着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李慧意心知贴身宫婢追了上来,头也不回道:“你别跟着本宫,本宫想一个人走走。”
却听身后响起了李煦的声音:“皇后要去哪?”
她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良久,李慧意才淡淡道:“一个人随便走走,二哥也要管么?”
他走到李慧意的身边,眉头皱得厉害。望着她的凤冠霞帔,想起小妹在家时候的光景,李煦的口吻不由得柔和起来。他缓缓道:“小妹,你到底过得好不好?”
“母后关心我,陛下尊敬我,挺好的。”她满不在乎道:“听说二哥和妘妘的婚期定在年后了,可喜可贺啊。”
她的口气怪怪的,让李煦的心情又瞬间不爽了。但对方到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心知不能再用以前在家时候那种严厉的语气跟她说话,想了想,道:“你若是在宫里寂寞,可下旨让大嫂进宫跟你说说话。大嫂见多识广,小妹若是跟我这个粗人没什么好说的,不妨跟大嫂说。”
“本宫知道了。”
她仍不肯回头,李煦没法,只得说:“好,微臣告退。”
秋高气爽的夜晚,偷偷溜出宫宴的显然不止皇后一人。
沅叶站在石桥上回首,她离那座灯光璀璨的宫殿越来越远。月光的清辉落在她的身上,在地面上拉长了倒影。
她快步走下石桥,身影消失在宫墙后。在石灯后,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太监正等着她。沅叶走上前,低声道:“听说你们找到了?”
“嗯。”那人点了点头,道:“殿下,那只猫儿每晚都会出来,从那边山石的空隙里。”他遥遥一指:“不过具体的通道应该在太后的寝宫里,那可是条老密道了……”
“好,干得好。”沅叶赞许道:“先不要动那只猫,做点别的……”
周焱正喝得尽兴,谢江走上来,在他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他把眼一抬,瞄向了长公主们的席座。果然没有她的身影。他的心有些不安,却还是拥着美人欢笑,喝光她们递来的酒。如此喝了几杯,周焱一把将小荞搂在怀里,起身大声道:“众位爱卿随意尽兴,朕先去歇息了!”
他的步伐不稳,小荞忙扶着他,在众妃嫔又羡慕又妒忌的目光中向后殿走去。等到了寝宫,周焱用力将她丢到榻上,含糊道:“朕先去更衣,你等着朕。”
她羞红了脸,轻轻点头。
待周焱走出宫殿,他的目光一瞬间清明。匆匆换了身简便的衣裳,他只带上谢江,朝着太后的寝宫走去。他的脚步有些焦急,边走边回头问谢江:“母后不是身体微恙么?这个时候找她做什么?”
谢江小跑着跟上,闻言波浪般摇头。周焱知道他的母后有半夜劫人的前科,等走到太后寝宫的附近,又停着不动了。
他直接闯进去么?若是两人坐在暖香殿内好端端的聊着天,岂不是……正思索着,身后有人唤他:“陛下?”
周焱猛地扭过头去,沅叶好端端站在月下,正满脸疑惑地瞧着自己。他看了谢江一眼,大步上前:“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说太后找我,刚刚走到这里,就遇到了陛下。”她笑道:“陛下呢?怎么不在宫宴上观看新舞,跑到这里来了?”
“是谁让你来的。”周焱沉声问。
“噢,是葛贤妃身边的宫女跟我说的。”沅叶笑了笑,“说是太后有些先帝的往事想跟我讲一讲,我便来了。”
“你傻呀。”他没好气道。葛贤妃便是葛丞相的孙女,也是皇后之下名分最高的女人。她把小叶子给弄到这里,有什么企图?周焱完全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见她平安无事,也不想再多加追究了。
他说:“你还是早点回府吧,母后要是怪罪,来找我便是。”
她嗯了一声,转身便走。
月光下,一个人影微晃。周焱眼尖,拔出身侧的长剑,厉声道:“谁!”
李慧意从树后缓缓走出,依次瞧了他们一眼,幽幽道:“真是姐弟情深啊。”
第43章
谁也没料到她在这里, 周焱微微一愣,随即冷冰冰道:“皇后有什么异议?”
“不敢,臣妾不敢。”她的语气虽然毕恭毕敬, 但始终含着一丝凉意。正抽身要走, 周焱又叫住了她。
“皇后怎么在这里?”
李慧意淡淡道:“趁着夜色出来走走, 不过现在臣妾要回宫了, 莫非陛下要来臣妾的宫中?”
“不必了。”周焱嫌弃道。他挥了挥手,示意李慧意可以走了。沅叶在一旁沉默地听着这对帝后对话, 没有做声。
“你也回府吧。”
她低声道:“是。”
冷月溶溶,她拉了拉身上的银色斗篷,转身欲行。沅叶才将将走了两步,又急忙地后退,差点撞到了周焱的身上。“那是什么?”她惊魂未定地问。
周焱问:“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一个黑影闪过。”沅叶有些迟疑地答道。皇宫戒备森严, 除了行动鬼祟的皇后,还能有谁路过?
