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知傅清的巫嵘听出他语气里些微的迟疑,立刻追问道。
“无,我感觉很好。”
傅清伸出右手,张开握拳。忽然他以指待笔,竟是凭空画起符来。符法高深的天师能在危机时不用符纸,凭空画符,但需要咬破指尖,以指尖血为媒介。但傅清却是直接画了起来,而且巫嵘能清晰感到有精纯强大的力量在他的指尖凝聚。
画完最后一笔,符成。一阵清风吹拂而过,房间中顿时变得‘洁净’了许多,巫嵘感觉像吃了薄荷糖似的,大脑变得更清明敏锐了。
“成功了?”
“除秽符。”
傅清缓声道,紧接着他召出一缕正阳火。金红火光跃动燃烧,仔细看能发现在金红火苗当中,有一星白金色的火焰:“我的功法精进许多,快要大成了。”
功法?是说纯阳童子功吗?
巫嵘想起在峡谷时傅清南用出的火焰是白金色的,的确,纯阳童子功练到一定地步后会生出正阳火,阳火的颜色能最直观判断对方功力到达了什么程度。
但巫嵘却更担心了,他再问道:“真没有其他问题吗?”
大鬼还没完全解封,他们俩融合会不会有后遗症?傅清南净化鬼童库库卡身上的污染怨念,这种堪称逆天的举动难道不用付出什么代价?
“是有些难受,但不要紧。”
到底是什么情况,倒是说清楚啊。
什么时候能买个会说话的傅清?
见巫嵘真有些恼火,傅清看了看他,走到巫嵘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看巫嵘仍不为所动,傅清牵着他的手,两人靠的很近。
“是这种难受。”
低哑声音最终消泯于亲吻中,不含情欲的,亲昵安抚的吻如蜻蜓点水落在,明明没有再过界的举动,但灼热的呼吸萦绕在两人之间,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好像升温了。
一吻终了,傅清后退一步。他气息绵长,亲了这么久也跟没事人一样,呼吸不乱,衣冠整齐,唯有薄唇有些泛红:“所以,不要紧。”
巫嵘瞬间懂了,傅清这是阳火过剩了。正常男人都有阳气释放的途径,但傅清练童子功需要锁阳。此时他功力陡然精进,正阳火的颜色都变了,身上阳气激增,暴涨到一个令他都感到难受的地步。但这又不能发泄,只能忍耐,慢慢适应。
“我可以给你些阴气。”
巫嵘一本正经道。
第223章
现在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微妙升温,巫嵘的眼角被灼热空气熏染的微微泛红,似笑非笑,好似山里猎人传说中会吸食人精气的山灵。傅清退后一步,他便跟进一步,这场探戈最终以两人的嘴唇再贴到一起终止。熨帖却不过于滚烫的热度让巫嵘惬意叹了口气,随即沉浸其中。
他并不是沉耽欲望之人,甚至可以说欲望很弱。但肌肤贴合在一起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巫嵘身上的阴气很重,正值蛊种即将孵化,再赶上他最近和桃花守宫与白玉守宫沟通太多,受到影响。这个季节正是异变守宫们寻找伴侣,准备繁衍后代的季节,伴侣对它们来说极具吸引力。
桃花守宫主情,白玉守宫对自己的伴侣忠贞诚实,于是巫嵘被傅清的阳气一撩拨就很容易有反应。
而且他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傅清阳火过剩,总憋着对身体肯定不好。既然功法还未彻底大成,他不能发泄,那干脆另辟蹊径汲取些阴气,中和一下好了。阴阳和谐才是一个人最佳的状态。
等两人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半天已经过去了。傅清情况好了很多,起码不再像之前那样阳气旺盛到要冒火似的。巫嵘也很满足,心情都畅快许多。刚才他与傅清交流,发现对方确实没有半点傅清南苏醒后的记忆,但是却恢复了些许傅清南曾经的记忆。
“我自小在观里练功。”
傅清缓声道,手指从桃木剑上滑过,一分难以觉察的柔和:“这柄桃木剑,是我亲自找到的雷击木。”
“百年前自然灾害频发,天现异象,当时父亲是正一观观主,他终日心悸,预感灾难将至,于是以举观之力布下大阵窥探天机,却没想到竟看到了整个人族的劫难。”
“那时我还未出生,这些事是云道长在我下山前同我说的。他说那日占卜耗尽了父亲的精血,心知时日无多,父亲撑着病体将观主之位传给云道长,和母亲二人隐居山中,再无踪迹。当时的人们以为父亲可能去世了,但没想到十二年后,观主连夜进山,三日后带着一个孩子回到观里。”
“这个孩子就是我。”
傅清像在说旁人的故事般,平静无波:“父亲用秘术强撑着挨到灵异复苏之时,趁世间阴阳二气暴涨与母亲订下魂契,得以再苟延残喘十年,最终才有了我。”
“云观主亲自为我接生,他说在我出生后父亲用最后一丝心血为我卜筮。他当时已垂垂老矣如耄耋老人,双眼失明,卜筮后喷出一口血,连道三个好字,随即气绝身亡。母亲也因难产大出血,在我出生后不到两天就仙去了。我是云观主抚养长大的。”
巫嵘第一次听傅清说起自己的过去,之前记忆未恢复的时候,傅清曾说过自己是个没有过去未来的人。他看不清自己从何而来,也记不住每天经历的事情,除了杀鬼的执念外,他如行尸走肉。巫嵘从未纠结过傅清,南和傅清南之间的关系,他们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合在一起才会完整。
但他真没想到,傅清出生的竟然这么艰难!而且傅清父亲在占卜天机后,拼着自己与妻子的命也要生下孩子,付出这么大代价这件事,实在透出股不同寻常的感觉。
“观主带我回观后立刻收了我为唯一的弟子,悉心教养。我胎里带弱,一生有九劫七十六难,幼时都在病中度过,观主为了让我顺利长大,动用了观中无数珍藏,甚至亲自去隐山寺为我求来高僧舍利护身,当时有不少非议,但观主全都压下了。”
可以说,云观主是不惜心血,倾全观之力来培养傅清南的。巫嵘却越听眉头越皱,他是很自我立利己的人,不相信世界上会有无缘无故的付出和爱,无法想象当时云观主的动机,还有傅清南父母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在巫嵘看来,他们这么做除非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而傅清南当时不过是个病恹恹,弱到不行的孩子,他身上能有什么利益?
