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一半部分放着一些本子,另一半部分放着一些小物件。有钥匙扣、手表,还有一些首饰盒。她一件一件地摸过,眉宇间的褶皱越来越深。她几乎都忘记了,这些被叶展飞送到处淘来的礼物。
直到拿出最后一件物品,她才舒了一口气,对叶展飞的执念在这一刻也该散去了。沈琰有一个叫做‘苏荷’的过去,她也有一个叫做‘叶展飞’的回忆,当他们决定要在一起的时候,那些过去,这些回忆,都不应该成为他们感情的羁绊。
她轻轻地扯了扯唇角,将那些礼物都打包放在另一个箱子里,重新贴上胶带封了起来。
又兀自坐了一会儿,她才伸手进箱子里拿过露出一角黄色的本子,和那本子叠在一起的都是这些年她写的日记。手上的这本日记,大概是小学时期,季从安翻了翻,见到自己以前还有些稚嫩的字,心里五味杂陈。翻了几页,手都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她放下手中的本子,又随意地抽了一本出来,和之前的那本一样的厚度,却只记载了三分之二,后面都是空白。她的手指停在了最后记有文字的页面上。
视线落在了那天的日期上,她面色忽然变得苍白,紧咬着下唇。
那是爸爸去世的前一天,也是她十五岁那年记载的最后一次日记。她纤细的手指开始慢慢地弯曲起来,蓄起来的一小节指甲扣在白纸上,生生将一页纸张抓破了。
季从安永远都无法忘记那天,她和往常一样早起,吃过早餐后由爸爸送去学校。明明上午还笑着和她说再见的人,下午回家,就已经没有了生气。
季从安一直不愿意回忆起那天,如果可以她宁愿一直无心无肺的生活下去。有些事情,记不起来比一直挂在心里要好,因为会让人太过悲伤。
她才十五岁,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从来没有直面过死亡,而那一天,她在自己视为保护.伞的家里,眼睁睁地看着爸爸躺在床上,没有呼吸,闭着眼睛一脸的平静。因为过于平静,所以给了她一种错觉,她以为爸爸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从爸爸过世后,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了。这些年里,她时常会去琢磨爸爸过世的原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那个一向开朗慈祥的爸爸,会选择自杀这样残忍的手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和妈妈一起生活的那两年,她没有得到答案。后来,妈妈选择改嫁,她被送回了季老爷子身边。她也曾试图问过季长风和老爷子,但他们对于这件事,了解的更少。爸爸的死亡原因,一直被定格在工作压力过大而产生的消极念头。
她不信,一直都不信。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爸爸,他是一名普通的医生,却一直热爱着自己的职业,从来都没有抱怨过工作的辛劳。那样一个喜欢挂着笑、喜欢生活的人,怎么会忽然就放弃了生命。
不过,即使这样,到最后她也选择了相信爸爸那个自杀的说法。如果不是意外地在叔叔季明杰的书房外,听见他在和别人讲电话,她也不会那么确认爸爸的死亡存在蹊跷。
那天,她和叶展飞约会回来。哥哥季长风去了公司还没有回来,爷爷在楼下的花园里晒太阳,她陪着老爷子聊了一会儿天,才回楼上房间。
她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和往常一样陪着家里的阿姨学做点心。给老爷子准备一份,又端着一份送到楼上书房给叔叔季明杰。
书房的门是关着的,但隐约可以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她举着手敲门的动作停在半空,转身准备离开时,却听见叔叔提起了她爸爸的名字。
她一愣,收回手,靠在门边,静心听着。
叔叔似乎在和什么人发生争执,情绪很激动,所以声音很大,足够让她听得一清二楚。虽然听不到对方说什么但叔叔一方面的话,已经让她分外的惊讶。
他说,“我们当初可是说好的,只要达到我预期的效果,给你二十万。钱已经给你了,现在你还想怎么样?再说了,之前就已经给过你们家一百万了,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你要是在这样无休无止地纠缠下去,我自然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季从安当时愣住了,她端着点心的手,颤了颤,差点将碟子打翻在地上。过了片刻,她再次震惊了,因为季明杰说,“季明宇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你最好给我把嘴巴闭住。我可不想看见季家的财产就这样从我儿子手上流到外人手上。”
季明宇已经死了,从书房离开,季从安脑海里一直盘旋着这句话。她回到房间里,坐在自己的床上,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清楚。
那时候,季从安一时气盛,当面质问叔叔季明杰,她爸爸的死是不是和他有关。叔叔的恐惧与惊慌,让她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有一次,逼急了,叔叔甚至变了脸反问她,“是又怎么样?”
她能怎么样?