谢江忍不住笑了声。他朝着皇帝、沅叶拱手禀告道:“回禀陛下、长公主, 那是只猫儿从草丛里跑过,奴婢看得清清楚楚。”
既然是只猫,那他们也就放心了。沅叶也有些尴尬,咬着唇道:“原来宫中还有嫔妃爱养猫么?真是窜的飞快, 不知是谁的宫里的。”
周焱笑道:“朕也没有看清。不过师妃宫里倒是有只猫, 旁人便不知晓了。”
“那色儿跟师妃娘娘宫里的不同。”谢江记性较好,提醒道:“师妃娘娘宫里的是只狸猫,可刚刚那只明明是纯白的。”
“那些许是宫里别的宫女内侍养的了。”沅叶点了点头,道:“对了, 那白猫跑哪里去了?”
“好像是……那边。”
他遥遥一指, 正好是太后寝宫后墙边上的竹林。沅叶拎起宫灯一照,那白猫果然蜷缩在墙角, 黄褐色的猫瞳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周焱一脚踩上了干枯的竹叶,那猫弓起身子,嗖一下跑了。它躲入了山石的缝隙里,任沅叶怎么呼唤都不出来。
“别叫了。”周焱看她在那俯身唤了半天,失声笑道:“你若是喜欢,朕改日送你一只便是。”
她犹然恋恋不舍地起身,道:“这贼猫,也不知底下是不是有什么密道,竟然它钻没了。”
这几块山石背靠宫墙,周围载满翠竹,怎么会有密道。太后虽然养狗,可那狗整日窝在宫女的怀里,也不需要在墙上特意凿个狗洞。周焱当她说笑,笑了笑,动脚的时候反倒真觉得脚底有些异常。
脚下的泥土有些松软,不似旁边坚硬的泥地。他的心往下一沉,忽然想起儿时在藏书阁里翻阅的杂书。
那是本太。祖年间的史册,在他刚刚登基为帝的时候,时常一个人跑去藏书阁翻阅杂书。那间阁室只有历代帝王才有权翻阅,算是皇帝的私人藏书。太后本就不认得几个字,也就随他去了。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那本书上曾记载的一条密道。宫中共有三条密道,一条通往宫外,为国破家亡,皇帝逃命所用;一条就在皇帝的寝宫内,早已废弃多年。前两条密道都是先帝亲口告诉他的,唯有第三条密道是他自己从书上发现的。那条密道以太后的寝宫为起点,通往宫外某处府邸,原因不详。
难道这只猫走了密道?
他皱了皱眉,没有做声。
沅叶费了一晚上的劲儿,可惜都没有奏效。
回到府中,她忍不住跟桃叶抱怨:“我本来都安排好了,让人去太后的寝宫里点火,然后我跟小皇帝再冲进去,现场逮住他们……这点子还是我从毓姐姐那里学来的。可是慧意突然来了,吓我一跳。”
桃叶给她揉着肩,道:“皇后怎么了?”
“她还不适合卷进这件事里来。”沅叶随口道:“好不容易有一个晚上,他们旁若无人的厮混到一起,这个时候不动手真是太可惜了……然后那猫又出现了,我又硬生生地逗了会猫,今天的计划怕是彻底毁了。”
“姑娘切莫着急。”桃叶轻声安慰着她:“既然他们人在那里,总有动手的机会。我本就说姑娘的行事不妥,着火以后,那陆郎难道不会逃回去么?宫中的火扑灭也快,姑娘想逼出陆郎,也要顾忌一下萧公子的感受。”
她沉默了一会儿,没吭声。半响,才悠悠道:“好,不急。”
宫中有两位女人同时被诊断出喜脉。
一位是葛贤妃,另一位是小荞。于周焱而言,他自然是喜不自胜的,急忙将小荞提拔为美人,亲口许诺生子后封妃。此外,他还特意召见了昭阳长公主,跟她商讨驸马一事。
昭阳满面堆笑,才听明白皇帝话里的意思,就连连摆手道:“哎呀皇弟,这事儿也不着急。如今宫中有两位妃嫔都有了喜脉,比起这样的大事,姐姐的事情就何足挂齿了。姐姐也给荞美人带了些滋补品,还望她早日生下皇子。”
“皇姐有心了。”周焱心情舒朗,笑容也多了几分真诚:“要不是昨晚荞儿跟朕说,朕都不知道这些年皇姐过的是怎样的糟心生活。父皇将姐姐许配给曹家,是任由他们欺辱的么?朕这就下诏,一切随皇姐的意。”
“那就谢过陛下了。”昭阳不再推辞,谢道。
周焱笑道:“皇姐客气!”他抿了口茶,慢悠悠道:“只是姐姐尚且年轻貌美,朕有意给姐姐再指上一门亲事,不知道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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