等一下。
巫嵘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年幼的傅清南确实没什么利益,但十几年后他却成为九大英雄之首,带领他们封印了七大天坑,拯救了人类。
这是巧合,还是……
傅清没注意到巫嵘的走神,他继续道:“我从会握笔时便开始画符,五岁的时候外出寻找雷击木,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桃木剑,七岁第一次上战场——”
“等等。”
巫嵘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傅清的话,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眉头紧紧皱着。他注视着傅清的眼睛,停顿了一下,谨慎的,求证般问道:“你几岁上的战场?”
“七岁。”
巫嵘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罕见情绪如此外显:“七岁?那么小他们就送你去战场?库库卡都比你大!你身体那么弱还有病——煞笔想让你去送死?”
“当时是战况最紧急的时候。”
傅清想伸手搭到巫嵘肩膀上安抚他,却被毫不留情拍开。他顺势握住巫嵘的手,任由他几次想抽离都不放开,就像捉住了一条刚出水的鱼。这条鱼现在显然非常暴躁,而且很生气。傅清现在隐约能感知到各种情绪,他不想看到巫嵘这么生气,便下意识解释道:
“鬼怪肆虐人间,每天都有小国陨灭,死了几十亿人。军人们是最先牺牲的,每天都在征兵,但兵远远不够用,能力者们都在透支自己的生命战斗,养鬼人战斗不了几年就会被鬼反噬而死。人类濒临绝境,十几岁的少年就得上战场。”
“但你那时候才七岁!”
巫嵘没半点被安慰的感觉,反倒更生气了:“七岁能去战场干什么,和泥吗?!”
不,七岁时的他其实已经能杀很多鬼了。
傅清看到记忆中,七岁的傅清南背着比他整个人都要长的桃木剑,走在被阴气怨念腐蚀的大地上。
2045年傅清南的父亲卜出天机,2048年七大天坑降临灵异复苏开始,2059年傅清南出生,到他七岁的时候,人类已经陷入战争已经十几年了。十几年来这片大地上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人死去,很多人在襁褓的时候就被鬼怪吞噬同化,甚至整片地区都被鬼域侵蚀,苍穹被阴沉怨念笼罩,在这片天空下出生的孩子看不到阳光就会凄惨死亡。
相比之下,他已经很幸运了。能在最安全的道观中度过童年,在无数师长同门无微不至的照料呵护下长大,接受最好的训练教育,身体都从虚弱养到健康。傅清南见过同门们的尸体被带回山上埋葬,但大多没有尸体,只剩下信物。
被鬼杀死还好,天师是鬼们最强大的敌人,尤其是龙虎山出来的,修习纯阳功法的天师。他们被杀死后充斥体内经络的阳气也会让鬼不愿靠近,不会破坏尸体。但那些从大天坑里出来的天鬼,却最喜爱吞噬阳气,尤其爱寄生/吃掉天师。
傅清南曾看到过有一具同门的尸体被吃到只剩下头,据说他被发现时还活着。活人的阳气才最充足,天鬼总有办法让人活着。那个同门年龄也并不大,上唇长了些细小绒毛,脸庞还很稚嫩,无神的双眼望向天空。他是天才,年纪轻轻就把纯阳童子功练到大成,十四岁便下山除鬼杀敌,奔波在战场前线,历战两年都没有任何空闲回山。
再回到山上时,就已经只剩下一颗头了。
观主曾说灵异复苏后,人类修习功法变得更容易,这十年来出的天才加起来比之前几百年出的都多。
但远远赶不上死亡的速度。
时代更迭,实事变迁,天鬼和鬼怪们比人类要更适应变化后的世界,人类该到了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亦如恐龙的灭绝,它们并不是不强大,只是不再适合变化后的世界了。
正如草木枯荣,四季更迭,此消彼长,其中自有规律,暗含规则。
没有任何生物能胜过规则,那是高于一切众生的存在。再强大的人类也只是挡在巨大车轮前的小小螳螂,妄图以臂膀挡住大车,却甚至无法拖延一时半刻。人类就像一辆已经失控的,加速冲向死亡的列车,没有任何人能给它拉闸,除非有奇迹诞生。
“所以你父母拼了命也要生下你,那个观主不惜一切培养你长大。”
巫嵘声音忽然冷了下来,脑海中的猜测似乎被证实,巫嵘定定凝望向傅清,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其他什么人,一字一句问道:
“傅清,你究竟是什么。”
“他们把你当做什么。”
“救世主。”