季从安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季老爷子、季长风还有叶展飞。他们都是她最信任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的话。爷爷的愤怒,哥哥的不解,叶展飞的不信,以至于后来她做了很多冲动的事,现在想来真的有些愚蠢。
泪水滴答落在手背上,季从安才回过神来。从季长风失去了右腿那天起,她怀着愧疚,选择了放弃纠结这件事情,一个人逃到c市生活了两年。
昨天,沈琰带她到t大走了一遍,问她对过去的事情还有遗憾吗?她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心里是有遗憾的,而且一直耿耿于怀。
她将翻出来的本子一本一本地重新放回去,摆放整齐。
季从安从书房里出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猫咪懒懒地躺在她的大腿边上。这几天猫咪在沈琰那里好吃好喝伺候着,身体明显比以前要胖上许多,特别是那腰身,整整粗了两圈。
季从安伸手落在猫咪圆圆的脑袋上,又想起了沈琰温和的目光,“你也喜欢他对吧,他那么好的一个人。”
猫咪听着她的声音,开心地哼唧两声,算是回答她的问题,然后继续埋着头往她的怀里拱了拱。
季从安不由得笑了出来,轻轻地将猫咪提起来,轻声说道:“我们以后一起加油,好好对他,知道吗?”
猫咪这回没有出声,直接睁开眼睛,伸着舌头舔了舔季从安的脸颊,弄得她一脸的口水。
☆、chapter 33
罗玉在家里休息了几天,有些茶饭不思。她每天忙完琐事,便坐在客厅里,望着那挂在墙上的照片,偶尔会坐上一下午,偶尔坚持不了多久就出了门去。
余新平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来,就见到妻子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神色专注,拧着眉。他放轻步伐,带着一身浓重的雾气走到妻子身边,“怎么了,又一个人在想些什么?”
“没有。”罗玉回过神来,冲着丈夫虚虚一笑,见余新平脱了身上的棉大衣,起身替他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今天工作还好吧?”
“嗯。”余新平点点头,“和平常一样,也没什么好不好的。”
说着,他将妻子罗玉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在椅子上坐下来后,才想起问道:“今天罗杰有没有过来找我?”
罗玉摇摇头,“没有,倒是打了个电话回来,只说让你回来给他回过去。”
“我知道了。”余新平放下手中的杯子,神色有些令人琢磨不透,透着一丝淡淡的亮光。随意搭在膝上的右手拇指一直反复不停地摩挲着食指骨节,这个动作很细微,罗玉知道这代表着他正在想事情,而且是一件令他很在意的事情。
她兀自想着,不由得好奇起来,“你老实和我说,你和弟弟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余新平,被妻子这么一问,愣了愣,面色随之微微僵硬,膝上右手的小动作也停了下来。
见他这幅模样,罗玉更加笃定丈夫和弟弟之间一定有些事情是瞒着自己的。弟弟罗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除了过世的父母,这世上只有她最清楚不过了。整日里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为了蝇头小利而背信弃义的事情不是没有做过。
余新平从和罗玉结婚后,就一直不喜欢罗杰,甚至连见面都不想见到。每每罗杰到他们家里,不是来要钱,就是来蹭吃蹭喝。余新平好几次怪责罗玉把罗杰宠坏了,而罗玉夹在两人的中间哪次不是在调和。
就拿前段时间来说,罗杰到家里讨要五十万不说,还用他们女儿的死亡来说事,余新平一怒之下还将他赶出了家,甚至警告罗玉不准罗杰再踏进家门一步。
罗玉是了解丈夫余新平的,他一向说一不二。在这个家里,她一直把他当作主心骨。所以在余新平盛怒之下说出那番话后,罗玉已经决定先冷一冷罗杰,等过段时间找个机会再劝劝余新平,毕竟她也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可是,事情仿佛超出了她的预计。余新平并没有介怀多久,反而最近一段时间一直与弟弟罗杰有联系。罗杰虽然没有频繁地登门,但是余新平这个月已经不止一次到城里去找罗杰了。
余新平曾和她解释,是为了替罗杰参考生意的项目。她一开始是相信的,可后来除了见到他们一起出现外,也没有听到他们在她的面前提过资金和生意上的事情。
想到这里,罗玉微微地皱了皱眉,看着丈夫的双眸里多了一丝疑虑。
“我们还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别胡思乱想,都是没有的事。”余新平笑了笑,那笑容里异常地平静,在罗玉看来有七八分的敷衍。
尽管直视时,他的眼睛没有闪躲,神色里看不出异常,但罗玉还是不放心,“真的没有吗?”
余新平摇摇头,从椅子上站起来,路过罗玉朝着里间的小厨房走去,一边走着一边说道:“饭做好了吗?我饿了。”
两人吃过饭后,照常由余新平洗碗。罗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里面男人的背影。以前,她看着他,心里会想这就是她的丈夫,能为她遮风挡雨。现在,她同样是看着他,依旧觉得他能够为自己遮风挡雨,只是,心里隐隐地有一种不安感。
她的丈夫,好像瞒着她许多事情。
余新平将洗好的碗筷滤水,回过身见妻子还在门口,“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这几天见你,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罗玉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嗯。”
“那你等我一下。”
等余新平将碗筷摆放好出来,罗玉跟着他回到客厅,两人相对坐着。罗玉才缓缓地叹了口气,抬头望了一眼那挂在墙上的照片,低声喃喃:“丫头离开我们十年了吧?”
