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库卡努力回想起过去和队友伙伴们相处的时光,却发现他们的面孔已经因岁月变得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贪吃蛇这款小游戏的画面。
  游戏真好玩……不,不对,现在不该想这些。库库卡竖起耳朵竭力去听,不顾疼痛,拼尽全力想睁开眼睛。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库库卡,或者其他人叫我,都无所谓。”
  “只有你,与众生不同。”
  库库卡放弃努力,安详闭上了眼。
  太恐怖了,这是假的傅清南,他确信。
  第214章
  真的傅清南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库库卡冷哼一声,心中不屑。大天坑想再骗他,动摇他的心智,这是痴心妄想。他怎么会忘记,大天坑最擅长的就是先给人希望,再令其绝望,以此来将人彻底玩弄摧毁。几十年来库库卡吃过不少亏,痛彻心扉有,濒临崩溃也有,但经历次数多了,他也变得沉稳老练起来,不再是会轻信旁人的孩童。
  更别说这次大天坑的幻境设置的实在太拙劣,太简陋了。用这样的傅清南能骗得了谁?或许他早在被唤醒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了大天坑的幻境了吧,竟然还幻想着傅清南真的会出现,将他带出深渊。这太难了。
  刚进入大天坑前几年,库库卡总期待着傅清南能将他救出去,带离地狱。时间长了他被大天坑污染,也怨过,也恨过,但偶尔清醒的时候,思想却发生了转变,他希望如果傅清南真的还活着,还呆在外面的话,那就好好呆在外面,不要再回来。
  离开大天坑真的太难了,真的很难。他们九个人里有一个伙伴能摆脱束缚,离开大天坑,库库卡都由衷为对方高兴。
  “睁开眼,我知道你醒了。”
  呵呵,库库卡不为所动,消极抵抗。对大天坑的幻境不再做任何反应。这种事情他经历过太多了,当每月被恶犬吞噬撕碎成为家常便饭,疼痛都变得习惯,不能再引起库库卡任何情绪波动时,大天坑就会幻化出种种幻象。有其他伙伴惨遭折磨的,也有各种模拟出虚幻和平幸福的情景,再被打破的。
  库库卡小孩子心性,在这上面吃过很多亏,但凡他心灵出现漏洞就会被狡猾的天坑意识趁虚而入,久而久之库库卡早习惯收敛自己的一切情绪,对任何场景都不做反应。就算看到他最敬重的傅清南和猪结婚都能无动于衷。
  这次大天坑意识又弄出来了个什么?和傅清南结契的男人?
  太弱了。
  库库卡不屑一顾,懒得理会。
  ——
  当傅清说‘对我来说你不一样’的时候,巫嵘正从崖壁上拔下深扎入其中的权杖。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眼傅清,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之前不让自己叫出名字那事。
  “因为我们有阴阳契?”
  对于大天坑的事情巫嵘有些兴趣,对傅清所说的‘还不到我回来的时间’更感兴趣。这件事和念名字有什么关系,难道说他叫了傅清南的名字,这残魂和主体就会直接融合,还是说傅清南的存在会被某些东西觉察到?
  “如你所想。”
  嗤,巫嵘懒得理这种说话不说全的人,哂笑一声。对方似乎觉察到巫嵘心里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巫嵘颠了颠权杖,提着它走过去。他注意到傅清的目光在权杖上顿了顿,却没说什么。这说明他知道权杖的存在,而且认为它并非敌人。
  意识到这点后,巫嵘若有所思,随手将权杖插到原本老苗刀的刀鞘里,走到傅清身边,正看到他拿出什么红色的粉末,在库库卡身周洒了一圈,默念几句,白金色的正阳火燃起,将那些从大天坑裂缝中探出的,发丝似的符文隔离在外。
  巫嵘敏锐发觉火焰燃起时,库库卡焦黑如炭的身躯微微动了动。
  “睁开眼,我知道你醒了。”
  但对方却无动于衷。
  “正阳火已将他身上的怨念污秽焚烧干净,但是烙印未除,无论他逃到世界各处,大天坑的锁链都会穷追不舍,最后将他抓回坑底。”
  傅清淡淡道,微微闭了闭眼。巫嵘发现他眼底微青,显出几分倦意。显然现在灵魂合体与刚才的白金正阳火海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但当他睁开眼时,眸光锐利清明依旧,如同一杆劲竹,无论风霜雨雪都无法将他摧毁折服。
  “只有彻底清除大天坑烙印,才能有脱离大天坑的可能。一会我会毁掉大天坑裂缝,争取时间。在这之前我需要你的帮忙。”
  “需要我做什么?”
