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有什么?
自然是谋反!
胤礽坐在灯下把玩着一枚玉质棋子, 殿门紧闭遮挡了外头的光线, 只余下烛火的光明, 那灯心的焰火不时跳动, 胤礽的影子就在那奴才每日勤擦拭的地砖上也来回摇摆,正如此刻他的内心一样。
他是真没有想到汗阿玛能下手这么快,这么狠绝。
三天前索额图还好好的站在毓庆宫里与他争执, 可没想到,那一次竟然成了他们之间商谈的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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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该早做决断了, 时不待人啊!”索额图干脆利落的跪倒在地,双眼却直盯着胤礽, 希望能得到他一个准确的答复。
胤礽绷紧了脸,眼神直接与他碰撞到了一起,似乎想看看他到底有几个胆子,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望着索额图,语气是丝毫掩饰的冷硬,“索大人年纪大了, 怕是连日劳苦以至于说些胡话出来, 崔宝柱,送索大人回府。”
“奴才的身体奴才自己清楚, 是不是说的胡话太子殿下您心里清楚。若是殿下觉得奴才说的是胡话,那奴才回去之后就闭门好好养病, 若是殿下觉得奴才清醒,那奴才回府就去准备,最起码, 赫舍里族全族的心都在殿下身上!”
索额图这会已经快七十岁了,身形佝偻体型瘦小,可话语却说得那样慷慨有力,并不因胤礽的训斥就受到挫败,正相反,看着如今的太子行事沉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即使是在自己抛出这么大个诱惑面前也依然冷静自持,这更让他为之高兴。
索额图不是胤礽的亲外公,他只是孝诚皇后的叔父,关系隔着好几层,可胤礽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便是自家的亲孙子,也从没过这么亲近过。那么小的一个奶娃娃呀,就成了他们全赫舍里的希望,他盼望着太子能平安长大,能才学兼备,能行事果断,能成为下一任的明君。
他在胤礽的成长里倾付了太多太多,便是真拿皇上来比,索额图想恐怕自己待太子的心也不会逊色一二。
外人常说自己如此看重太子,无非是仗着将来太子继位好一朝权势倾天作威作福,可他们想错了,自己便是真等到太子成了皇上,他还能活几年呢。也许早些时候是真有这些糊涂念头,可几十年相处下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与其说他现在是因为未来的皇上而讨好太子,倒不如说是因为太子,所以想扶持他登上皇位。
索额图始终相信,太子就是未来的一代明君,他会是历史上最明智仁德的皇帝,谁也比不上。
可现在有人却想把太子从那条大道拉下去!
他一起总以为皇上扶持明珠以及直郡王,只是为了朝堂平衡,可去年德州的时候,索额图突然发现,皇上似乎真的有心想让胤礽病死在外,他的杀机起了。
是他疏忽了。
自古以来,太子之位就是最危险的位置,他总以为胤礽是皇上的儿子,是大清第一个太子,那他的位置就稳如磐石,可他忘了,皇上有很多儿子,并不是除了胤礽之外就没别人了,既然胤礽能做太子,那他们自然也可以。
皇上的年纪大了,人一老疑心就重,若是真听信了谗言,做了当年汉武帝一般的巫蛊祸事,一个被废了的太子哪里还能平安活下去。
既然如此,他们就该先下手为强!
太子主持过国事,对政务熟稔,在朝堂上又有一帮朝臣和自己的支持,若是真的硬碰硬也未尝没有胜算,大不了等太子继位,奉养皇上为太上皇好好孝敬也就是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住口!住口!”
胤礽像是被索额图的话震惊到了,连续叫了好几声住口,暴怒的挥手就将桌上东西全都扫落在地,他后背像是雷电劈中一样战栗,咬牙看着索额图,一字一句从嘴里挤出来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来,索额图,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胤礽是对康熙怀有怨恨,可康熙是他的亲阿玛,是打小把他养在身边的亲阿玛!