傅清的声音一如既往冷静理智,就像在阐述某个事实定理:“英雄,奇迹,或者说其他的。父亲在那场卜筮中看到了人类灭亡的未来。”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只有我才能带领其他人封印七大天坑,其他人都不行。没有我的存在人类必将灭亡。”
“我就是人族最后一线生机。”
第224章
预感成真了,傅清的话让巫嵘陷入沉默。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屋中的气氛非常压抑沉重。傅清也没有再说话,他的手指却下意识般一次又一次抚过巫嵘的手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巫嵘能清晰感受到傅清手上的茧子,很厚,摸起来有些粗糙,沙沙的感觉。自小练功的人才会这样。实际上巫嵘在傅清说起他的出生时就有些预感,他曾经也想过,当年不过二十五岁的傅清南为何会有如此威望,能肩负起人类的未来。
但就算有预感,他也不能接受。
“所以。”
半晌后,巫嵘才冷酷道:“他们把你养大,就是为了将来让你去牺牲送死?”
每个人都会死的。
傅清想这样说,但直觉巫嵘听到后会更生气,于是没有说话。他记忆里观主的房间墙壁上挂着张世界地图,用红褐色标记出七大天坑,黑色代表被鬼域侵蚀的领域,黑红色代表被天鬼侵蚀的地方。观主很忙,偶尔闲暇时会抱着他,面对那张地图叹息。
观主告诉他曾经的世界有多和平美丽,安宁美好,过去没有天坑,也没有鬼怪,祖国强大又富饶,再弱小的人也有活下来的权利。
观里的人没有多少见过观主所描绘的那个和平世界,他们大多都在战时出生,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鬼气浸染的紫灰色天空。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是人类的天性,就像走在满是鲜血历经战斗的污浊大地上,偶然看到一朵含苞待放,在寒风中摇曳的野花,都会为生命的顽强震撼,感动不已。
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而拼命奋斗,但知道人类绝望命运的是少数,傅清在五岁将要外出寻找雷击木的时候才知道。当时有很多人来秘密看过他,这也是观主第一次让他接触到那些人,疲惫残疾的首长,眉心永远紧皱着的国家领导人,明明人还在壮年,鬓角却全都白了。
这些人看向他的目光充满希冀,灰暗疲倦的眼神因他而重新亮起。就像满是灰尘的玻璃被擦亮,注入了名为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狂热活力。
明明是执掌国家,站在顶端的人物,却连跟他握手都小心翼翼。指缝里有血和泥的粗糙大掌小心捧着年幼傅清的小手,就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云观主说,因为活着实在太艰难了,人活着总要有希望,有盼头。
而他就是唯一的希望。
傅清南下山这件事是秘密的,临行前一晚观主和他说了很多。他父母的事,当年的占卜,现今的局势。观主送给傅清南一张,他父母唯一保存下来的合照。傅清南看了看,又还给了云观主。傅清南生而知之,早慧聪明,他能听懂观主说的话,云观主也知道他能听懂。
他的出生就带着死亡,父母因他而死,这是因。云观主与国家消耗无数资源,不惜一切培养他长大,这也是因。
如果说每个人生来就背负着责任,那这就是他的责任。
五岁那年,傅清南才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他易容行走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曾因为年幼被人欺骗,救了人却被反手背叛,也曾被饿急的人抓住,险些被吃掉。但他也遇到过很好的人,他们在废墟鬼域中并肩作战,一起痛骂这个操蛋的世道,会因为他小,把最有营养的食物都留给他,在遭遇生死危机时抗下危险,让他快逃。
就像锻造一把绝世好剑,先要寻到一块上好的剑胚,然后悉心设计,狠心打磨,接着要养剑练剑。
傅清南十五岁游历归来,沉寂一年,十六岁再次下山,犹如神兵终出鞘,连斩六大鬼王,声名自此远扬。
巫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和傅清之间有契约在,并且现在的契约比之前更紧密。就算傅清不说话,只是回想,他也隐约能看到傅清心中所想。现在巫嵘心里满是连他都觉得陌生却格外浓烈的情绪,他想发泄,想杀人,他的怒意甚至吓得感知迟钝的缝合怪都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