十年了。
在过去的十年间,夫妻两人一直有着很好的默契,不去提那个已经离他们而去的女儿。每个人都一样,会经常把快乐的事情挂在嘴边,把悲伤的事情留在心底。自从女儿去世后,夫妻二人度过了前期悲痛欲绝的日子,然后开始了只有两人的平淡生活。白天对着对方微笑,夜里安静下来的时候,相对着流眼泪。
这十年说是走过来的,不如说是熬过来。
余新平脸白了一些,头微微一偏,眼角的余光便轻易地看见那泛黄的老照片。他捏了捏拳头,答道:“嗯,十年了。”
“新平,你真的没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的吗?”罗玉再一次问他。
他怔愣一下,依旧是摇头,只是幅度特别地慢。
罗玉也不愿再逼他,夫妻之间本不应该瞒着对方什么,但是余新平如果真的不愿意说的话,她不强迫。她知道,他有自己的思量,也许那些事情她不该知道。
她作罢,想起了自己这些天一直苦恼的事情,“上周沈医生和我单独聊过,我这病,治疗到现在并没有多大的起色。”
余新平一直紧皱的眉宇,担忧地看着妻子罗玉,“连沈医生也没有办法了吗?”
“不是的。”罗玉摇摇头,低下头看着自己不知何时沾染了污渍的手套,双眼半眯着,脸色很不好。毫不犹豫将手套脱了下来,又进屋里拿了一双干净的戴着。
这一来一回,余新平都看在眼里,这个样子的罗玉尤为脆弱,他的心也跟着抽疼,不禁劝慰道:“那是怎么回事?如果这次依然不能治好你的病,我们可以再去别的诊所看看,t城不行再去其他城市看看,总有办法能够治好的。”
罗玉坐在椅子上,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烦躁的心,直到面色恢复如常了,才告诉余新平,“不是沈医生的问题,也不是哪家诊所的问题。新平,真正有问题的人是我。”
她用手指着自己,眼睛一眨,泪水就掉了下来,“是我一直在接受治疗的同时,又在心里默默地抵制治疗。一开始,我的确很希望自己能尽快好起来,那样我就不用一直呆在家里,不会是一个没有用只能依靠你的人。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去支撑着这个家,一起为这个家努力。”
她哭着,将脸埋在了双手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接受治疗的这段时间里的煎熬和犹豫。既希望可以彻底地根治自己身上的疾病,又害怕被沈琰洞悉了她心底的伤痕和秘密。
“这个家由我支撑就好,你不要勉强自己。”余新平面色忽然苍白起来,他伸手想要将妻子颤抖不止的身子搂在怀里,却被她推了开来。
“我不愿意。”
泪水落不停,罗玉盘得整齐的头发也散了些去,抬起头来时双眼已经红了,“我是你的妻子,也是丫头的妈妈,为了这个家,这些年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承担。新平,我觉得自己一点用也米有。丫头生病住院的时候我只会哭,她过世的时候我也只会哭,就连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也只会哭。”
“这些不是你的错。”余新平拧了拧眉,眼角的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却被他生生地逼了回去。
罗玉摇摇头,目光从余新平脸上转到丫头的照片上,“就是因为我的脆弱,所以才会接受不了丫头的离开,所以才会在那年得了这样的病。”
她将双手举起来,那白色的手套尤为的刺眼,刺得她心尖疼痛不已,“我不能接受,十年过去了,我依然无法接受,那样一个天天陪着我的丫头就那么离我而去。”
咯噔——
余新平大脑里最后一根紧绷着的弦彻底断了,男人眼角忽然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缓缓地划过脸颊,没多久便掉落在他紧握着的拳头上。滚烫的泪水滴在冰冷的肌肤上,他身子一颤,将拳头握得更加地紧。
“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在自责,在怨恨自己,对吗?”
听见余新平问自己,罗玉的泪水更是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并没有发现余新平脸上的悲伤,只是就着他的话不停地说着:“我该恨,如果不是我,丫头也不会生病住院,更不会就那样失去生命。”
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迷蒙着两人的双眼。余新平身子往后靠去,背紧紧地抵着椅子的后背,许久后,他抬着头望着天花板上明亮的灯,眼睛一眨不眨地说着,“不是你的错,都是季家的错,是他们对不起丫头,对不起我们一家人。”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里透露着明显的狠戾。罗玉吓了一跳,也不再哭泣,直直地看向丈夫,“新平?”
余新平伸手摸了一下心口,才坐起来,面上如常,低声嘱咐着罗玉,“好好治病,别想那么多,这个家还有我。”
☆、chapter 34
“我的恋爱经验不足,所以我不知道怎么表现自己对一个人的喜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足够的优秀让一个人喜欢。”沈琰眨了眨眼,伸手摸了摸从安的脸,面上表情十分地认真,“以后,让我陪在你的身边,保护你,好吗?”
怎么拒绝得了?那样一个温柔的男人,那样句句温柔的话语,那样温柔凝视她的眼神,如果在此之前,季从安心里还余有对叶展飞的最后一点惦念,无法接受他人。那么,现在她的心正一点一点地沉沦。
沈琰不知道的是,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我要保护你’这样一句话。
从来没有,所以特别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