哪怕真察觉到了汗阿玛对他的猜疑,胤礽也顶多是心灰意冷,干脆放手让弟弟们去争好了,他倒想要看看,汗阿玛舍弃了自己能扶出个谁来登位。
这是他的自信,也是他的心气。
索额图这种话语简直算得上是胆大包天,若不是看他素日对自己确实有几份情意,胤礽现在就想叫人拿了他。
“殿下宽厚仁德,可……”
索额图面上苦笑,太子啊太子,你把皇上当做阿玛信任,可皇上却未必把你当成儿子疼爱,还是太心软了,在权势面前哪有什么亲情爱情可言。
皇上七岁登基,掌控权势一辈子了,一个儿子算什么,别说皇上,就是现在去大街上找个人,问他舍亲舍友来换取自己登上帝位的,只怕十有□□也会同意。
儿子算什么呢,等做了皇帝有的是人给他生儿子,等有了十几二十多个,死上一个还算重要吗?
太子还是不懂啊!
索额图叹了一口气,不说别的,现如今他弟弟们一个一个都长成了,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可都有本事,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等他们合力把你从太子位上拽下来,皇上难道还能留得住你的命吗。
太子爷在宫里头顺风顺水惯了,心里始终还留这么一点幻想,索额图还想再劝,可胤礽却不想再听了,直接招来崔宝柱,让他扶着索额图出宫。
索额图被崔宝柱强行搀着走到了门口,拉着殿门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到底还是没有说话,脚步蹒跚的出了宫门,面上怒气冲冲,在外人看来,似乎又是一次与太子爷争吵后的不欢而散。
起初胤礽还不明白索额图的用意,可等到索额图抓到宗人府,他才恍然大悟,索额图这是想在汗阿玛面前与他割断关系,保住他的安全,哪怕是死。
真可笑啊,别人用尽一切都在维护他,可他想维护的人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处境,反而高高在上的警告着她。
“我是不是错了?”胤礽有些疑惑。
太监崔宝柱担忧的站在柱子边,索大人下狱已经有两天了,太子爷坐在殿里也已经迟续两天了,就坐在椅子上不吃不喝的,要是再这样下去,太子爷的身体可这么受得了。
他在那儿担忧不已,却听上头那位爷终于说了句话,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崔宝柱便赶紧跪下道:“没错,太子爷您怎么会有错呢?”
是啊,胤礽醒悟过来,他这个太子怎么会有错呢,他是皇上亲封的太子,若是真有了错处,那自然都是边上这些人故意引诱才对。
先是索额图,然后再是别人,汗阿玛会一个一个的找出他们的错处来,等全都找完,那就该轮到他了。
“崔宝柱,”胤礽眼神停留在他身上,不知在看什么,沉默了一会才吩咐道:“传膳吧。”
跪在地上的崔宝柱听到太子这句话,心里宛如落了块大石头,欣喜的领了命就往殿外跑,天爷保佑,太子爷总算开口要吃东西了。
自打索额图进了宗人府,毓庆宫就成了众人盯着的地方,稍微有点动作都能仔仔细细的猜度着用意,消息一条一条的往外传出去。
“太子关在殿里好几天了……”
“听说太子被气病了……”
“听说太子故意绝食……”
“太子又传膳了……”
真假混杂零零碎碎,大家似乎都在等,想看看太子殿下是不是会为了索额图去皇上面前求情。可他们等啊等的,一直等到六月皇上赐婚的旨意下来,也没见这位爷有什么动作。
难不成这是服软了?