  巫嵘利落道,看了眼天:“如果你想做什么的话,速度要快。”
  黑夜再漫长也终将过去,符阵失效,洪崖那边的人们很快就会醒来。到时候说不准会有人来再探峡谷。
  “很快,不会浪费太长时间。”
  傅清望向巫嵘刀鞘中的权杖,正色严肃道:“我需要你用这根权杖,将库库卡打死。”
  撕拉——
  有什么紧紧黏连在一起的东西被硬生生撕开的声音,巫嵘看向声音源头,发现蜷在地上焦黑若死的鬼童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干瘪下陷的空洞眼瞳恶狠狠的,充满敌意地瞪着他。
  ——
  库库卡忍不了了!
  原本他压制情绪波动,如老僧入定般想忽略外界,但外面的声音仍一个劲的往他耳朵里钻。尤其是当正阳火再次燃起,驱逐束缚‘锁链’时,库库卡心中也有一瞬的波动和犹豫。
  会不会——外面的真是傅清南?
  心潮一动就再无法平息,库库卡心里暗道坏了,恐怕又上了大天坑的当,但反正也这样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更认真听起外面的话来。并将那些话记在心里,反复细品琢磨。
  他说的……似乎有道理啊。
  库库卡浑身紧绷起来,如果他心脏还能跳动的话,那现在他心跳该快的惊人。这次似乎和以往大天坑的幻境不同,更像真的,也更令人想要相信。即便库库卡明白这极大可能只是大天坑的幻境再次进阶升级,为了个体带来更大的打击,库库卡也忍不住想要相信。
  直到他听到那句话。
  都是骗人的!
  愤怒的力量让库库卡豁然睁开眼,恶狠狠盯着眼前那人。如果眼里能射出毒针的话,库库卡早把他里三层外三层都扎满了。
  可恶,可恨!虽然库库卡早自嘲认为这一切极有可能仍是大天坑的幻象罢了,但当血淋淋的现实真摆到面前时,他仍难以抑制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下地狱去吧!”
  库库卡虽然能听懂中国话,但不怎么会说,会的那么几句普通话都是‘你好’‘吃了吗’‘饭好吃’这种日常话。一到激动愤怒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吼他们部落那边的印第安方言。
  “你,你的罪孽,就算被烈火焚烧都无法洗净!”
  库库卡口不择言,他凶狠瞪着眼前这人,不去看之前说话的傅清。就算对方是大天坑幻化出来的,库库卡也永远不会对他说那些恶毒诅咒的话。就像当初大天坑给他看傅清南跟猪结婚的幻象时,即便用言语刺激他的都是幻化出来的傅清南,库库卡也只骂那头猪。
  这是库库卡的原则!
  “就连猪都长的比你好看,丑八怪,下地狱去吧!
  ——
  “%¥#¥*!”
  被烧焦的小孩瞪着那双能吓死人的焦黑大眼,竹筒倒豆子似的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边说边恶狠狠瞪他,像是要用目光把他给剐了似的。
  “他在说什么?”
  巫嵘脸色不善起来,即使听不懂,他也能觉出这小孩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他夸你长的好看。”
  巫嵘怀疑看向傅清,见他虽然面不改色,如白玉雕琢而成的脖颈处却有些泛红。
  天师说谎话可真容易露馅。
  巫嵘懒得跟连谎话都不会说的人计较,只是板着脸,用权杖尖警告般敲了敲库库卡头边的地面。却没想到他猛地扭头,用那种能把头扭下来的幅度狠狠一口咬到权杖上,那架势恨不得用一口钢牙把权杖咬断。
  ‘啊——’
  巫嵘听到权杖发出一声长长的,惊恐万分的绝望啜泣声:‘我脏了,呜呜。’
  随后它再没了动静,昏死了一般。巫嵘觉得有点丢人,又有点嫌弃,幸好只有他才能听到权杖的声音。用比刚才更阴沉些的脸色,巫嵘将权杖从库库卡嘴里拔出来,看到上面有一圈焦黑色的牙印。
  “要开始了。”
  傅清肃然道,桃木剑仍将鬼童钉在地上,他手里只拿着拂尘,站到大天坑裂缝旁边。那柄拂尘巫嵘曾在尸洞里,看傅清南的纸人拿过。但现在巫嵘看向傅清,才意识到正主和纸人间莫大的区别。他手里的拂尘正在发光,明明没有风,拂尘坠上的黑白阴阳鱼却无风自动,如真正的小鱼般追逐游动,循环往复,透出难以言喻的道义来。
  “置死地才能后生,唯有用大天坑里的东西将你杀死,才能彻底消除烙印。”
  傅清是在与鬼童说,也是在和巫嵘解释。置死地而后生,先死再生,巫嵘负责死的方面,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傅清。
  “你都听到了?”