众人都有些惊异,这不像太子的作风啊。可眼见着索额图那一党确实落败,这不信也得信了。他们不敢在这个时候调转风向做得太明显,可却纷纷借着直郡王大格格指婚的理由,加重了贺仪和礼金,想要好好讨好讨好如今前途光明的直郡王。
一时之间,郡王府前门庭若市,一条街几乎都被送礼的车队给堵住了,挤都挤不进去。
若是京里这样还算平常,可让直郡王颇为意外和高兴的是,就连远在江南的官员,似乎也下定了决心,悄悄给他送来了诚意。
借着给大格格庆贺的由头,特意送来了白银二十万两,绸缎千匹,宝石珍珠二十箱,甚至于绝色婢女也有十名。
个个长相出众,性情恭顺,显然是经过调/教的,最让大格格满意的是送来时除了她们的身契外,还另有十副避子汤药。
第301章 第一集
江南那边送来的时候没有避讳, 这消息就被奴才们当新鲜事回给了齐悦, 好用来讨侧福晋的欢心, 这还是这几年他们才琢磨出来的法子, 侧福晋的癖好实在难找,一不爱金银首饰(齐悦:谁说我不爱了来着),二不爱烧香拜佛, 三不爱绫罗绸缎,便是外人再想讨好, 他也找不着进门梯呀。
后来从话本里才慢慢悟出来,合着这位爱听些个市井流言呀深宅秘闻啊什么的解闷, 小院里头近百来号人,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各有各的消息渠道,得了新鲜事就常说笑似的往齐悦面前递,总算是混了个脸熟。
齐悦取名字还是老一套, 既然她能混上来, 又不叫身边的大丫头排挤,可见还是有点子手段的, 便按大丫头的样给两个丫头重新取了名,一个叫云鹂, 一个叫云雁。
不知道人品,云雀便没让她们做屋里的伙计,只平日帮忙打个下手陪齐悦说说话, 可就这,也足够让底下人羡慕得眼睛红了,好歹能在侧福面前有了名姓,说不准将来也有个好事等着呢。
自打云莺嫁出去之后,想来齐悦院里的奴才数不胜数,都知道侧福晋待人宽厚,要不是地方难进,且有好几层的选拨,来的人能把小院给站满喽,这么千难万选的才冒出头的两个人,齐悦可不信她们就面前这样纯朴。
不过没关系,齐悦心想,大老板也不一定事事都要了解清楚明白,能知人善用赏罚分明就行了,合适的事情交给合适的人,她不用插手等个最后成果就行,千万别学反面例子四大爷,硬生生把自己累死在皇位上,儿子继位活得倒是痛痛快快。
像这回直郡王府里的消息,就是云鹂禀报上来的,她相貌清秀不算绝色,可却有一口的好嗓子,说起话来清脆悦耳,故而得了这个名字。这会说起故事来,倒像是黄鹂鸟站树梢喳喳叫一般好听。
“真有避子汤这种东西?”齐悦耳朵搜寻到了个熟悉的名词,忙问她道,这辈子她还没见过这种东西呢,真的有吗?要是无副作用的话还挺神,比后世的避孕套避孕药出世早多了。
福嬷嬷年纪大,又在宫里伺候,她的见识可比小丫头们的多,见齐悦疑惑,忙笑着解释道:“主子说笑了,宫里头的可全都是给皇家延绵子嗣的,盼孩子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喝这种脏东西,那都是外头人杜撰胡说的。”
“那刚刚云鹂说的那个药汤是什么——”齐悦被福嬷嬷这样笃定的口气搞得有些迷糊了。
福嬷嬷叹口气,她本不想说这些污了侧福晋的耳朵,可看着一脸求知欲望强烈的齐悦,心里明白若是不说,侧福晋恐怕能磨自己一天,到底还是吐露出来了真相,“这是里边人为了好听故意攀扯上的,其实哪是避子呀,汤药里加了几十种寒材和麝香红花,喝得久了就不能生育,哪还能怀上孩子。既然刚刚云鹂说那些女婢是江南那边送来的,恐怕这就是传闻中的瘦马了。”
扬州瘦马天下闻名,单一个标志些的,出阁就得几千两银子,要是会弹琴作画,身价飙升到上万两白银也有,能一口气送上十名,这手笔不可谓不重。
要说这些人还真够奉承的,知道大格格嫁去蒙古台吉,就专门奉送上了瘦马以供宠幸,只是可惜这些女孩子们了,塞外天气难熬不比江南温暖宜人,也不知到最后,还能剩下几个,唉。
听福嬷嬷这样一说,齐悦哪还有听八卦的心思,心里只觉得她们可怜,直郡王家的大格格脾气她也听说过,不是个好相与的,之前乌伦珠那回的事情,听后来四哥在那和她分析,只怕其中多少还有她的参与就知其手段了,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可比在四贝勒府后院众人手底下还难。
至少后院管得严,别说死人了,就是打个伤残那也算是大事,尤其最近府内子嗣众多,胤禛为了祈福求安常去庙中参拜,决不允许后院见血来着。
四贝勒都这样发了话,谁敢跟他过不去呢?跟贝勒爷过不去,那就是跟自己的命过不去,苏总管手里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谁敢惹事。
以至于京里流言四起,好新闻者众多,可愣是没在里头找出四贝勒府里一件不是来,让人不得不佩服,夸一句治家严明来。
倒是也有人提起那位得宠多年的侧福晋,只是才说几句,就有旁观的摇头挥手止住了话头,“得宠有什么新鲜的,都多少年了,人家就没倒过。我说老兄,什么时候再出个新人物,您再来嚼话头吧。”
四贝勒侧福晋得宠的事算什么呀,多少年了都,有能耐的你倒是换个人呀,那才算新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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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人?
苏培盛哈着腰扬着笑脸给侧福晋送东西来,全是外头奉送给四贝勒的好玩意,外面人不是傻子,便是奉承直郡王,可有他老人家一份,总也会送其他几位皇子一份,分量不能比,可好歹是送了的。
真要明摆着的就送一位,那岂不是把剩下的阿哥们都得罪光了,他们才不会蠢到这一步呢。
因而胤禛前院里,也有那江南的贡缎,两广的香料,山东山西的皮革,两湖四川的名茶等等,零零碎碎算起来够十来箱的。胤禛连看都没看就全让苏培盛送到小院让侧福晋收着去了,只说交于她来分配。
就这份恩宠,这份信任,还能有新人冒头?
苏培盛眯着眼睛心里只不信,单主子爷对去侧福晋的情意,就是真天上掉下来一个仙女,恐怕也无济于事,爷的眼睛里他就只看得见侧福晋一位,每天晚上回小院跟回自己屋似的自在,谁比得过。
只是有一点,主子爷您也忒怕侧福晋了吧,怎么就晚上不能来陪侧福晋的事,还特意让奴才过来请个假呢。
他这么吞吞吐吐的一说,果然就看齐悦收起了笑脸,坐在椅子上直盯着他。
其实也不能怪齐悦,她刚刚才和丫头们说起外边人送的婢女呢,要是江南富商也送了皇子阿哥们一个可怎么办。噢,头先里送了东西,接着就说晚上不回来了,这么一联想,谁都觉得有问题不是。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糯米土墙差在细缝,齐悦心里嘀咕,难不成她跟胤禛的七年之痒终于来了,这是厌烦自己想找新花样了?
好哇,她鼻里冷哼一声故意吓唬苏培盛道:“你快说实话吧,四哥在前院到底是和谁在一处呢,能半个月不来后院?你可别糊弄我!”
瞧瞧,瞧瞧,醋上了不是!
苏培盛低下头不敢看人,他接下来回的话更糟糕呢,也不知道主子爷是什么心思,竟让自己回复说与先生们秉烛夜谈诗词歌赋,并研习佛家经文,这话你说谁能信?傻子也知道有鬼呀!
可他大着胆子真把贝勒爷的原话一回,侧福晋还真就安静了下来,好一会才开口问那什么先生里有没有个姓戴的。
苏培盛急忙点着头,“可不是有个姓戴的吗,头先还是教几位小爷和格格们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换了人,他就单成了主子爷的清客。奴才不敢撒谎,主子爷真是跟这几位在书房,没有别人。”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可没成想,侧福晋她……她还真信了。
不但信,还兴致勃勃的让人收拾铺盖送去书房里,只说让爷慢慢的聊,她这边能照顾好孩子,一点都用不着担心。
这是个什么反应?
任苏培盛挠破了头他也没想明白,怎么侧福晋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反而瞧着脸色,还有点子兴奋呢?