  时间紧迫,不再浪费。提起权杖,巫嵘站到库库卡的面前。这小孩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刚才傅清说的话,仍用那种桀骜不驯的小眼神瞪着他。说来也怪,明明是傅清说的话,库库卡却只瞪巫嵘,跟和他有仇似的。心里又给傅清南记了一笔,巫嵘提杖站好,回头看向傅清。
  白衣道长盘膝而坐,拂尘至于膝上,双眼微阖,他的身前就是大天坑裂缝。明明闭着眼,但他就像能感知到巫嵘目光似的,点了一下头。
  开始了。
  第215章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从背后传来, 犹如凶兽愤怒到极致的咆哮。阴森森寒风不知从何而来,吹动巫嵘的发丝。他背对着傅清与大天坑,看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将后背交给旁人对多疑的巫嵘而言是件难事, 尤其在开始前傅清能说过,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任何声响, 都不能回头。
  到这种境地, 要怪都怪傅清南。
  绷着脸, 巫嵘心里又记上一笔。心中思绪却没耽搁权杖刺下。杀库库卡不是简简单单杀了他就可以, 而是要摧毁烙印所在的地方——这地方指的可不是一手一脚或某个器官这么简单,傅清说库库卡在大天坑地下呆了数十年,凡被大天坑污染的地方都是烙印所在。
  落杖的时候巫嵘在想, 是不是卜到了这点,当年的傅清南才在七大天坑各处留下能让其中人保持一丝理智的后手。
  有理智在,大天坑就无法完全将人污染。而被完全污染的人已经彻底成了大天坑中的傀儡, 就算置死地而后生也救不了他。
  如果是正常人,在面对昔日曾拯救世界的英雄, 还要用凌迟般的方式将他杀死时,恐怕都会背负上莫大的负罪感, 甚至连看都不敢看, 崩溃大哭。但巫嵘并非如此,他早知道自己情绪似乎淡漠的很,与常人都不相同。他也能有种种情绪,但那些情绪就像浮在事物表面的尘埃, 风一吹就散了。
  他只估摸着背后傅清的进度, 权杖或急或缓落到库库卡的身上。每一下都能打的他焦黑身躯凹陷下去, 激起大片煤块碳屑似的黑色碎渣。这应该是很疼的, 因为那些黑色碎渣就算是库库卡的血肉,权杖落下时巫嵘甚至能感到库库卡身躯在微微颤抖。
  但库库卡没有闭眼,他仍瞪着巫嵘,紧紧闭着嘴,像头倔强又永不服输的小兽。明明身如焦炭,被严重污染,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好的地方,巫嵘也能从他眼神中找到那种对生命的渴望。是痛苦的活着,还是轻松的死亡?没有真正经历过痛苦的人可能会选择前者,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最痛究竟有多痛,无知带来无畏。
  但缠绵病榻多年,只能靠仪器维持生命的人,很多却会选择后者。做出这种选择的人不会被旁人简简单单一句‘你有勇气去死,难道没勇气活着吗’所打动,对他们来说活着就像煎熬,需要的勇气比寻死更多。当听到傅清‘置死地而后生’方案时,巫嵘心底有一瞬质疑。
  库库卡饱经大天坑折磨,灵魂都被污染几近崩溃,又遭受了正阳火的残酷洗礼,如果没有大天坑的烙印在,他早就死了。而傅清打算做的,却是碾碎那些融入库库卡身体骨头中的烙印,将他从大天坑的束缚下带走。
  这可能吗?库库卡能撑得住吗?
  没有大天坑的支撑,只凭自己的一口气与信念,他真能撑到粉碎全部烙印的时候吗?
  ‘库库卡会活着。’
  似是觉出他内心所想,傅清开口。他语气坚定,充满了力量,就像在说一个真理,没有半分动摇。他的话犹如火漆般烙印在巫嵘心头,并且痕迹伴随着他一杖杖的落下越来越深。
  当看到库库卡漆黑眼底不屈坚韧的求生意志时,巫嵘才真正信了傅清的话。只有真正经历过生不如死的折磨,却没有放弃,仍旧选择活着的人,才明白活着一个词需要付出什么。他们的生命之火如宝石般璀璨,闪闪发光,正如库库卡。
  他的生命就像风中残烛,仿佛只要一阵大风就能将其熄灭,但那么微弱的火光却一直燃烧着,像岩缝里长出来的植物,看起来那么柔弱,却又如此坚韧。
  这种坚韧甚至让巫嵘觉得美,他最欣赏这样的人,连带着对库库卡的目光都稍微温和了些。
  库库卡:?
  库库卡没觉察到那一咪咪的温和,他瞪向巫嵘的眼神仍凶的很,甚至有一刻瞳孔骤缩,浑身用力,引得焦炭碎裂的咯啦啦声响炒豆般爆起,狰狞裂痕遍布全身。这一刻巫嵘都觉得他是要挣脱桃木剑束缚,暴起而攻了。手里权杖更快落下,刺向库库卡胸膛,就在这时,傅清的声音从巫嵘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